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爱之美》叶枕河

81、借问

　　次日。
　　再过一日便是端午节。有提前归娘家的女儿们受到父母热烈欢迎，甚而还有鞭炮相迎的，所以这两日岛上时不时就有欢庆的嚣响四处流传，山民越发笑意蔓延。
　　到底是这几年经济好转，家家户户都有了富裕生活的盼头，如此佳节，自然再不似早年那么捉襟见肘四下无奈张顾了。
　　顾青衣拎着自己简陋的小行李箱忐忑不安地跨过长桥。来燕尾岛的中巴车班次定点，不很频繁，再加山路回圜曲折，等她晌午乘了车辗转到了岛上时已经是下午三点多了。
　　她默默四下打量这里，山水泼墨般疏朗，碧树繁花密密匝匝绕着小桥人家，时有鸡犬相闻，飞鸟轻掠，倒真似书上写的桃花源一般。
　　可惜她高二辍学，学识着实不高，没有才高八斗、出口成章的本事。不过即便如此，她也还是能忆起以前零零落落念过的两行诗来：
　　燕子湖水绕桃源，南山种豆有良田。
　　原来是无法想像出如此盛景是怎生模样，到了燕尾岛，她对古人的诗意骤地恍然大悟了。
　　她安静地走在过桥头，左右张看，一时不知该往哪儿走才能找到叶阿姐家。
　　这时见有人从身边走过，她下意识去拉了下——
　　“麻烦阿哥，请问卫老师家往哪走？“
　　被她顺手拉住的人脚下一顿，停住回眸望向她。
　　“你找卫老师家？“男人的声音里逸出一抹惊讶。
　　顾青衣讷讷点头，这时她才发现她拉住的这个人居然是位长相英俊的挺拔男子，一时有些慌张地赶紧将捏着人家衣角的手松开，而秀丽清俏的小脸也不由自主地桃夭嫣粉起来。
　　“他家在那边！“英俊男子详细地跟她说了一遍路。
　　听着热心人的讲诉，顾青衣颊上的飞霞更深，似浸在西天旖旎的霞光里般明艳。她一边强迫自己快速地记路，一边却还要跟某个莫名其妙的砰砰心跳做斗争。
　　“能记住吗？“男子问她。
　　她其实还是有些茫然，却不好意思再麻烦人家，只一径点头，有点磕巴道：“多谢你！我、我去找找看吧！“
　　“对了，你是卫老师家什么人啊？“英俊男子露出温和的笑容好奇问道。
　　“我去找我阿姐！叶阿姐！她给我的就是这个地址，说到这户人家就可以找到她！“顾青衣老老实实道。
　　英俊男子听到“叶“字先是一愣，眸色瞬然晶亮，似暗夜来临时最初的那抹长庚星光般璨然，他顿了下道：”你说的是叶染吗？“
　　“是啊是啊！“顾青衣一听这人直接叫出叶阿姐的名字，不由高兴起来，赶紧点头，”我阿姐就叫叶染！先生认识她？“
　　男子更加笑得湖风和煦般：“认识！我们是朋友！我是岛上民宿云碧落霞的店主，要不我带你去卫老师家吧？“
　　顾青衣望着他俊逸的眉目、温煦的笑容，不自禁点头：“好啊——“蓦地又似想到什么般，”如果不耽误你时间的话！你要是忙，我可以自己找的！“
　　虽然不知为何，她一颗心里似乎期盼着能再跟他相处一会儿，但理智与矜持告诉她要拒绝。
　　“没事，我暂时也没什么事！正好去跟你阿姐打个招呼！“男子依旧热情洋溢，”对了，我自我介绍一下，我叫宋祁竣！小阿妹你叫什么？“
　　“我，我叫顾青衣！“顾青衣有点磕磕巴巴道。
　　“这个名字挺好听的！谁取的？“宋祁竣一边帮她拉过行李箱，一边似熟稔的朋友般找话题聊起来。
　　顾青衣被他夸得小脸又是一红，有些羞涩地低头：“这个是我阿嬷取的，她说——“突然她顿了下来，眸底一丝黯淡，一时不知如何开口。
　　宋祁竣敏感地察觉她的不自然，眉梢轻挑，温柔道：“不好意思说吗？那就不说了！“
