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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生如夏花 ...

  •   高考后的秋天,我被放逐在一座北方的小城里,带着来不及褪去的稚气,在全新的环境中摸爬滚打。日子在学校三点一线的距离里,一天天被丈量远去,等我回头审视自己时,大一在手中小小的返程车票里,伴着那年暑夏最后的蝉鸣,连同残留的余热,一丝不剩地从我身边抽离。
      浑浑噩噩的时光一直持续到大二的冬天,我在学校附近的一家咖啡厅里找了兼职。
      那是一家很欧式的咖啡厅,冷清地坐落在街角,精致的装潢和昂贵的价格,注定它不像对面人满为患的奶茶店,那样深得人心。
      偶尔有午后来这里喝下午茶的上班族,皱着眉头随手翻阅桌上的杂志,仿佛每一页纸上都写满了棘手的业务难题。
      也有惬意来此,只为打发时间的年轻男女,但这类人极为少见,生活毕竟不是偶像剧,屏幕里的男男女女总是坐在咖啡厅,而现实中的我们,却不得不去工作。将再普通不过的自己淹没在人群中,在社会严格的等级层次中,谋求一小块属于自己的生存空间。
      韦淀是这少数人里的一个。从我来这里上班的第一天起,他就坐在靠窗的角落里。像是作为常客的奖励,经理总会刻意将那里的位子保留下来。日子久了,便形成一种默契。他总是要一杯咖啡,但大多时候是不喝的,直到离开,桌上的咖啡还是纹丝不动。
      他很受女生喜欢,生了一张俊俏的脸。凭借得天独厚的优势,经常有形形色色的女生跟他到店里来。但韦淀本人很没意思,过于安静,总是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样子,让很多女生苦于无从下手。
      A市降温很厉害,雪却来得很晚,干冷的天气占据了大半个冬天,好容易才盼到第一场雪,姗姗而来的白色充斥在大街小巷,受到洗礼的少男少女在街头巷尾叫嚣,我迫不及待想加入这得上天恩赐的盛宴,却只能隔着橱窗,在咖啡厅哀婉的音乐里,望着窗外出神。
      同我一起被隔离在那一片喧嚣外的,还有坐在角落里看书的韦淀。

      哀伤的旋律反复循环,听得人昏昏欲睡。他坐下没多久就趴在桌子上睡着了,桌上的咖啡还未凉,白色的水汽在桌面上飘荡。
      橱窗外人群一点点散去,店里的灯光透过玻璃,整齐地撒在雪地上,反射出灿若星空的点点光亮。
      迫于禁校时间,我只能过去叫醒他。
      我告诉他下班了,不等他先走,便换了衣服往学校赶。
      外面雪下得很大,在路灯昏暗的光线里,交织成斑驳的一片。偶尔有雪花落在脸上了,凉凉的,像天使的吻,冰清玉洁。冷风钻进衣领,我不由加快脚步。
      一直到校门口,我才发现学生证落在店里,裹着厚重的大衣的保安笔直地挡在门口,像一尊石像,没有丝毫让步的意思。
      我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韦淀从后面慢悠悠地走过来,他冲我伸出手,身前的影子随着他在地上嚣张地摆了摆。
      学生证不要了啊。说话间有白色的水汽在他眼前升起,映着清秀的五官有些不真实,逆着光,我看不清他的表情,踮着脚从他手上抢过学生证,便赶忙向宿舍跑去。
