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忘》雨声入南柯

2、分离

　　就像在一起是因为互相喜欢……分开是因为不再喜欢。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对生活的激情已经不再。每天回到家，吃饭洗漱躺到床上，只觉得身心写满疲惫。

　　没有力气再干什么，就这样结束一天。

　　然后第二天继续。

　　每一天都是新的一天，每一天都和昨天没有什么区别。

　　日复一日。

　　日复一日。

　　工作剥夺了我的全部精力。我对未来的期待，仅在于什么时候加薪，什么时候升职，什么时候我能有足够的钱，过上更好的生活。

　　三姑六婆的嘴像堵不住孔的碎瓦罐，父母上了年纪，身体渐渐有了各种毛病，钱不再能肆意挥霍，每天算账恨不得能把每一毛钱用在哪儿算得清清楚楚。

　　今年28岁的我，未婚。有一个谈了十年的男朋友。

　　很多人问我，为什么不结婚。

　　很多次我都是苦笑着把话题揭过。

　　是啊，为什么不结婚？

　　……因为不想结婚。

　　从十八岁谈到二十八岁，一段感情能走到这么久，不是说说就能做到的。十年里，我们克服了那么多问题，只除了一样，无论怎么也克服不了。

　　十年，他对我的感情从未变质。他很爱我，作为一个女性而言，这无疑是非常好的品质。但是只有爱没有物质的婚姻，我并不想要。

　　再过三天就是我们在一起的十周年纪念日。

　　说实话，我对这种特殊的日子一直不太上心。这么多年，好像都是一直由他来提醒。

　　……十年啊，十年。从十八到二十八，我到底还有多少青春能够浪费？

　　没有多少了。

　　所以……这一切，就快结束了。

　　十周年纪念日那一天，我用卡里积蓄给他买了新的单反。他手里的已经快被他给玩坏了，可是他还暂时没有钱买新的。

　　拍摄赚来的钱，连他自己都养不活。每天往外跑，没有稳定工作，和他说了很多次，也威胁了很多次，效果一次比一次差。

　　他说，现在的生活无拘无束，是他一直想过的日子，他并不觉得自己过得苦，也希望我能够理解。

　　……已经够了。

　　已经够了。

　　我把礼物给他，在他拆开之前，对他说——

　　我们分手吧。

　　这一刻，是我蓄谋已久的。

　　我看到他错愕的表情，心里明明告诉自己要狠下心，却不知为什么，心脏像被什么东西绞住了一样，抽疼得厉害。只是眨了下眼睛，泪水便已经从眼眶里滚落。

　　我想停下，但是做不到。

　　当初我明明那么喜欢这个人，现在却连喜欢的感觉都如同生了锈一般。我忘了喜欢的感觉，面对他，内心只剩下疲惫。

　　沉默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

　　他良久之后问我为什么，我把原因告诉他。

　　又是很长时间的沉默。

　　他开始和我说以前的事情，有些事情我早就已经不记得了，他却准确地说出时间地点……我一点也不想听。最后他问我:还记得自己当初的梦想吗?

　　我说我忘了，忘得一干二净。

　　他看着我。无言，落泪。

　　自由自在、无拘无束的生活谁不喜欢？我也喜欢。可我们……终究不一样。

　　人生而在世，总是要面临选择。在很早之前，我曾经放言，等自己有了独立能力之后，就远远地离开家乡，出去闯荡。

　　和他一起，走遍这个世界。

　　可长大后我发现，有的梦想，只能是梦想。出去闯荡，意味着我必须抛下日渐年迈的父母。我也必须抛下舒服的日子，到外面风吹日晒。

　　我喜欢钱，因为钱可以买衣买房买车，可以让我过上安稳的生活，可以让我负起子女的责任，送父母安稳终老。

　　他为了自由和梦想可以不顾一切，可以不管家里的父母，我做不到。

　　人生而在世，总是要面临选择。

　　这就是我的选择。

　　很戏剧地，那天回去的路上，雨下得很大。明明出来的时候天气还不错，晚上却忽然下了很大的雨。秋天夜里凉，我裹着外套站在路边的便利店门口躲雨。

　　今天是很重要的日子，为了体面地分手，我出门特意打扮了，但是现在都不用照镜子，我的样子一定很糟糕。我不由对比了一下十年前，那天我和他告白的时候什么都没有打扮，天气却好得不行。

　　“……啊，还想这些做什么。”

　　高跟鞋穿久了，脚疼。如果是以前，他一定心疼地背我走。

　　等了很久，雨一点也没有停下的迹象。如果是以前，一通电话，只要他还在这个城市里，一定赶过来接我。

　　但是，分手了。

　　我想，我都分手了，任性一下也没什么吧。我脱下高跟鞋，光脚踩在地上，只是走了一步，丝袜就勾坏了。

　　我一路跑，雨水打在身上很冷，但是跑久了之后又热起来，又冷又热，让我的神经一度变得麻木。

　　我在想，我的状态挺好的，应该不会因为分手哭。

　　我就这么跑回家。

　　家里没人，我松了好大一口气。这个时候，我不想被父母问来问去。

　　我的状态一直很好，就这么洗漱完上床。

　　盖上被子的时候，我告诉自己，今天累坏了，要早点睡。

　　然后，就没有再睡着。

　　我从来不知道，人居然能一下流那么多眼泪。我哭了很久，大脑昏沉，嗓子干哑，枕头上全是被泪水打湿的痕迹。

　　上学的时候我想过，世界这么大，等我以后长大工作了，我一定要出去。我要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去，远离身边的牢笼。

　　可是不存在的，这个牢笼本身就是不存在的，无论那个时候还是现在。一切都只不过是我在——画地成牢。

　　二十八岁的我，迎来了人生第一次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