　　顾青衣感激地笑笑，眸底的黯然却似晴空下不经意的云翳，遮住她沉水般的眸子，浅浅透出不安的倒影，仿若一篇欲说还休的故事般教人摸不透。
　　曾经少年时也曾像其他诗意的女孩们般去诗词歌赋里寻找跟自己名字相关的诗句，那时她最喜欢的便是陆游《蝶恋花》里的最后一句：不怕银缸深绣户，只愁风断青衣渡。恰似她生来就是孤苦离别的命运。
　　可惜，她心底了然，自己名字的出处远谈不上浪漫诗意，只不过是阿嬷随意根据当年捡到她时所穿戴的青色衣衫来取的而已。
　　宋祁竣望了望这个长相清丽异常的小女孩，见她有些落寞，不由好奇，却也不好再探究，便赶紧又挑了个话题：“你是叶染的妹妹吗？怎么没听她说过？“
　　这个话题显然也是顾青衣不太愿意畅谈的，这令她想起多日前的那一幕，她只是淡淡笑笑：“阿姐帮过我！就认我做妹妹了！“
　　那样的相识过程，确实也不足为外人道也！
　　宋祁竣唇角微弯，有点明白她的不自在，便也不再追问，又随意聊了聊周围所见，不教气氛冷落。
　　顾青衣虽然年少，心思却极是敏感通透。她有些感激宋祁竣的体贴与热情，心底一股热流似蜿蜒的河流般四下游走，教她不禁偷瞄着他好看的侧脸。
　　这位宋阿哥长相英挺，身材颀长，虽然衣着简单，却还是颇有些风流潇洒的姿态。她形容不出什么优美的词汇，但是识美的眼睛人人都有，她心底为一上岛就遇到这么热心的俊俏男人而微微悸动。
　　正发着怔，突然宋祁竣伸手拉着她纤细的手腕往路边带了下。
　　这动作将顾青衣吓一跳，而与他温热的指腹相触时阵阵轻麻的感触似电流嘶嘶流过，教她顿时心底一踉跄，蕴着刚刚偷看他的那种微妙悸动，前赴后继般形成一股颤动，令她不知所措怔立当场。
　　这时一辆飞快地摩托车从二人身边疾驰而过。
　　待回神，宋祁竣已放开她的手腕，礼貌解释道：“岛上不通汽车，但是摩托车特别多，所以要更小心！“
　　顾青衣喏喏点头，顾盼间努力收拾起自己心间的异常。
　　很快，宋祁竣将她领到了卫家大门前。
　　顾青衣望着粉墙黛瓦、门环轻荡的乡间院落，有些好奇地喃喃道：“这就是叶阿姐家吗？可是怎么是姓卫的呢？“
　　“你叶阿姐是住这！不过这，“宋祁竣闻言顿了顿，眸底闪过一抹伤怀，却还是盛着笑，隐约似热焰灼伤的一点萎蔫，”这是她男朋友家！“
　　顾青衣惊讶地瞪大琉璃般的眸子：“阿姐没说，只说来这里就可以找到她！我来她男朋友家好像不大合适——“
　　她一时颇有些忐忑无助了，原本厚着脸皮跟萍水相逢的好心人求助已是山穷水尽的迫不得已，想来是一位和蔼的阿姐她才壮着胆子联络的。如今却是直接找到人家男朋友的家里来，怎么都觉得别扭。
　　她嗫嚅着低低道：“宋阿哥，能不能麻烦你给个叶阿姐电话？“她赶紧找出一只塞在口袋里的一张便签纸，那纸张已然被长时间揉捏早软皱不成形，”我，我没有手机——“
　　宋祁竣眉心轻曲，眸里闪过诧异与好奇，还是很热心地说：“好的！我看看号码是不是就是她的？“
　　顾青衣递来便笺。
　　宋祁竣细看了一眼，果然是叶染的号码：“我替你问问她在不在！“
　　顾青衣感激地直点头。
　　宋祁竣点开手机里叶染的号码，莫名却有些紧张。
　　昨日发生的一切飞速在脑海闪回，无论是她的楚楚姿态，还是卫霁朗的冷敛狠绝，甚而是宋老三被逼无奈自断小指时凄厉恨毒的神情以及半夜迁怒责打阿沁的悲戚声音，都教他一颗心备受煎熬。
　　虽然他确实也希望宋老三得到严惩，对叶染能有个公平交待，但是没料到卫霁朗的手段会如此狠辣，不禁要求断指赎罪、居然还录音留下证据相挟，这连父亲都始料未及。