      地上的积雪很厚,每踩下去都会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我吃力地跑到转角,下意识向校门口望去。韦淀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不知在看什么,黑黢黢的影子落在地上,说不出的落寞。风很大,仿佛下一秒他便会连同影子一起消失。
      那晚过后,韦淀很久都没有在咖啡店出现。
      我有时候想他是否真的连同影子,被当晚的风雪卷走了。
      角落他常坐的位子上,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纤弱的女生,她跟韦淀的习惯相同,点一杯摩卡也不看杂志,静静地望着窗外,一坐就是一下午。
      我猜她大抵是韦淀的某任情人,他于她而言是那么不同,以至于她守着他的习惯,就能得到岁月静好的满足.她头发很长,随意散在身后。单薄的身躯似乎总笼着化不开的悲伤。
      时光容不得我为别人多做伤感,期末吃紧的学业便将我卷入声势浩大的复习讲座里。一贯在课业上偷懒的我,开始辗转于各个阶教间,忙得焦头烂额。受这种紧张氛围的感染,咖啡店的生意更加冷清了,连续来了好几天的女生跟韦淀消失的方式也如出一辙,我望着空荡荡的座位猜想,他们大抵不会再出现了吧。
      经理忙着店里年下的琐事,露面的次数也是屈指可数,白天他不在的时候,我便偷溜出来,抱着资料在教室跟一串串冗长的公式斗争。
      日子随着我笔下一个个难题在纸上轻轻划过,就在我以为韦淀彻底消失的时候,他意外地空降在年级高数讲座上,穿着正装,气宇轩昂,跟之前沉默寡言的形象判若两人,有条不紊地讲解着生僻复杂的公式。修长的身影落在屏幕上,让我有一种观看深夜档肥皂剧的感觉,虽通篇的不真实,却自始至终无法移开双眼。
      我那时才知道他是系里有名的学霸,还未毕业就保送了本校的研究生,虽然年纪轻轻,学校却大有让他留校任教之意。
      充斥着数字的教室有些压抑。我贴张湿巾在额头上,微风透过开了一半的玻璃窗,将厚厚的窗帘掀起一角,阳光就那么照进来,晃地人睁不开眼。
      没想到我就那样睡着了。醒来时讲座已经结束,教室只剩零零散散的几个人。韦淀没有走,修长的身体靠在我旁边的课桌上,捧了本书在看。我有些尴尬,轻轻收拾东西准备离开。
      “夏冰同学,你知道答案吗他突然问我。眼睛却还是紧紧盯着手里的书。好像我下一秒会从他手上夺走
      “什么。我有些莫名其妙

      我留的问题啊,他将目光转移到我脸上;看来你整节课都在睡觉了,他的语气听不出任何情绪,好像刚刚讲台上的是个与他毫不相干的人
      我避开他的目光,低头看着桌上的文献。资料的一角被压出一道深深的褶皱,我用力往平压了压
      “我数学向来不好的”。面对着眼前讲了两小时课的人我有些抱歉,将归置平整的书本装进包里。他不作声,露出几分笑意,眼神深不见底。
      这是韦淀一贯标志性的表情,整个人像一口枯井,将接收到的阳光隐藏在深深的黑暗里,只留一个空洞的井口示人,不明喜悲。
      我不再理他,径直走出教室。天气虽然干冷却是极为难得的晴空,透彻的天空没有一丝杂质,像有人照着学院上空破碎的轮廓,精心雕刻后镶嵌上去的一块玉。即使有红日耀眼的光穿透大半个天际,却仍没有一丝温度。风很大,裸漏在空气中的皮肤被呼啸的气流擦地刺痛,我买了热热的奶茶握在手里,慢悠悠地往咖啡店走。
      兼职在不经意间占据了我生活中很重要的一部分,无关利益,在失去方向的日子里,将茫然的我暂时收容,让寒冷的日子变得不再那么煎熬。
