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雪短篇集》烟雪

1、红色波斯菊（上）

　　（一）
　　星期四的下午，天阴沉沉的，像是藏着一场大雨。徐晓赶回寝室的时候，颜如玉正一个人坐在书桌前，用笔记本电脑看综艺节目。
　　综艺节目很吵闹，屏幕里头的人嘻嘻哈哈地笑做一团，更显得寝室里静得吓人。屋里没有开灯，颜如玉的一张脸印在电脑屏幕散发的白光中，死气沉沉。

　　但她是颜如玉，再怎样死气沉沉，也是H大人人称羡的校花。

　　“听说……你和陆寻分手了？”徐晓脱了外套，小心翼翼地问她。
　　“嗯。”颜如玉只是简单地答她一个单音。
　　“是你……甩了他？”徐晓没有放弃，继续追问。
　　“嗯。”可回应她的依旧只是一个单音。

　　这下徐晓就有些不淡定了。H大是个师范学校，向来女生多，男生少。纵使她颜如玉横扫了H大万千女生，通过票选成为“校花”，但陆寻也是号称H大建校以来最帅的“校草”呀。
　　多少女生前仆后继啊，可他陆寻偏偏对颜如玉一见钟情。

　　其实陆寻的选择也合理，毕竟颜如玉人如其名，倾国倾城。徐晓同为女性，入学第一次见面，也忍不住对她的长相惊为天人，更别提男生见了她，哈喇子都要流一地了。
　　这样的颜如玉与陆寻站在一起，才算是男才女貌，天作之合。

　　可是身为颜如玉唯一的室友，徐晓一直都觉得……颜如玉配不上陆寻。
　　而且徐晓知道，不仅她这么想，很多同学也都这么想。

　　和颜如玉相处过的人都知道，她是很傲的。同学两年多来，除了徐晓，也不见她和其他人说过几句话；每次班级聚会，她都有理由不去参加；而她每到周末就一定不见人影，只留徐晓一个人睡在寝室。

　　有同学说她家境不好，在酒店陪酒，也有同学说曾看到她坐着法拉利跑车离开。颜如玉不合群，关于她的风言风语反而更多起来。到了后来，甚至有人说她被包养了，还为金主堕过胎。
　　更有好事者拿着这些流言蜚语到徐晓那里求证，但她只是低着头，小声答：“我不清楚。”

　　关于颜如玉的流言愈演愈烈，直到她和陆寻在一起。

　　陆寻当初追她，也是下了狠功夫的，期间徐晓没少给他帮忙。送情书，送玫瑰花，送巧克力。作为唯一有机会和颜如玉同进同出的“朋友”，她甚至实时向陆寻汇报颜如玉的行踪。
　　一直到前不久，陆寻听从徐晓的建议，在颜如玉从图书馆返回寝室的路上，用99只白蜡烛围了一个桃心。陆寻站在摇曳的烛光中，手捧一束颜如玉最爱的红色波斯菊，向她告白了。

　　方法是土了点，可颜如玉也答应了。

　　她哪能不答应啊！徐晓郁闷地想。毕竟烛光中的陆寻是那么的英俊，丰姿隽爽，双目含情。徐晓迷恋地望着他，红了眼眶。

　　那一刻，徐晓的心情很复杂。但她的心情再复杂，陆寻也已经是颜如玉的男朋友了。成功晋级后，陆寻更是用“二十四孝老公”的标准要求自己。他会帮颜如玉打好热水，在图书馆占座；有时候颜如玉没有胃口，他就骑自行车到离H大很远的市中心，买她爱喝的薏米红豆粥。就连徐晓都跟着沾了光——陆寻偶尔也会给她带一块巧克力蛋糕。

　　相比，颜如玉在这段关系里就显得冷情多了。她很少主动地去关心陆寻，也不经常同他约会。到了周末，她更是雷打不动地玩失踪，但陆寻也从不过问她去哪里。

　　这么好的陆寻——长得帅，成绩好，又体贴！颜如玉到底为什么要甩掉他？
　　徐晓在心里咆哮着，拉开自己的椅子。铁质的椅子腿与瓷砖地板摩擦，发出难听的声响，她气闷地坐下，决定不再和颜如玉说话。

