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君奸臣之宦妻》云十年

15、第十五章 身负庙堂志，凭谁流连光景不自知

　　花果山上野长的红荆花又开了个遍。映着漫山艳红如纱，日华朝起朝落，转眼便是秋天的季节了。连虚南寺外的石榴树也已然绽开了花，淡色的蕊在微风中摇曳传来的香气仿佛飘满了整个山野。这一天，莫听素，也就是莫菁居住的这副身子，又长了一岁。

　　花果山终年寂静，除了前些日子镇和将军前来祭祀过亡妻再鲜少有人来。外界朝朝繁华，局势一日变化千万，这里却依旧清净无喧嚣。有的只是红荆花年年盛开，艳美如妖。

　　然而莫菁没有忘，她记得莫谨承诺的五年之约。时间一点点地在过去，如今的日子还不到头。她不知道自己是否真的要等着莫瑾来，然后跟他下山。她终究不是莫听素，在来到这里之前，山下的生活是她所不曾触碰过的，她喜欢这里也喜欢这样的安然和默默无闻。

　　这样的感觉，在莫瑾走后，在晚琉光跟自己说了她的故事的时候，这种感觉更加强烈。

　　不想做观戏人，看着别人的故事，流着自己的眼泪；也不想做戏中人，演着别人的故事，流着自己的眼泪。她只想做莫菁。

　　她明白，晚琉光的故事大抵还没有结束的。晚琉光选择了把故事的前半个故事告诉自己，大抵在晚琉光心中，即使那段时光有过难过却是自己对心动之人最美好的回忆。而后半个故事也许那半段故事太过于伤人，不愿向外人道。

　　曾从随嫁至莫府的侍候姑姑口中听过有关晚琉光嫁至莫府后的只言片语，加之有时候佯装好奇旁敲侧击过，隐约能猜测出晚琉光为何落到如今的境地：
　　初初嫁过来莫府的晚琉光跟莫晔年的感情确实不好。一个爱憎分明，清霜傲骨尽显，最看不得谋算心计；偏偏另一个如笑脸虎心机深沉，暗藏不露，否则也坐不上家主这个位置。两人经常吵架，晚琉光丝毫不顾及自己姬妾的身份，吵起架来十次有八次都是毫不留情的明怼。怼得一向笑脸迎人，有所顾忌的家主撕破脸，气得砸地碎瓶地跟她对骂，偏生过后还不长记性，日日杵跟前来找罪受。后来，在日渐的争吵里两人情愫渐生，好过一段时间。莫晔年连年出征打仗但都带着她。甚至向宫中请旨欲让晚琉光名正言顺晋为莫氏主母。后来，一切又不一样了，一次比从前每一回还要激烈的争吵，甚或到了刀剑相向，见血见泪的地步。那次争吵之后造就出如今的一对怨偶。当时关着房门，许多仆人瑟瑟躲在门外俱不敢上前劝阻，只隐约“三哥之死”、“联手”、“害死”等触目惊心的词隔着雕门传到外面。晚琉光不止一次欲当面杀莫晔年，这样从满腹爱意突然转变成入骨的恨，连府中目睹之人都咂舌。她的手筋和脚筋是在一次逃跑被抓回后废去的，从此便如同一朵欲要凋零的花在迅速枯萎。

　　能引得晚琉光如此决绝，不顾曾在一起的恩情的，莫菁能猜测得出应是与晚云之死相关的隐情暴露了。若莫晔年在晚云之死中有过算计与晚氏长子共谋，那便是仇人。以晚琉光的烈性必不会容许自己与仇人相爱。
　　旁人看来狗血的故事却可能是她一生也不能外人言的悲痛。莫菁识趣，此后再不曾在晚琉光面前提及那个爹亦不在向那位随嫁姑姑打听任何有关晚琉光从前的事。

　　她喜欢如今山上这种生活，从穿越过来便用很短的时间便接受了现实。没有想着回去也没有想过以后是不是就在这里度过一生。她甚至也不向任何人旁敲侧击山下的形势也不想知道在这个架空的朝代和所谓历史的走向。除了“莫听素”这个身份和莫谨联系了这个她所不熟悉的外界，其实一切没有任何变化，如同生活在现代的时候，是千万只蝼蚁其中的一只。

　　莫菁时常与小和尚来到断崖顶上看山下的世界。因为站得很高，所以能望得很远。有时候，她总是逼迫小和尚，一定要他回答出，莫谨什么时候回来。

　　小和尚总是说：“素丫头你真奇怪，你的四哥哥不是说了五年后回来吗？”