      我到店里的时候韦淀也在,他靠在吧台旁,摆弄着手边的鱼缸,经理隔着吧台笑嘻嘻地跟他说话,他旁边多了一个男生,白色的羽绒服一直拉到鼻尖处,软趴趴地靠在一边,男孩看到我起身露出微笑,五官明朗,像一株干净的植物。
      经理招手示意我过去,韦淀低着头随意敲打着鱼缸,大耳在水里东窜西逃,引得水面起伏不断。我愤愤地从他的魔爪里端过鱼缸抱在怀里。
      大耳是我养在店里的胖头鱼,圆嘟嘟的脑袋旁边长了两片厚厚的鳍,像两只耳朵。
      经理从吧台下拿出两套工作服,他才恋恋不舍地将目光从鱼缸上别开,经理清清嗓子,指着身边的两人,声音响亮地向我介绍,韦淀,宁浩。
      惊魂未定的大耳再次受到惊吓,胖胖的身子快速缩回到鹅卵石后面。
      我扯出友好的微笑伸手,夏冰。
      咖啡厅的待遇很不错,服务员却一直很少,白天大厅基本就我一个人,人多忙不过来的时候经理会帮我。为了迎接即将到来的圣诞节,经理滔滔不绝讲了半晚上的经营策略,眉眼间满是大干一场的决心。
      四个人的会议持续很晚才散去。我给大耳喂了鱼食从店里出来,宁浩和韦淀还没走,两人歪歪斜斜的靠在路灯下打闹
      韦淀朝宁浩挥挥手,很自然地走过来,和我一并往学校走。路灯只亮了一侧,斜斜的光打过来,落在地上的两具影子像在牵手,暧昧地纠缠在一起。
      风很大,白天积在树枝上的雪落下来,落得我满身都是,他停下来转过身看我,伸手将落在我头顶的树叶拿下来
      他轻笑,顺手在我头发上揉了揉。夜色在他眼里化成一汪水,流过当晚的星空,一滴滴落在我心上。

      圣诞前夕,我迎来一场突如其来的感冒。正赶上那几天韦淀穿梭在各个系里,忙着考试讲座的事,节日前要准备的事情太多,店里就更显得人手不足了,经理拖着胖嘟嘟的身体忙前忙后,请假这种事便更不忍说出口了。
      一直到下午,我将装饰用的苹果一箱箱搬进店里来,自己虚脱地挂在吧台上,浑身像泡在沸水里,经理跟宁浩搬了圣诞树进来,我把穿好的彩灯挂在上面,一通电,斑斓的色彩便交织在枝叶间,霓虹点点,美不胜收。
      有人从我身后走过来,我有些晕,想回头身体却不听使唤,来不及多想,整个人就软软地倒了下去
      像是在望不到头的梦里,我看到一抹单薄的背影漂浮在幽暗的的海水中,长长的头发像藤曼,在水里肆意蔓延,韦淀站在岸边一步步像深海里走去,海水快漫过胸口时,他转过头看我,苍白的脸庞上是我从未见过的绝望,他每往前走一步,我就像被人扼住咽喉,那双手的力道越收越紧,韦淀被咆哮的海水吞没时,我看到自己倒在岸边的尸体,像放干血的雕塑,苍白僵硬地伏在沙滩上。
      我醒来时躺在陌生的床上,屋子里没有开灯,窗外的路灯隐隐照进来,我摸索着下床,发现自己头痛地厉害,只好坐在床边,心口像被什么压住了,沉地让人喘不过气。
      韦淀从门口进来,将手里的牛奶放在床头,随手开了桌上的台灯。
      他伸手在我脸上擦了擦。轻声道“做噩梦了吗”
      我这才意识到自己满脸的泪水,斑驳的泪痕交织在脸上,像打了蜡,紧绷地难受。
      我有些尴尬,在脸上胡乱擦了擦,便缩回到被子里去,只留两只眼睛在外面。
      他起身出去的时候,我望着他的背影,又想起那个奇怪的梦。
      晚饭后韦淀将一小盒药连同一把钥匙放在我手里,他穿好外套走在玄关处,轻声道,晚安。
      我晃神的时候,门已经开了。迎面而来的冷气让我忍不住打了个寒噤,他皱皱眉,作势就要关门,我条件反射般阻止他。
