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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笔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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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
由于卫霁朗的伤势,无法去派出所,所以张警官跟另一位派出所的警员小秦一起来到卫家录口供。
他们来时卫家刚早餐完毕。看张警官他们在自己面前只是一味闲谈,卫母也知道他们有私话要聊,便主动带着若儿出去买菜了。
而叶染第一次在卫家遇见张警官,有点不知所措,打了招呼便也早早退回楼上工作去了。
卫霁朗望着她略显羞涩的背影,唇边漾着宠溺爱恋的笑意目送她离开。
张警官也笑眯眯地看着这一对浓情蜜意的青年人,不由感慨地点头。
直到叶染的身影消失在楼梯上,他才睨着卫霁朗笑道:“这位姑娘可厉害啊!昨天早上听说你失联了,这姑娘看我的眼神那个凌厉啊,当时我心里直打鼓!我知道她那会儿恨不能一拳打我脸上,谁让我将人家男朋友给弄丢了呢!”
卫霁朗失笑,而一旁年经的小秦早忍不住低头抖着肩膀笑起来。
张警官继续口舌生花似说书人附身:“后来她吩咐小方准备搜山的用品时,那个淡定啊,那个气度不凡啊,用小方的话说我那时直接就敬仰了——”
卫霁朗也绷不住笑了出来,手上倒茶的动作都顿住:“我还不知道张警官跟小方属于同一风格的!来吧,喝杯茶!别笑得呛着了!“他一色戏谑地说着将淡青兰花的茶盏递给两位笑不可抑的警察。
大家是难得能开到卫老师的玩笑,他这人是一丝不苟到滴水不漏的,如今终究在那严丝合缝的低调性情里透出一丝破绽来,虽然那破绽来自另一个人,却是休戚相关的一个人。如此终于也与岛上流传的窃窃私语不谋而合,倒都可以堂而皇之地开起玩笑来了。
张警官依旧笑道:“难得卫老师也有个能让大家侃侃的话题了,就让大家为你高兴高兴吧!“
卫霁朗无奈摇头笑道:“好吧!不给你们娱乐一下,实在对不起你们的关心哪!“
对面二人又是一阵大笑。
三人又闲话几句,小秦便拿出记录本在卫霁朗娓娓道来里将昨日的事宜详细记录下细枝末节、蛛丝马迹。
原来前夜卫霁朗与小方上山到半腰时就隐约觉察后面有某种东西在跟着,只是时隐时现,又距离不及,卫霁朗一直以为只是偶尔路过的夜兽,也没去多加在意。
可是待到下山时,在桐木林他无意一抬头就直接看见远处一个人影似的黑影,虽说山林晦暗,但是他还是本能觉得那必定是一个人。
下意识联想到自己一路上来的隐约错觉,直接结论便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有人在跟踪他们。
于是他毫不犹豫地追赶上去,原以为小方肯定会一路跟来,二对一,总归不会有太多危险。
不料对方见他追来直接就回身扑向他,一时两人就都直接摔到了山坡下,电筒也被摔了出去。对方还死死掐着他的喉咙,似要阻止他的呼叫,可又隐约露出一种欲置其死地的冷酷。
但是卫霁朗也毫不含糊,经年之前曾与沈忱白一起在沪上练过两年的柔道,虽然很多年不曾再使用过,却还是有些技巧的底子,于是很快将那人给掀翻,夺得主动。
二人便在沉沉密林里互相撕扯,一路追奔着往神女峰险要的地方而去,而那人似乎也故意诱引他往狸子洞而去。
中间二人时有交缠厮打,因为卫霁朗一心欲将其人揪住,而那人动作也极为敏捷,对山里状况也好像很是熟悉,故而卫霁朗发现很难一下子逮住那人。
而小方也没有追过来,这令卫霁朗想到被杀害的宋四伯,骤然感觉此回可能凶多吉少了。
可是他的秉性里没有半途放弃的习惯,何况那人颇多痴缠,并不是一味逃脱的架势,所以他再想放手也不可能了。
于是二人终究一路追奔到狸子洞的巨石前,那人到了此处便开始加大攻击力度,卫霁朗拼力反抗,在石上纠缠了好一会儿。
就在卫霁朗被那人第三次推打着往狸子洞里摔时,那人自己也脚下一滑,被卫霁朗拉拽着一起摔下洞去。
没想到那人的头部在下坠过程里直接撞到了岩石,等到摔晕的卫霁朗清醒后发现那人居然一头的鲜血,气息微弱,他吓住了!这才察觉在拉扯跌落的过程中那人无意间成为了他的缓冲,以致那种高度下来他似乎并未伤及致命。
他强忍住自己左腿的疼痛,赶紧扯了衣袖为那人包扎。
后来又觉得洞口旋风太甚,很是寒冷,便将那人又拖又拽拉带到洞内温暖一些的地方。他想打电话求救,但是手机在摔下来时也已然散架,不堪使用,而且有没信号也未为可知。眼看那人的生命迹象一点点流失,他即便想求解一些困惑,那人却早无半丝气力回应。
虽然卫霁朗想尽办法给那人捂住伤口,还给他找水喝,但是那人最后还是在他的身边慢慢虚弱瘫软,直到气息全失,身体冷却,再无半缕之前纠缠厮打的强悍与残忍。
卫霁朗失神地凝望着那冰冷的尸体,心里瞬然悲怆万分——
到底要得到什么如此这般不惜杀人害己?莫道是这神女峰上真有金子可淘才让那些人如此疯狂?
