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侠撞》烟雪

8、情关

　　雪凌伏在自己房间的窗边，透过窗子，她看着晴空踏上马车，她看着曦柏目送马车离开……她看着看着，不知为何心情大好。

　　“祭司姐姐，祭司姐姐。”小蕾和舒尔大叫着推开房门，跑了进来，却看见只有雪凌一个人站在哪里，疑惑道：“祭司姐姐不在这里？”
　　“你们的祭司姐姐被她的故人送走啦。”雪凌踱回桌旁，一边说一边吃起了桌上的点心。
　　舒尔和小蕾立刻跑到窗边，但是已经不见马车的踪迹，只见曦柏怔怔地站下楼下。

　　“这个曦柏就是祭司姐姐的故人？”小蕾回头问道。
　　“据我所知，是的。”雪凌点了点头。
　　“他们是多久前的故人啊？”这次换舒尔问道。
　　“好久了吧，”雪凌仰着头想了想，“好像久到连曦柏都不记得他们是故人了。”

　　“啊？”小蕾和舒尔顿时气馁起来，异口同声道：“那祭司姐姐岂不是很可怜！？”
　　“可怜？”雪凌愣了一下，笑道：“好像是有点，不过等到你们长到我和玉影这个岁数，等到你们听见晴空喊你们‘舒尔姐姐和小蕾姐姐’的时候，就不会觉得她可怜了啦。”

　　“什么？！”小蕾和舒尔被雪凌的话下了睁大了眼睛，“祭司姐姐为什么要叫我们姐姐？”
　　“这有什么奇怪的？我和玉影以前都叫她祭司姐姐啊。她现在不也叫我‘凌姐’，叫玉影‘影姐’吗？”雪凌不置可否地耸了耸肩，晴空活了快百年了，永远都是一副二十岁时候的皮囊，一直被叫“姐姐”岂不是很奇怪？

　　看见舒尔和小蕾还要发问，雪凌做了一个制止的手势，并示意两个丫头把门关好，然后她说道：“先说正事。你们刚刚偷听有没有被发现？”
　　孩子的注意力向来容易被转移，两个小丫头立刻就雀跃地回答道：“没有，曦柏以为偷听的是祭司姐姐，根本没有发现我们。”
　　“很好，”雪凌点了点头，说：“那你们都听到了什么？”
　　“王加董说要送夏天姐姐一直玉钗。”小蕾说道。
　　“钗？”雪凌皱了下眉头，说道：“什么样的钗？”

　　“是这样的。”舒尔的视力很好，而且记忆力惊人，她从案上抽出一张宣纸，用毛笔在上面画了几笔，模样竟然一模一样。
　　雪凌拿起舒尔的画，仔细端详起来，很漂亮的一支钗，莫非这次王加董只是单纯哄夏天开心来了吗？
　　“对了，雪凌姐姐。”小蕾像想起来什么事似的，补充道：“王加董问夏天姐姐是不是曾经见过这支钗，还问了两遍。”

　　哦？雪凌挑了挑眉毛，心下已明白了八九分。她本来就觉得奇怪，王加董离开已有两月有余，并不曾在雨云轩露面，今天却带着曦柏和唐宪来了两趟，明显动机不纯。莫非这支钗和要找的那个人有什么关系？不会找到这支钗，就找到了那个人吧？而且……他问夏天有没有见过这支钗，莫非他们以为人在山水涧么……？

　　雪凌沉浸在自己的推测中，不想门外却突然传来一声轻响，雪凌心里一惊，没做多想，已经提气一掌打了出去，这一掌隔空把三尺开外的镂空雕花大门打个粉碎。
　　“谁在哪里！？”雪凌喝道。
　　小蕾和舒尔也闻声望去，只见门口站了一个和自己年龄相仿的小姑娘，穿着草绿的襦裙，梳了一个简单的单螺髻，一脸惊恐地站在门外，她显然是被吓到了，豆大的泪珠一颗一颗地落下来。

　　“呀。”小蕾和舒尔自诩从小是在美女堆中长大的，不过看到这个小姑娘还是觉得惊讶，这么美的小姑娘还是第一次见到呢，何况这个小美女现在正在梨花带雨啊，哎呀，看着心好痒啊，好像安慰她啊，可是凌姐好像很生气啊……