      怎么了,他将身子往里站了站掩住了门
      你不回来了吗。我有些尴尬地问。
      我要准备资料,会很晚,他语气很柔和,边说走到沙发跟前拿起我的手机,输了一串数字进去,
      有事给我打电话,我接过手机有些木然地站在原地,
      好好休息,他叮嘱我。
      我有些分不清自己处在梦境还是现实,整个人昏昏沉沉地回到卧室,桌上多了杯冒着热气的开水,静静站立在哪里。房间里到处充斥着韦淀的气息,他看过的书,他睡过的床,他握过的水杯,甚至从他身上散落的尘埃。
      那是我第一次去韦淀的公寓,我也是那时才知道他极少宿在学校。
      小小的卧室里充满了柔和的灯光,我关了灯静静躺在床上,告诉自己这是真的。

      第二天早上韦淀回来带了早餐给我,试了试我已经退烧的额头,随后又匆匆出门。我一直躺在床上直到晚上才回到宿舍,其他人都不在,屋子只有我一个便没有开灯。操场边的路灯透过玻璃直直照进来,将满屋的黑暗切割成好几块,君玮推门进来,被坐在黑暗中的我吓了一跳。
      夏夏?她开了灯惊讶地看着我。
      君玮跟我关系很好。我们极少手牵手进进出出,大都独来独往,但只一个眼神,就有说不尽的默契。
      对于自己消失一整晚的事我无从解释,只好看着她笑笑。
      韦淀来找过我,君玮坐在我对面,明亮的眸子停留在我脸上。
      你认识他?我有些意外
      很多人都认认识他啊,她耸耸肩。你应该问他怎么会来找我。
      让你帮我买衣服吧
      他都告诉你了阿。君玮睁大眼睛看我
      我轻笑,猜的。
      我在韦淀那里醒来的早上,身边放了一整套女生的衣服,虽然剪了吊牌但不难看出都是崭新的。包括内衣。前一天发烧,我自己的衣服基本都被汗水浸透了,穿着很不舒服。
      君玮顿了顿问我,夏夏,你恋爱了吗?

      深夜窗外起了风,君玮已经睡了。冷风从窗户四周的缝隙里灌进来,发出骇人的咆哮声。我摸索着下床,将窗户关严实,又把晾在阳台上的衣服收进屋里。月光早已被吹散,天空黑漆漆一片,操场上空无一人。只有树影在路灯下张牙舞爪地晃动。
      伴随着天亮,终于还差一天就到圣诞节了,经理却决定将咖啡厅租给打算办派对的学生社团,先前为店里准备好的种种节日计划便逐一搁浅了。我从店里出来时,经理递给我一份邀请函,大红的请柬上烙着滚烫的几个大字,社团部部长宁浩。
      圣诞节赶在周五,连续两天的周末过后新年假期接踵而来。我订了去s市的车票。
      周五那天下午,我早早等在韦淀家门口。将厚厚的围巾一直裹到鼻梁处,只留一双眼睛在外面。呼出的水汽附在睫毛上凝结成冰,眨眼时,落在眼睑上,像冰凉的雨。
      韦淀很久才回来,看到等在门口的我有些意外。
      在冷风中站了太久,手指冻得麻木,我放下书,吃痛地搓了搓双手。他递给我一只热水袋。皱着眉头问 我不是给过你钥匙吗
      放在抽屉里了。我指了指他卧室的书桌。他不做声,坐在沙发上疲惫地用手扶住额头。目光掠过茶几上的书时抬头看着我,你是来找我要答案的吧。
      你怎么知道,我睁大眼睛看他
      这本书我做过讲座,他拿眼前的书随意翻了翻,像想起了什么似的笑笑,那天你整节课都在睡觉
      我有些尴尬,假装什么都没有听到,盯着手里的热水袋发呆。浅蓝的袋子上套了一层很精致的针织套,上面穿插着星星图案,下端像是一行拼音,写着lan
      我今天不会告诉你的,他懒洋洋地看着我
      为什么,就因为我睡着了?