　　这时，闷了一天的雨，终于淅淅沥沥地下了起来。

　　（二）
　　星期五是个阴天，徐晓躺在床上睡得迷糊，却感觉有人拍她。

　　“徐晓，起床了。”颜如玉说着，掀开她的被子，“今天星期五。”
　　星期五！被冻醒的徐晓“腾”得一下从床上坐起，紧忙趿着拖鞋去浴室洗漱。

　　她和颜如玉读的是法语，课不多，但是小班教学，老师很容易就记住学生的名字和面孔。每周五上午是口译课，授课老师是个头发全都花白的老头儿，极其严厉，绝不允许学生迟到或缺席。徐晓曾经迟到过一次，老头儿说了，如果她再迟到，就可以不用参加期末考试了。

　　想到这里，徐晓火急火燎地加快了刷牙的速度，又直接就着水龙头的冷水洗了脸。直到她着急忙慌地换好衣服，这才发现颜如玉买了早餐。
　　“还有时间，吃完再走。”颜如玉指了指热气腾腾的包子和豆浆，对徐晓说道。
　　徐晓看了看表，又揉了揉自己正“咕咕”叫的肚子，顿时就忘了自己昨天才立下的“不再和颜如玉说话”的誓言。她很没骨气地坐在颜如玉对面，大快朵颐。

　　两个人吃过早饭，就往教室去。走到半路的时候，又下起了小雨，徐晓没带伞，只能躲在颜如玉的小花伞下面。
　　好不容易赶到教室，两个人都有些淋湿了。此时离上课只剩下两分钟，但因为是周五，还有不少同学围在一起，商量周末的行程。可当他们看到门口的颜如玉和徐晓时，都默契地闭了嘴。

　　男生闭嘴，是因为颜如玉的美貌；女生闭嘴，大抵是因为陆寻。

　　徐晓没告诉颜如玉，因为她甩了陆寻，她现在已经是全校女生的公敌了。
　　教室忽然陷入沉寂，徐晓甚至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但颜如玉却不在意，她甩了甩了雨伞的水，背脊挺直地走进教室，犹如骄傲的孔雀。

　　徐晓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后，两个人在教室中间的位置坐下。

　　上课铃响了，老头儿拿着公文包走进来。他打开PPT，第一页就是一段长长的法文片段。
　　徐晓认得，那是福楼拜的法语原文小说。
　　“谁上来翻译一下？”老头儿说着，视线像激光枪一样扫过全班，最后停在徐晓这一排，“颜如玉，你来。”

　　颜如玉今天穿了一身大红色的连衣长裙，更显得唇红齿白。她亭亭玉立地站在讲台上，杏眼清澈，鼻梁挺直。恰有一阵穿堂风吹过，卷起红色的裙摆，露出她白皙的脚踝。
　　徐晓呆呆地望着她，耳畔是她清晰准确，又优美动听的翻译。徐晓觉得，此刻的颜如玉就像她最爱的红色波斯菊，明丽又不失温婉，娇俏又不失纯情。

　　徐晓沉浸于心事犹不自知，直到有人从后面丢了张纸团上来，堪堪砸在她的后脑勺上，“噗”的一声滚到桌子底下。
　　她一边揉着自己被砸痛得脑袋，一边弯腰去捡。她将纸团藏在课桌下面，偷偷摊开，却被上面的内容吓了一跳。

　　皱巴巴的白纸上有龙飞凤舞的字迹：听说颜如玉和陆寻分手，是因为交了个富二代男朋友，真的假的啊？
　　徐晓觉得心烦，只能撇着嘴写上“我不清楚”，就把纸团丢了回去。
　　很快，纸团再次袭来。徐晓摊开：你是她唯一的朋友呀，你不清楚，谁清楚？