　　为了宋家家声，父亲惟有受其胁迫。
　　昨夜一大家子都想着宋老三的断指惶惶难安，彻夜难眠。
　　宋祁竣同时也意识到宋家跟卫家的关系自此要走入末路，宋老三原就是睚眦必报的性子，此次事件虽然由他挑起，他充其量也只愿意去跪着道歉而已，哪会料到卫霁朗有如此手段来报复，来日这个三叔一定不会善罢甘休。
　　他只怕与叶染的关系最后连朋友都不可得了！
　　唉！他心底长叹，莫可奈何。
　　“宋阿哥？“
　　顾青衣见他握着手机迟迟未动，有些担忧地低唤了一声。
　　“啊？“宋祁竣恍然回神，”我这就给你打！“说着他赶忙拨号码。
　　拨通后，那厢叶染嗓音低哑。
　　不知是一直在埋头工作无人交谈造成的沉闷，还是昨日的阴影情绪仍旧蔓延？宋祁竣不敢确定，只小心翼翼打声招呼。
　　“宋哥？店里不忙吗？有空给我电话？“叶染掩口清清嗓子随后明朗道。
　　宋祁竣一听她的嗓音轻快，不似情绪低落的样子，不由心底一松：“还好！这个点也没什么忙的了！那个，有个事——我给你带个人来，是个小姑娘，说是你妹妹！长桥那边遇到问我路，就顺便带了过来！到了卫老师家门口了，我一说是你男朋友家，她就不敢敲门了！“
　　手机里立刻传来叶染椅子移动的声响，她扬高声音道：“我这就给你们开门，等我下来——“
　　接着便是一阵咚咚下楼梯的动静，宋祁竣就这么听着，心底突然有种安宁释怀的感觉。她的这份自然教他心暖，她并没有迁怒于他，至少还是从前那么开朗的模样。
　　很快大门便吱呀开了。
　　叶染探身张顾，一见到门口立着的二人不由愉快地打招呼：“宋哥！青衣！快进来！“
　　“叶阿姐！“顾青衣欣喜地唤道。
　　宋祁竣深深地打量着眼前的叶染，见她面色蜜润、唇边笑意荡漾，不禁心底一阵放松。
　　他知道那样的暴行对于任何一个女孩子而言都是惨烈的经历，即使再开朗乐观的女孩都难免会陷入恐慌与痛楚。从她昨日颤抖害怕地蜷缩成一团就知道她心底的恐惧有多深重。可是，此刻，她却这般明媚安然，想来卫霁朗的安抚功不可没。
　　“伯母带若儿去亲戚家帮忙了，据说亲戚家女儿从远地方回来了！“叶染一边拉开大门迎着二人进来，一边道。
　　不过以前只要家里有人卫家的大门一般都不闭户，自出了昨日的事后，卫霁朗叮嘱她一人在家工作时一定要关门落锁。
　　领着二人进了主厅。
　　顾青衣小心翼翼地四下张顾，目及处看到卫家那些密密匝匝、等身而高的书籍时，不由有些惊叹道：“叶阿姐，你家书真多啊！“
　　叶染给二人端来茶水跟点心水果，笑道：“这可不是我的书，不过你以后想看可以随时来取！这些都是我男朋友的书！“
　　顾青衣乖顺点头，缓缓靠近书架，指尖似含着拈花般小心的动作抚过那些书籍，眼中闪着渴望的光。
　　“想看等等你就挑几本！先来坐下歇歇吧！“叶染回眸也望向宋祁竣，”宋哥也坐会儿吧！谢谢你将青衣送过来！“
　　宋祁竣敛眉低笑，有些无奈：“你就是跟我这么客气！“
　　叶染也笑，却不知该如何接话，只将茶盏递过去。
　　宋祁竣凝着她静水般澄澈的眸子，接过茶盏端在手上，转了话题：“不知你怎么还认了个妹妹的？“
　　叶染听闻此言，望向顾青衣。而后者也回望她，眸底有一抹轻颤的紧张，生怕不堪的相识再被赤白地揭开。
　　叶染自是了然一个十八岁姑娘的自尊心，淡淡一笑：“就是上次去霞县无意遇到，与青衣投缘就结识了。正好最近照顾她的阿嬷去世了，她就一个人，也没个人照顾，就想着让她来岛上谋个事做，省得她一个小姑娘在外面遇到坏人！“