　　“你是什么人！？”雪凌走到门边抓住她的手腕，一使劲想带她进房，没想到她被雪凌一拖，反而跌在门槛上，虽然不曾叫出声，不过落泪的频率明显加快了。
　　雪凌看着竟然也有点于心不忍，不过对敌人善良就是对自己残忍，这是她从小就学会的古训，她交呀道：“你到底是谁？你站在我门外想偷听什么？”

　　“我……我……我没有偷听……我只是……我只是……”妖妖被吓得话都说不清楚了。
　　“你只是什么吖！？”雪凌的火气一下子被提了起来。

　　听到的动静的猫儿立刻赶了过来，她一进门就看到碎了一地的木片，又看见妖妖哭哭啼啼地跪在地上，心下就猜到了七八分，连忙说道：“凌姐，这是怎么了？”
　　“猫儿，这个丫头是谁？她刚才躲在我门外偷听来着。”
　　“我没有……我没有……我真的没有偷听。”看到猫儿的妖妖心绪好像镇定了一点，终于能完整地说完一句话。

　　偷听？猫猫皱了下眉头，马上解释道：“她是祭司姐姐今晚刚刚送进来的丫头，叫妖妖，身世怪可怜的，我方才让她自己梳洗，一回头发现她不见了，原来是在凌姐你这里。”猫儿一边说着一边扶起跪在地上的妖妖。

　　“她是晴空送进来的？”听到她是晴空送进来，雪凌稍稍地松了一口气。
　　“是啊”，猫儿给妖妖擦了擦眼泪，说：“今晚祭司姐姐亲自送来的，这不还没来得及学规矩么？我估计是迷路了，才无意冒犯了凌姐。”
　　“我确实……确实是迷路了，这里的门，每个都一样。”妖妖躲在猫儿的背后，小心翼翼地说道。
　　“你真是迷路了？”雪凌忍不住又确定了一遍。
　　“真的。”妖妖轻轻地点了点头。

　　看她哭得梨花带雨的模样，雪凌吐了一口气，被她问几句就怕成这个样子，想必是没有胆子偷听，她放松了口气，说道：“这里是雨云轩，不是随随便便的地方，虽然你是第一天进来，还没有学规矩，不过我还是要罚你，不然被别人看见，就该说我花魁娘娘偏袒新人了。”
　　“姑娘说的是。”妖妖唯唯诺诺地点了点头。
　　“好，那我罚你去厨房，把雨云轩的碗都洗了。你服气吗？”
　　“凌姐……这也……”猫儿刚想替妖妖求情，就被雪凌的一个眼神逼了回去。
　　“妖妖服气。”
　　“好，那你们下去吧。”雪凌挥了挥手，猫儿只得带着妖妖退了下去。

　　“凌姐，你也太狠了吧？”舒尔瞪圆了眼睛说道，雨云轩一天的碗可是要六个嬷嬷合力才能洗完呢，凌姐竟然让一个小姑娘去洗。
　　“虽然她是晴空送进来的，不过我还是不放心。”凌姐说道，那丫头有一双会勾人的眼睛，连自己看了都有点不忍。不过，凭她的经验，有这样眼睛的丫头，都不是省油的灯。

　　*
　　这边厢，晴空坐在摇晃的马车里，嘴角噙笑，思绪飘摇。
　　你已经长大了呢，不过脾气可不像小时候那样可爱了。晴空想着从怀里掏出一根细绳，马车里顿时金光闪闪，原来那是根用金丝打造的细绳，一根一根犹如头发丝粗细的金丝扭捆在一起，此刻正躺在晴空的手心里，发出夺目的光彩。
　　稚气的嗓音在耳边响起：“魔法姐姐，这是我和你的信物，等我长大了，你拿这个来找我，我一定会娶你的！”

　　时间仿佛已经走过了数十年年，可是此刻想起起却历历在目。晴空用手拢了拢头发，然后将那根金丝绳在头发上轻轻地打个结。
　　此时，门外传来小厮的声音：“祭司姑娘到了，用上山吗？”

　　晴空掀开马车的帘子，向外张望了一下，果然已经到了玉泉山下，山顶上山水涧的灯光璀璨，仿佛照亮了整个杭州城。
　　晴空跳下车，说道：“不用了，你送到这里就可以了。”
　　“那这个……”小厮说着从怀里掏出那一锭金子要递给晴空。
　　“这个你留着吧，就当你挣的外快好了。”晴空说着指了指自己头上的金丝绳，说道，“我有这个就够了。”
　　小厮欣喜若狂地把金子揣回怀里，说了句“姑娘慢走”便驾着马车走了。