他将自己丢弃在晦暗阴森的涧洞里,一动不动地陪着那人。
生平第一次看着一个活生生的人就这般死在自己面前,一切是非都转眼跟这涧洞一般从此寂然黯淡,再无波澜。
那漆黑、漫长又寒冷的夜,忍住伤痛,身边还有一具陌生的、曾欲置至他于死地的尸体,他心中起伏难以名状。
惟有将某个明媚的人儿放在心中细细流连、温存想念,才让他鼓起勇气卯足力气拖着伤痛再去寻找出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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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着卫霁朗平静的叙述,张警官和小秦面面相视,都无声地叹息了下,小秦加速自己笔头的书写。
张警官又询问了一些问题,卫霁朗如实回答。
“死者临终前有留什么话吗?”张警官按着流程继续问。
卫霁朗顿了下,倾身凑近张警官说了几个字。
张警官骤地瞪大瞳孔,却随即也一脸困惑,显然那几个字教他既惊讶又迷惑。
现在死者的死因要等法医鉴定,而至于卫霁朗的叙述,鉴于大家对于他多年的了解,也都毫无疑义。
但是由于死者无身份证明,唯一 一个关于打火机的线索派出所今日已派人去霞县调查核实。
因为目前没有显著证据证明死者就是杀害宋四伯的凶手,而且此人也没有前科,所以派出所汇报给县警察局的方案只能按佚名寻尸的名义发出死者身份寻找的公告。
男人们在楼下低沉的声响叶染已然听不见了,但之前爽朗的调侃笑语她还是捕捉到了一些,心下有些好笑,不由眉弯轻翘、唇角飞扬——
她终究开始融入那人的生活了,从此不再全无干系,不再孤芳自哀,不再四月春风里去那棵木兰树下踯躅,不再惟有梦里见!
原来,他在她心里就是所有悲伤的籍口、快乐的理由!人生里真的可以有一个情之所钟、心之所系的另一半!所幸,她真找到了神安排的一半缺失!
昨晚她将行李安置好,躺在那人隔壁的房间,打量着同样简洁、清爽的房间被她那些色彩跳脱的行李填满,似锦白上的几缕彩线,寥寥几笔为这个留白的空间填上生动。
她将衣物摆放在泛着点樟脑味道、老旧的樟木柜里,一件件淡雅的衣物倒也不显得突兀,就好似她这么个所谓的城市女孩,亦能淡似水墨背影般融入这燕尾岛的湖光山色里,融入那个人清减浅淡的生活里。
她能理解他的顾虑,所以她并没有信誓旦旦、山盟海誓,只是从容地告诉他心中的底定。
八年的空白里,她幻想过无数种二人的未来,而安身立命在某一处山色空濛里是最美的一种。
她喜欢简单的生活,一如亨利梭罗所言:我愿意深深地扎入生活,吮尽生活的骨髓,过得扎实而简单。
将一切不属于生活的内容剔除得干净利落,把生活逼到绝处。而她有幸与所爱的人一起将生活逼到绝处去,这也不失为一种另类的爱法吧!
她幻想每日晨起与他在微风中一起散步,然后去边街为一家人去买些小菜。白日就着阳光在芭蕉下画画,待日暮时分便在火光烈烈的灶塘上熬一碗鲜美的高汤。晚餐后在绿意婆娑的四角院落里坐在藤椅上数星星,看月光洒在彼此的发间肩头,相视而笑。再用井水洗干净鲜甜的果子,不去皮,直接你一口我一口,在笑谈里啃了吃完------
这便是她所畅想的生活,而这一切似乎早在不知不觉中一点一点展开,在他凝神宠爱的微笑眸光里默默漫延,濡湿她清甜的心底——
边胡思乱想着,她边将所有绘画工具都细致地排在书桌前。
无意间翻到许久前榴花盛开时为孩子们所作的一幅画,浅笑着左右端详一下。
她蓦地似想到什么般找出空白装裱卡纸,还有昨日收拾这间房间时发现的空白画框。
仔细将画附于装裱卡纸上,认真贴好,思量着要作为小礼物送给孩子,于是又在画端署上“春望”的二字,还签上自己的笔名,装入画框,总算完成。
在这场未来里,若儿于她的意义更像画笔下的故事,晶莹琉璃般的小人儿,却透着与年龄不相符的忧伤与自我保护。
生而无母的隐匿身世,之于任何人都会心里藏着伤害吧!虽有幸碰上一位爱之若深的好父亲,而未来她所做的也会是将这个孩子视如己出,但是那种骨子里的缺失却还是无法替代的吧!
