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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锦瑟华年谁与度(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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姒湘惊起回头,看清来人,赶紧伏身,恭谨拜道,参拜主公。
孔明魏延等亦离席稽首。
一室的轻快愉悦陡然变的凝重严肃。
刘备笑着连连摆手,口中说着诸位请起,拉过身边之人,看着孔明大笑,说的却是姒湘:“湘儿十岁生辰,我这叔叔正愁无物可赠,正好孝直在侧,说湘儿年幼失怙,其兄镇远将军又常年征战在外,无暇照看湘儿日常起居,不妨赐她一名年长侍女,也好教导些刺绣女工等孔明不便教授之学。”
“孝直之言极是,我即命他打理此事。孔明,看看此女——孝直果不负我所望啊。”刘备一面说着,一面命左侧一人唤那女子。
那人双掌轻击三次,笑道:“妍儿,来见过诸葛军师,镇远将军。”因姒湘年纪尚小,又身为女子,无官爵名位,便以先生孔明代她见礼。
“诸葛军师,镇远将军,妾身绰妍有礼了。”一女子踩着碎步随后入室,浅笑着向孔明深深一礼,面容娇俏柔媚,身段窈窕,抬头看了他眼,立刻含羞低了头去,风情无限的退到一旁,举手投足无比婀娜。
孔明立刻皱起了眉,看了看刘备身边的法正,欲言又止。
没有注意他的神色,姒湘只顾打量眼前女子——正当妙龄,兼具少女的娇柔和少妇的妩媚,不折不扣的尤物,哪里如刘备所说的“年长”。如此美人,名为赐她,实为赠先生吧。
姒湘心里一沉,正要开口,刘备拍着左侧那人肩膀,笑着对她道:“孝直不仅送上美人,还亲来司马府邸为湘儿庆生。湘儿,你这面子天大了去。”
姒湘这才正眼看这位官拜尚书令,深得刘备器重之臣:中等身材,瘦削,鹰眼,面目阴沉,强挤出些笑纹,却更显得僵直勉强。
史书上说他心胸狭隘,睚眦必报,手段之狠毒令人咋舌,冷酷残忍……想着史官之言,再看看眼前的人,姒湘又多了几分厌恶。
他送美人与先生,居心……
借了孩童的娇憨,姒湘蹦蹦跳跳到刘备身边,努力垫起脚去拉刘备的袖角:“先生说了,湘儿不是寻常闺秀,不需熟习刺绣蚕桑。湘儿自小随哥哥,生长长于乱军之中,懂得如何照顾自己。湘儿不需要侍女。”
刘备笑着抱起她,道:“再是女中英杰,也得嫁人不是?只学些韬略兵法,日后如何入得别家的门?再者,湘儿不可辜负孝直一番心意啊!”
法孝直,多谋善谏,与诸葛亮同为蜀汉肱股之臣,是在刘备在世时唯一尊获谥号的臣子,刘备对他的信任蜀汉文武无人可及……
如此心胸狭隘之人,又与孔明平起平坐,素日行事必为难孔明不少……
即使私心里再厌恶他,可如此重臣之礼,她如何拒绝?