　　莫菁茫茫，“是啊，但是五年后，那是第五年的第一天就回来还是最后一天啊？”

　　小和尚挠挠自己光洁的脑袋，为难又不忍道：“其实我真的不知道。”

　　那一刻她想哭，一个人蹲下来埋首膝间，默默地道：“小和尚，我总觉得四哥哥不回来了。我和四哥哥再也见不着了。”

　　小和尚见不得她哭，蹲在身边，拉过那纤细的手放在自己掌心。那时风吹过，带着红荆花的香气，她觉得小和尚的掌心很温暖。

　　莫菁终于抬起头看着他，却看到小和尚把本来准备给她的腌梅从怀里拿出放置在她手中。

　　“素丫头说，这世上，除了肉，你最喜欢吃的就是小和尚做的腌梅对吗？”

　　莫菁那布满水泽的眸子静静地看着他，轻轻地点了一下头。小和尚微微一笑，抿着唇，打开包着腌梅的纸，拿出一颗放在她的口中，又问：“那现在吃，依然觉得好吃吗？”

　　酸酸甜甜的味道在口中扩散开来，刺激着味蕾。那一刻她点头，心想，这是自己这一辈子都无法忘记的味道。

　　小和尚不再说话，黑泽如玉的眸子看着她浅笑了下，放开了她的手，拿出一把短匕，锋利的刀锋在她的手背上不舍却狠心地划上一道血痕。
　　莫菁猝不及防地吃疼，放手。

　　腌梅全数掉落在地，全脏了，再也不能吃。

　　此时，小和尚柔和清泽的嗓音在耳边响起，“素丫头，你看，有时候手里拿着一样最喜爱的东西，因为执念太强所以舍不得放下，但这不是你不能放下。很多事亦是如此，总是要知道痛了才会放手。素丫头曾经说过，小和尚是你的朋友，所以我不希望素丫头感觉到痛。可没办法，我只能通过这样的方式让你明白。素丫头总是想着过去的日子，你在逃避未来的日子，所以你总是害怕你的哥哥不会回来。素丫头的哥哥虽然走了，但依止师常说他是极有慧根的人，去追寻他想要的不等于他就一定要舍弃他以前所拥有的，所以他才会跟着镇和将军走。阿谨公子也已经放下了。素丫头，难道你还放不下吗？”

　　闻言，她终于忍不住扑倒小和尚怀里，用力地搂住他的颈脖，埋首在他瘦而薄的肩处，极小声地，哭了起来。

　　莫瑾走后的一年，时常有人到山上来，说是阿瑾公子托他到山上带些东西给自己的妹妹。那时，缠绵病榻的晚琉光看着莫菁总是笑着说：“你看，四哥哥没有忘记我们。他很是惦记着我们的素丫头。”

　　莫菁也转过头，沉默不语。半晌才哼一声，出去把莫瑾送上来的东西拿回来，才道：“我才不稀罕他的东西。我只是怕外面的人等久了反倒成了我们的礼数不周。”

　　晚琉光闻言，挨在床边看着莫菁扣鼻轻笑道：“我们的素丫头原来还记得礼数这回事。”

　　莫谨托人带来的东西，有时候是一些新奇的姑娘玩意，有时候是一些名家点心，有时候是给晚琉光带的补药，还有的是给姑娘家穿的很漂亮的衣服。但莫菁一次都没有穿过，一次都没有。

　　她悄悄地收在衣柜里。因为自莫瑾走后，她便穿上他留下来的衣服，打扮成少年的模样去找小和尚。佛门净地本来是避免女眷的出入，尽管大师知道她的身份又思及莫菁是莫谨的妹妹且还是一个小孩，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当什么也不知道。

　　每一次山下有人带着莫谨委托的东西上来，离开之时莫菁都会从以前莫谨居住的卧室里在那放置已久，近乎蒙尘的围棋中取棋子一枚，交给那个人，拜托他告诉自己的哥哥，这是他的阿娘和妹妹给他的。

　　莫瑾从来没有写过信到山上。她不知山下形势，但明白这是他保护自己和晚琉光的方式。

　　莫菁不会写字，但莫谨喜欢下棋，他也一定会知道自己送棋子给他的寓意。

　　井底点灯深烛伊，共郎长行莫围棋。

　　她们在等着他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