只是她偶尔心底也有些惶惑,不知孩子的母亲会何时以何种姿态出现呢?这极似一个谜,谜面如此直白地摊开着,而谜底却似一只玲珑扣般环环紧锁寻不到解法。
可是学长既选择隐瞒必定有万不得已的理由,她也没有必须了解的执意!但万一那位故人心血来潮非要带回孩子去,彼时学长会如何抉择呢?
她摇摇头,望着画上那垫脚摘花的孩子,眸光略显凝重,蕴入春水流溢般的瞳眸里,似晃晃的风影,轻波难定。
楼下的会面显然还没有结束,她幽幽一叹,蓦地有些担忧那人的伤势。昨夜她才发现学长身上的各种擦伤根本就比油彩还丰富,可是他却像无事人一般,全不在意。
她不知道昨天的事情警察还需要了解什么,也许只是因为有人意外遇难便要按正常流程记笔录做问询吧!
心中不由又忆起宋祁竣的话语,那死者会不会与杀害四伯的人有关呢?
既然对于扮鬼一事如此在意,显然可能跟神女祠的血案多有干系吧!
万一由于此人的遇难而有人迁怒于学长呢?事情也许真的比目前所触及到的更要复杂吧?
叶染润玉般的下巴抵着墨绿的勾线笔,失神地望着画纸。
新画稿进展了泰半,她已经开始扫描原件打包发送给出版社的编辑预览,离完稿的时间虽不算太宽裕,但她还是按计划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创作。
最近在燕尾岛的林林种种对她的简单生活真切地掀起波澜,可是那个人在这,她便甘之如饴。
爱的本意便是对心之所钟的人报以怜惜与呵护,她一点也不质疑昨日自己对宋祁竣的那番话语。那不是表姿态看决心,只是本能地回应。他在这里,纵是风雨她亦安然。
又大约过了半个小时,她霍地立起身来,实在心思难定,得去看看某人支着伤腿有需要否!
且想且行,脚下步伐已经到了房间门口,才下楼梯就又听见院落里有沙哑却爽朗的嗓音在高声招呼着“阿朗”。她不由顿住下脚步,看来今天这探伤慰问的节奏鼓点刚开。
卫霁朗正跟第二波客人客套地寒暄着,叶染立在楼梯口踌躇了一下,而他似有感应般立刻回眸望她,二人相视浅笑不语。
叶染看了看空着的茶壶,便走过来取了条案边的暖壶添了一些水,又取出干净的杯盏置于茶具托盘上。
第二波里来了三个人,其二都进主厅随意找个椅子坐下。
而刚才听见的爽朗声音属于一位满头霜染的老者,他正与要离开的张警官与小秦一起站在主厅门外走廊里话别,窃窃间似也在打听昨日山上抬下的死者。
“叶染,我给你介绍一下吧!“卫霁朗为客人新斟了茶水,便牵过立在身侧叶染的素手,扬手指着对面笑眯眯正打量着她的两个中年人,”这是我们燕尾岛村委的宋支书,跟宋主任!”说着又扬了下下巴意指外面廊檐下的老者,“那是我们村长!”
叶染颔首点头,看来这岛上的高层人员都齐聚到卫家来了。
宋支书看来年过五十,鬓角微霜,体魄健壮,肚腩颇大,笑意不绝里自有一股子精明镇定,一看便是在岛上管理层里浸淫多年,长袖善舞的模样。
他上下仔细梭巡地望着眼前这个在岛上的流言里已经辗转了快两个月的城里姑娘,不由极是客套地赞许道:“这位就是卫老师的女朋友了吧?到底是大城市来的姑娘,这气派样貌,我们岛上所有姑娘媳妇加起来也赶不上一角啊!”说着回头对旁边的宋主任调侃道,“看来我们宋主任的愿望是要落空了!”
宋主任也年不过五十,削瘦似梅雨浸透的枯枝,脸色有些蜡黄,唇色发黑,似常年抽烟所致,与体壮的宋支书坐在一处倒有些《鹿鼎记》中高矮头陀的意味。不过他的眼神也颇为犀利,不似乡里单纯忠厚之辈,想来也是岛上有头脸的人物。
叶染听闻宋支书此言不禁一愣,而卫霁朗则还是波澜不兴,握着她素手的白璧大手只是紧紧裹了一下。
宋主任听了支书笑言,也边笑边道:“是我们阿沁没福气!跟卫老师在希望小学里同事了两年,也没能入了卫老师的眼,还是那丫头没本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