猛然想起他二人君臣亲厚之事,姒湘越发灰心。
“主公,湘儿不要侍女嘛,湘儿就不要……”无法,姒湘只得轻扯着刘备衣襟,涕泪横流,耍脾气般嚷嚷道。
“湘儿不可无礼!”呵斥她的却是孔明。
低头谢了刘备赠礼,孔明又向法正笑道:“孝直费心,亮代湘儿谢礼了。”
姒湘呆呆的看着他含笑行了谢礼,看他含笑吩咐侍从为那绰妍设座,看他含笑关照绰妍,看绰妍羞怯的娇笑着回答……
她专注的看着他,她的先生,笑起来,还是这样和煦如春风,还是如此收敛儒雅——对着眼前的女子,似乎又多了些温柔。
耳边,主公严肃的嘱咐:“她乃孝直所献,吾亲赐予,负责照料湘儿日常起居,教授你女儿礼仪。湘儿切不可当她为普通侍女,需得尊呼‘妍娘’,待她如长姊。”
耳边嗡嗡一片,听不清他们在说些什么,姒湘呆呆的看着孔明,她的先生……
“湘儿……湘儿,看着我。”是哥哥的声音,姒湘回过神来,才发觉刘备法正都已离去了。
魏延忧心的抱着她,妹妹像尊瓷塑的娃娃,浑身冰凉,不说也不动,眼睛直直的看着前方。
寿面已经凉得透了,干冷粘稠和成了一团。
一室安静。
“先生呢?”姒湘立刻站起,用张皇的目光寻找着孔明。
魏延心疼的拉她坐下:“军师出府门送主公回宫了。”
姒湘听了,不再言语,跑到门前,坐在门槛上,眼巴巴的望着外堂。
一下人送来文书,魏延执卷看了,无奈的皱眉,走到她跟前,担心的看了看妹妹,终摇摇头,起身走向军营,一步三回头,目光中无限担忧。
不知过了多久,孔明匆匆的脚步声传来,不似平素沉稳,急迫忧心。
那个身影穿过回廊,走过中庭,急急走到她面前。姒湘蓦地站起,委屈的咬唇,看着面前的他。
孔明叹息一声,执了她手回室,摈退左右,抱她在膝,沉默不语。
“湘儿还小,臣子间的微妙,你还不懂。”良久,孔明沉沉吐出一口气,无奈道。
姒湘安静的偎得紧了些,把脸埋进他鹤氅,闷闷的问道:“主公更器重他?”
又沉默了一瞬,孔明轻轻的点点头。
心里一涩,姒湘抱紧了他。
惊才绝世如先生,也有这些无奈尴尬么?刘玄德三顾茅庐,请出胸藏经天纬地之才的先生,却只敢小心翼翼的重用,小心翼翼的防备,用宽仁贤德的表面掩盖了狭隘偏执的帝王私心!先生呵,一心要鞠躬尽瘁,以心血报三顾之恩……隆中一诺,便让你甘心忍受君主的猜忌,群臣的争挤么?
“先生,你何必如此委屈……”姒湘涩声道。
察觉到她心中所想般,孔明扶着她臂让她与他对视,严肃的道:“孝直之才,与亮伯仲之间,其人乃安邦定国的栋梁之材。臣子和睦方能齐心,才能让主公倾力对外,如此才可成霸业,兴汉室。亮岂能因区区小事与孝直不睦,臣子有隙为国之大忌啊!”
“亮非惧孝直之宠,湘儿亦不该纠缠于私怨。”孔明严厉的说道,谆谆教诲,目光中满是期望。
姒湘又是委屈又是心疼,急红了眼,还想分辨,看着孔明苦心训诫的样子,只得忍了下来。
“为何送先生美人?”努力的平复着心情,姒湘疑惑的问道。
孔明轻轻一哂,说是示好而已。
“相父将如何待她?”
孔明苦笑着抚摩她头,没有回答。
姒湘无聊的坐在书房窗前,托腮望着满院的青翠草木,一只手闲闲的拨动丝弦。
断断续续,不成调。淡淡焦虑,淡淡不耐。
“小姐,魏将军信使到了。”
姒湘一振,坐直了身体,接过来人呈上的信笺。
那一日过后,原指望大哥在成都多留些日子。可先生说,汉中事繁,离不得镇远将军。又逢营中来人报知大哥汉中郡外有魏兵异动。大哥无法,第二日便快马回营去了。
军情虽急,哥哥毕竟记挂着自己的事,派了身边人打探绰妍底细,得了消息便加急送了回成都。
“绰妍,法正胞妹。其母为府间乐伎……”看着绢帛上大哥遒劲的字迹,姒湘心里暖暖的,虽然,还有压抑不住的焦虑。
原来是法正胞妹,难怪刘备要她尊为长姊。
姒湘又看了眼绢帛,冷冷笑了:
用表面上的尊贵逼得先生不得不礼待有加,在自个儿门庭里,却是最最卑下的女人——母为乐伎,是连侍妾都不如的卑贱女子。绰妍,怕是从小受尽冷眼,更拚了心要往高位上爬吧。
法孝直呵,绝妙的计划,家族中地位低贱,却又美艳魅人、一心要拣高枝栖的妹妹,正可充当你既讨好又牵制先生的棋子啊。
何况,还有主公的亲口嘱托……
指尖无意识的压紧琴弦,勒出道道血痕,而陷入沉思的女童,丝毫不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