      没有人会在圣诞节的晚上守着枯燥的书本吧。他起身拉着我往外走。

      圣诞节总是会有些节目的,我不去想他要如何安排,静静地望着车窗外,行走在街道上的男男女女在霓虹深处穿梭。笼罩在大雪中的城市,远远望去像施了魔法的童话小镇。温热的气息留在车窗上,染出白茫茫一片,车水马龙便在眼前模糊起来,韦淀开了音乐,轻快的钢琴声在狭小的空间里回旋。起伏的旋律亦幻亦真,我们穿过大街小巷,行走在书写好的童话里,不知结局在哪里。
      车子最终停在一家西餐厅前,我和韦淀进去的时候,经理和宁浩已经在等了。
      经理一身正装,选了红色的领带配在胸前,衬得整个人格外精神。我一坐下宁浩便拿出一顶印着麋鹿图案的红色帽子戴在我头上,欢快道,圣诞快乐
      四周被浓烈的节日氛围环绕,缤纷的圣诞树在角落里闪闪发光,橱窗上贴满了雪花状的剪纸,靠窗的木架上摆放着包装精美的苹果。
      我们不用回店里帮忙吗,我问经理。
      侍者将煎好的牛排端上来放在餐桌上,他边挥动手里的刀叉回答我
      随他们年轻人去闹了,我们只提供场地。
      我点点头,将目光收回到眼前的餐盘上。韦淀把自己切好的牛排给我。很自然地端过我的那份放在自己面前。宁浩好奇地打量着我们俩
      你们在一起了吗。突如其来的问题让我有些猝不及防。
      没有啊,我尴尬地朝他笑笑
      韦淀安静地坐在一旁,淡漠的表情像某个陌生的路人甲。
      经理中途起身去接接电话的时候,宁浩盛了一大勺冰激凌给我,还没到我跟前韦淀便伸手接过调羹,将整块冰激凌放到了自己嘴里。
      宁浩带着笑有些欲言又止地看了看我,经理接完电话一回来,便拖着他两人一起走了。原本四个人的聚餐很快只剩我和韦淀。
      桌上的红酒还未来得及开封,我将酒瓶揽在怀里,用力起开瓶盖。韦淀静静看着我不出声,我倒满酒杯,赌气般仰头一口气喝光,举着空杯在他眼前晃了晃.
      他轻笑,上扬的嘴角融化了整个冬天。水晶杯中的液体在空气中叫嚣,借着灯光散发出诱人的光芒
      我望着他身后的灯光出神。直到突如其来的吻挡住眼前的光亮,一瞬间,我听到自己的心跳,像被施了蛊,挣扎着,似要从胸腔里挣脱出来。
      窗外的花火在城市上空叫嚣。簇拥的光亮晃得人睁不开眼。
      他默默地看着我,一如既往的平静,仿佛刚刚那个吻与他毫不相关
      我说不出的难过,起身也不拿外套,径直向门口走去。
      迎面而来的冷风让体内的酒精开始沸腾,我晃晃悠悠地向前走。偌大的广场上挤满了情侣,热恋中的男男女女将整座城市笼罩在荷尔蒙里,深夜的每个角落都充满了情欲和暧昧。
      韦淀追上来挡在我前面。直接将我揽在怀里,用自己的外套将我裹住。黑暗中我清楚地听到他的心跳,张口便咬了上去。好闻得气息萦绕在四周,许久,他将爬在胸前的我抱起来塞到车里。
      你解气了吗,他将车子发动有些好笑地转头看我一眼。
      我不出声,靠在车里昏昏欲睡。想了想发了简讯给宁浩,告诉他不回店里了。
      夜渐渐深了,马路两边的的树上绕满了彩灯,灯火齐明,银白色的流光从树上垂到地面,滑下刚好的弧度,像盛开在午夜的流星,璀璨不可方物。
      我第二天一早便去了S市。
      虽然与A市相邻,这里却不像A市那么寒冷。我套件毛呢外套,也不戴围巾便出了门。
      街道两旁建满了复古的商行,这在别处是极难见到的,眼前的景物摄入镜头里,像一枚枚穿越时空而来的邮票。
      来往在街道上的行人步履匆匆,城市的节奏便在这匆忙的步伐里追赶起来。我漫无目的地走着,累了独自坐在一家矮矮的咖啡厅里,望着街上来来往往的行人出神。
      浓浓的咖啡香气。我想起靠在桌子上熟睡的韦淀,那样安静的夜晚,桌上温热的咖啡静静陪伴他,平凡的画面映在脑海里,竟如此和谐。
      像是注定所有的躲藏都是为了最终被找到,韦淀找到我时,江边花火正盛。巨大的跨年钟声在水面上敲响,他像梦一般地出现在我身边,夜风将他的头发吹乱,好像要连带他整个人吹走,我不等他走近,飞奔过去牢牢抱住他,生怕他下一秒再似梦一般消失。