　　顾青衣听着叶染轻描淡写地将二人的过往三言两语带过，不由面上轻松一口气，对着她微微笑起来。
　　宋祁竣也没再追问细节，心底也知道叶染的秉性，当日可以毫不介怀地照顾全无关系的四伯夫妇，其心之善也真不是一般人能比。想来顾青衣也是个无父无母的女孩子，生活可能艰辛，既得与她相识一场，她自是不会坐视不理。
　　“她还小吧？得去上学吧？“宋祁竣望向安静坐在一侧的顾青衣有些疑惑道。
　　“我，我十八了！“顾青衣一听宋祁竣将她当作一个小孩子，不自禁有些着急道，”我能干活的！我不怕苦的！“
　　叶染笑：“傻妹妹！人家这是夸你呢！要是谁现在夸我才二十，我不得高兴死呢！“
　　宋祁竣倒真的很诧异：“这个小阿妹有十八啦？我还以为十六呢！“
　　顾青衣闻言颊上一热，再次振振道：“我真十八了，我有身份证的！“说着真要去掏口袋。
　　叶染不由笑出声：“宋哥，不要再逗我妹妹了！小姑娘要害羞的！“
　　宋祁竣不禁也笑起来：“好好好！我知道你有十八了，再也不会说你未成年了！你不要掏口袋了！“
　　顾青衣有点羞涩地退出自己去掏口袋的手，一时讪讪的，却也忍不住低眉浅笑。
　　三人聊了一会儿，叶染说了想让顾青衣去茶厂上班的想法，顾青衣高兴地一径就同意了。
　　宋祁竣看着顾青衣喜悦的眉色，那般明媚娇艳的模样，似关也关不住的满园春色般，在动人的眉眼底溢出来。
　　他眸底一深，心下也不禁感叹：这小姑娘长得真是少见的美丽！再长大些，恐怕得迷死很多男人呢，莫怪叶染生怕她一个人会被坏人给骗了！
　　“不过，还有住的地方——“叶染顿了下，有些费思量地犹豫着，”得等卫老师回来安排了！他昨天说要想想怎么办的！“说着似想到什么般娇俏地一吐舌，”帮你的事全是他考虑的，我就负责将你给叫过来！“
　　顾青衣见叶染满脸幸福的慧黠顽皮，不似初见时的端雅，心底对那位卫老师很是好奇起来，有点羡慕道：“真是太麻烦你们了！我随便住哪都行！就是那个茶厂如果有什么小仓库 ，我打个地铺也可以！“
　　“不行不行！你不知道我们这茶厂在下岛上，离这边人烟的地方比较远！我也不放心你一个姑娘晚上留在那！“叶染连连摇头。
　　她觉得卫霁朗的顾虑很有道理，连她昨日青天白日的在村委那样的地方都能遭遇不测，何况茶厂那么偏僻的位置。
　　宋祁竣听着叶染的话语，心下不由又想到昨日她的遭遇，不自禁一阵心疼辗转，顿了几秒他才道：“要不去住我店里的宿舍吧，跟小妹挤挤！女孩子一起住也有个照应！“
　　叶染跟顾青衣一听这话都眼前一亮。
　　“可以吗？小妹会不会有意见？“叶染赶忙问道。
　　“傻瓜！我是老板，宿舍是店里的，小妹有什么意见！“宋祁竣眸底含笑，有些藏不住爱慕的情绪般脱口而出。
　　他很想有机会能为她做点事，如今有这点微薄的机会，他自是甘之如饴。
　　叶染被这话逗得笑起来，频频颔首道：“也是，到底还是老板底气足！”
　　倒是顾青衣听到他那声“傻瓜“不禁一愣，眸光悄悄地打量着宋祁竣，见他直直地盯着叶染不愿旁顾，瓷润般的眉心便渐渐轻曲，心底微沉。
　　这种微沉跟之前一路上的微悸一般无名，但是她却感到一种涩涩的滋味蜿蜒心尖，教她闷闷地难受。
　　这一刻，无名的情绪教顾青衣年轻青涩的心有些微茫然，对一个初次见面的陌生人有如此情绪实在是不知所以，莫名其妙。
　　她忍不住微微低叹一下，极力欲驱逐心底奇异的感触与窒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