　　（三）
　　周五的课不多，上完两节口译课就解放了。颜如玉说她还有事，一下了课就走了，但她把雨伞留给了徐晓。

　　眼见着颜如玉刚离开教室没多久，徐晓就被同学们团团围住了。

　　“徐晓，颜如玉是不是真的交了个富二代的男朋友啊？”
　　说话的这个女生，平时最爱在背后嚼颜如玉的舌根，刚才那个纸团也是她丢的。
　　徐晓看着她，无动于衷地抽回自己的手，咕哝道：“都说不清楚了。”
　　“诶。”女生有点儿不高兴了，“颜如玉平时只和你说话，她的事你肯定知道啊。”
　　“就是就是。”也有别人附和，“别这么小气，有什么八卦大家分享一下嘛。”

　　敢情他们是当她“藏私”？可她是真的不知道啊。朋友？谁说她和颜如玉是朋友？她们不过是住在同一间寝室里！

　　徐晓有些不耐烦地拨开人群，道：“说不清楚就是不清楚，你们让一让，我要走了。”
　　“徐晓。马上又要评专业奖学金了。”眼见徐晓就要离开，有个女生大声说道：“这次大概又会颁给颜如玉，没你的份吧？”

　　除了学校颁发的奖学金，法语专业还单独设立了奖学金，每个年级都有一个名额，金额要比校级的高出许多。徐晓的专业课成绩和颜如玉不相上下，皆在系里名列前茅。但徐晓还是学生会干部，她的德育分比从不参加集体活动的颜如玉还要高些。可每到评比专业奖学金的时候，系里都只颁给颜如玉，从没给过徐晓。

　　这一直是徐晓的心结。
　　她学习很用功，也积极参加各种活动。她不明白，为什么专业奖学金从来就没她的份？

　　“专业奖学金只颁给品学兼优的学生，颜如玉的私生活那么乱，又哪里品学兼优了？”一个同学说出她的猜想，口气酸溜溜的。
　　其他人纷纷附和，言之凿凿得仿佛都亲眼所见一般。徐晓依旧没搭腔，只是垂着眼挤开拥挤的人群，离开教室。

　　她的脚步很急，有些失魂落魄。她快速走到三号教学楼的大门口，才发现外面的雨更大了。她怔愣着看着自己手里的雨伞，心想颜如玉该怎么办。

　　“徐晓。”突然有一道男声喊她。
　　她闻声回头，就看到陆寻站在走道的一侧，白色衬衫配黑色的西装长裤，脚上是擦得锃亮的牛津皮鞋。
　　这就是陆寻——电力十足的桃花眼，鼻字又直又挺，最漂亮的是他的下巴，有一道浅浅的沟壑，十分英气逼人。
　　“学长。”徐晓回应着，朝他走过去。

　　陆寻也是外语学院的，不过念的是西班牙语，比颜如玉和徐晓高一个年级。徐晓走近了，才发现他其实很憔悴，一向炯炯有神的眼睛像被蒙了灰，眼睛下面还有浓浓的阴影。徐晓甚至觉得，他瘦了不少。
　　和颜如玉分手，就让他这么难过吗？

　　徐晓兀自觉得心疼，那边的陆寻已经开口：“徐晓，你帮我一个忙好不好？”
　　“学长，你说。”陆寻追颜如玉的那段时间，徐晓就没少帮忙，她对他向来有求必应。
　　陆寻沉吟着，似乎有些犹豫，过了半晌才说：“你……你告诉我，如玉是不是真的交了个富二代的男朋友？”
　　徐晓听着，不禁吓得后退了半步。镇定下来，又试探地问：“她和你说，她交了新的男朋友？”
　　“没有，她只说我们性格不合。”陆寻摇着头，额前的头发耷下来，显得他分外可怜，“可大家都这么说……我就想问清楚。我不想连分手，都这么不明不白的。”

　　其实徐晓从入学开始，就暗恋陆寻。她曾在他的教室外面偷看他；他参加辩论赛，她就坐在观众席上为他加油；每到节假日，她还会偷偷给他发微博私信，祝他节日快乐。
　　后来他终于主动联系她，虽然是为了追颜如玉，却也让徐晓高兴了好久。
　　“我……其实不是很清楚。”徐晓说着，歉然地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