      钟声敲响第十二下的时候,他附在我耳边轻声道,我爱你
      夜空中火树银花,将璀璨燃烧到极致,火光照亮了整个天空,恍若白昼般耀眼。我身边有人在哭,有人在笑,而这喧嚣的的一切都淹没在那短短的三个字之后,我溃不成军,踮起脚轻轻吻住他。
      那是我人生中最快乐的夜晚,我们随着人群在陌生的街道流浪,韦淀紧紧牵着我,他掌心传来的温度从指间,和着血液流向我全身,午夜的风吹过耳边时也不觉得寒冷,我像新婚的妻子一样,靠在他怀里,恨不能一夜之间白头,永不分离。
      天微亮的时候,我们才回到住处。我洗过澡,只套了他的衬衣在身上。韦淀躺在我身边,我用手轻轻描绘他的轮廓,从眉骨到鼻梁,再到嘴唇;下巴,好似怎么都看不够的。
      回校后,紧跟着迎来考试周,所有学科都结了课。
      我顺理成章地成天窝在韦淀那里,听他帮我讲题,整个人心不在焉地玩着他的头发。他用手撑起下巴望着我问,明白了吗,我摇摇头,懂了也装作不懂,太喜欢看他认真看书的样子,所以狠心一遍遍折磨他,不想他停下来。

      放假前的半个月学校基本每天都笼罩在大学中,直到所有考试结束放假的那天,大雪终于停了,阳光格外耀眼,俯瞰着白茫茫的人间。
      城市抖落一身的雪花,一点点活跃起来。韦淀将长长的围巾一圈圈裹在我身上,整个人在阳光下白得透亮。我紧紧抱着他,像做生离死别一般,竟有想大哭一场的冲动。我怕被他笑,逃一般地跑到车上,直到车开,眼泪才涌出来。
      有人说,有些再见转眼便是永不再见,有些转身,一转身就是永远。后来我想,如果那年的冬天我不曾遇到过韦淀,我的人生会不会是另一番光景。
      除夕夜我收到韦淀传来的照片。他跟宁浩站在东欧一望无际的海边,中间多了个穿着长裙的女生,我一眼便认出来是在咖啡店出现过的女生,照片上比本人看起来更单薄,站在身后高大的两人间,浅浅的笑着
      积攒了半个月的思念,被一张照片割地七零八碎。我不觉模糊了双眼,趴在床上,委屈地蜷缩成一团。
      对面的人等不到回信,不一会儿拨电话过来,我接通手机却赌气不说话
      岚岚是我妹妹,他有些无辜地讲。
      为什么不跟我说,我有些惊讶,语气还是凶巴巴的
      她之前一直在美国,
      去找她,为什么不跟我说,客厅里电视机里大声播着晚会,我却无心其他。
      对不起,他向我道歉,临时决定的,下次一定先说。
      除夕的钟声敲响时,我对着手机恐吓他,道歉没用的,要罚你永远爱我。他在电话那端笑着回我,好,永远。
      人在承诺永远时,并不是突然神来一笔。只是永远是没有标准长度的。而爱情的永远,便是一生。到他如焰火般短暂的生命尽头,永远爱着我。
      12年新年的第一天,我和韦淀,我们一起死去的那一天。
      他将自己长眠于深深的海水中,而我,亦将一颗心随他留在同一片深海里。
      像是在一场噩梦里,我被带到枯黄的海滩上,从下飞机那一刻起,我的双腿便丧失了行走的能力。
      我在一片哭声中拼尽全力往他身边走,韦淀就躺在那一望无际的海水边,身上盖着一片黑色的布。他安静又自私地躺在那里,一动也不动。我爬在沙滩上,想起那个梦,我拼命捶打自己,我说,我知道的,我知道的,我该叫他回来的。
      医生将细长的针头扎进我身体,我听到海鸥婴孩般的啼哭,心仿佛被贯穿,却感觉不到痛。
      我醒来时躺在医院里。夕阳从窗外照进来,白色的房间有些刺眼,我没有眼泪流出来,只是望着房顶发呆。云浩整个下午陪着我。我不说话,他也不说话。
      那个叫岚岚的女孩进来看我,她哭着说,姐姐,你原谅我。
      你相信命运吗,如果有人此时问我,那我的答案一定是肯定的。
      两年前的秋天,是我第一次遇到韦淀,那时我刚入校。十月份的天气里还是穿着长裙,在学校附近的海边,沿着海岸线迎着冷风漫步。冷风肆虐的海岸上廖无几人,韦淀就站在那一片萧条中,对着画板认真地勾勒着,修长的身影像一株在天地间野蛮生长的植物,只一眼,便万年。
      我远远望着他,似乎能嗅到水粉淡淡的清香,却不敢上前.