　　看着马车渐渐消失在视线中，晴空轻轻地提了一口气，三步并作两步地就登上了山顶，一般人要好几个时辰才能到达的山顶，可是晴空不到一刻钟就已经到了。
　　夜晚的山水涧还是很安静的，只有几个勤奋的弟子还在习武，她穿过层层的殿门，最终停在一扇门外。

　　“是晴空回来了吗？”屋里传出和煦犹如春风的女声，“快进来吧。”
　　晴空推开门走了进去，只见一个女子坐在书案边，手里握着一本书，她的年龄与雪凌、玉影相当，穿着一身银白底镶红花的直裾，梳了一个环髻，看样貌算不上极美的女子，不过她有一双极其善解人意的眼睛，正是这双眼睛让她在烛光里散发着一股温柔的气息。

　　“晴空拜见师尊夫人。”晴空笑着欠了欠身子。
　　被称作“师尊夫人”的女子连忙走过来握住她的手，嗔怪道：“什么‘师尊夫人’啊，私下叫名字就好。”
　　“嗯。”晴空点了点头，喊道：“樱花姐。”

　　樱花笑着摇了摇头，故作无奈道：“改天我得去找玉影和雪凌，问问她们，从叫你‘姐姐’到被你叫‘姐姐’，我们的心路历程是不是都一样。”
　　“樱花姐你快别取笑我了。”晴空说着环顾了一下四周，问道：“就你一个人吗？师尊呢？”
　　“你说那只‘臭狗’？刚才被花大神叫走了，估计两个人又到武台切磋武功去了。”樱花无奈地摆了摆手。

　　晴空不禁莞尔，师尊与师尊夫人的感情一向很好，只是他们私下的称呼很有喜感，夫人喜欢叫师尊“臭狗”，而师尊喜欢叫夫人“破花”。
　　“不说他了，”樱花注意到晴空头上的金丝绳，问道：“怎么样？见到故人了？”
　　“嗯，见到了。”晴空老老实实地回答。
　　“感觉怎么样？”樱花八卦地追问道。
　　“感觉……”樱花转了转眼珠，说道：“长大了，脾气也不好了，不过喜欢送人金子的习惯还是没有变。”

　　“我听说，江大将军可是京城‘五大帅哥’之一。”樱花对晴空简单的描述显然不太满意，口气全是淡淡的玩笑。
　　“嗯，长得是有些像他的小叔叔。”晴空点了点头，不以为意。
　　听到晴空说到“小叔叔”的时候，樱花的眼神黯了黯，口气也认真了一点：“晴空，这一次你还会帮他吗？”

　　晴空并没有逃避这个问题，她笑了一下说道：“我会一直帮他，但是我不意味着我会帮嘉硕亲王。”
　　樱花叹了口气，说道；“他五岁那年学骑马，差点从马背上摔下来，你为了接住他，摔断了胳膊；他十岁那年被他父亲的仇人下了毒，你半个月内走遍了五省十山，才帮他找到解药；他十六岁那年，第一次出兵打战，在被敌军围剿的时候，你为了把他救出来，破了从来不杀生的原则；他二十三岁那年刚被封为亲卫将军，就带兵去打突厥，在太行山一战中，他身负重伤，几乎命绝，你耗尽你近五十年的元气才把他救回来，自己却在床上躺了整整三年。”樱花看着晴空那深不见底的眼睛，继续说道：“晴空，我不是怀疑你对山水涧的真心，只是如果这一次，他若又有不测，而这不测如果是我们山水涧造成的，你要怎么救他？”

　　晴空沉默了，沉默了很久很久，时空好像停止了好几年，只剩下烛光在轻轻摇曳。
　　“樱花姐姐，”晴空终于打破了沉默，脸上是她一成不变的笑容：“我以前答应他的小叔叔，照顾他长大成人，他现在已经长大了，我想……我想他已经不需要我了。”

　　听到她这么说，樱花只是点了点头：“你能这么想，当然是最好。”她看了看窗外天色，突然有些疲惫，“你先回去睡吧，以后估计会很辛苦。”
　　“知道了，晴空告退。”说着，晴空便退出了房间。
　　看着晴空渐行渐远的背影，樱花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晴空啊晴空，你活了快百年，为什么“情”这一个字，你就是迈不过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