      如今,那幅画几经辗转终于躺在了我手中,我想着画中长裙翩翩的少女泪流不止。
      宁浩说,这是韦淀准备送给我的新年礼物。
      有些真相总是甜蜜中带着几分锋利,让人扬起嘴角的同时泪如雨下。我不知道他选择留校的原因是因为我,也不知道那家咖啡厅素未谋面的主人会是他,更不知道他原来最讨厌喝咖啡,那样一天一天安静地坐在角落。只是为了陪我。

      离开前的夜里,我坐在韦淀出事的海边静静陪着他。我躺在岸边,将一只手伸进海水里,冰凉的液体像是他的手,将我紧紧裹住。我对着海水一遍遍大声的喊,韦淀,再见,再见。直到喉咙里再发不出声音,才踩着黎明的曙光慢慢离去。每走一步都回头看,距离一步步拉开,我的心随海风被撕成一片一片。
      这一别就是两年。我去了美国一座陌生的城市,代替韦淀陪着韦岚,直到她完全康复。
      韦淀出事后我才知道,韦岚有严重的抑郁症,除夕那天她原本是要回家的,不料突然改签了机票,只身跑去东欧的一个小岛上。韦淀收到消息立刻跟宁浩赶去陪她,白天三人还在海边嬉闹,夜里突如其来的海啸就这么带走了一切.
      宁浩说,他当时可以逃生的,只是韦岚的精神受到刺激,他一直紧紧抱着她,用尽所有力气将她带到岸边,自己却来不及上岸,永远留在了冰凉的海水里。
      治疗期间的韦岚大多时候是睡着的,瓶瓶罐罐的药剂围绕着她。她很坚强,身心被折磨到极致时,我疼惜地望着她哭,她抱着我说,姐姐,我会好起来的,哥哥在天上看着,我不能让他失望的。
      七百多个昼夜交替着从我们身边走过,在数不清的泪水和汗水中,韦岚一天天好起来。莫莉小姐告诉我她不用再接受治疗的那一天,我喜极而泣。从家里出来,一路狂奔到最近的海边,将积攒了七百多天的眼泪尽数释放出来。
      韦淀请你不要担心,我只是太过高兴,让我痛痛快快地流光眼泪,绽放出重生的笑容回到你身旁。

      终于,花开的季节里,我又回到了熟悉的城市,回到了那家咖啡厅,唯一不同的是我不再是兼职,而是以主人的姿态,给仍在这里的少男少女送上祝福。
      两年来经理一直守护着这里,他不再像之前,让来来往往的学生在店前止步.现在有越来越多年轻的面孔在这里进出。更多欢笑和泪水充满了店里的每个角落。韦岚回到了学校,她课余总在咖啡厅帮忙,我不再吝啬只留一个帮手,不少年轻人在这里兼职,闲暇的时候他们会替我给大耳喂食,或者闲谈学校的琐事,有时会提起韦淀,少女在传说中倾慕他的种种,像在诉说某个虚无的传说。
      夕阳映红天边的时候,我都会化好妆,像初次去约会的少女般精心打扮,拿着画板,静静地坐在我初次遇到他的地方,听着微风轻拍海浪的声音,为他描一副画像,一笔笔用心勾勒着他的轮廓,让神秘汹涌的海水带去我的思念,我的刻骨铭心。
      我知道,你来过。我知道,我爱过,永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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