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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伤疤 ...

  •   比拇指大一圈的长方形纸片上,有两个牙印,其中一个牙印还有点斜。
      刘五靠在地铁的扶手上,捏着纸片在灯光下翻看。
      他猜,如果那个牛舔卷毛知道他就是躲在车里并且顺走巧克力和牛奶的人,一定不会把‘再来一包’的幸运送给他。
      面包几口啃完,连续几天的通宵熬夜,面包刮过嗓子,粗粝的摩擦让喉咙的发紧。闭眼静待痛感自行消失,拇指和食指捏着纸片上的牙印摩挲。
      就在迷迷糊糊快要睡过去的时候,那个潇洒的身影,又开始在他大脑里来回溜达,一遍又一遍,真烦!
      窑村是3号线的终点站,到站已经没多少人。往出站口走,被冬日清晨的冷风一吹,彻底没了困意。
      “嘿呦!我当谁呢,这不是姚老头的孙子么!诶?大孙子,怎么没在家看你小叔呀?”
      刘五还没完全走出出站口,就听见外面有男人阴阳怪气的在说话。
      窑村的原住民几乎都姓姚,这是姚旺告诉他的。所以他不确定这个阴阳怪气的男人聊天对象是不是姚旺。
      紧走几步后,刘五被出站口的冷风吹的睁不开眼睛。原本就只漏了一双眼睛在外面,被风一吹,眼一眯,等他一步跨出出站口时,正在说话的男人,突然骂了句“操!大白天扮鬼吓唬谁呢!”
      刘五没看他,先扫了一圈,果真是姚旺。
      他怕自己瞎操心,姚旺十岁,按说在窑村这种地饭没被人贩子卖了,拐了,应该算是厉害角色。
      正跟姚旺说话的男人,一看就不是什么好鸟,满脸写着“爷是此地资深地痞流氓,你惹不起的狠角色”的表情。
      刘五慢腾腾的往通往姚旺家的那条路上走,他余光看见姚旺根本没看他,他搞不懂这小孩儿是什么意思。
      腿脚不利索的男人往姚旺面前走了一步:“看什么看?谁让你在这拉客?上个月的钱你他妈交了吗?”
      姚旺倔强的声音响起,很干脆的说:“我没有。”
      “呵!没有你跟我牛气什么?把你小叔卖我,顶一年,别不识好歹,你不给钱,就给人,再不行我们只能上手抢了,哼!”
      “他是我弟……”声音戛然而止。
      刘五听见姚旺的声音突然断了,立刻扭头看过去。五大三粗的男人,一把抓起姚旺的衣领,跟拎一块布一样,把姚旺提到自己面前,几乎是鼻子挨着鼻子。
      “别跟我整没用的,年三十,给人还是给钱,姚老头得给我一样,你说了不算,再给我整事,看我不宰了你,啊!!”男人突然杀猪般,扯着破锣嗓子嚎叫了一声。
      姚旺发狠的咬在男人手腕上。
      刘五眼看男人要暴怒,抬脚跑向两人的方向,不过四五步的距离,然而已经晚了。
      “砰!”
      姚旺被盛怒的男人,挥胳膊摔在电线杆上,那是姚旺经常背风站着的电线杆。
      刘五没听见姚旺的叫声,心理“咯噔”一下。
      五大三粗的男人抬脚又要踹,被跑过来的刘五撞的一个趔趄,斜着踉跄出去很远。
      男人怒气未消,指着刘五骂:“少管闲事!找死是不是!”
      姚旺五官扭曲拧巴在一起,弯腰捂着肚子蜷缩成一团。
      刘五并不想惹事,但是举步维艰的姚旺让他根本生不出一丝犹豫。
      他见男人还要上来踹,扬手指向马路上一处监控探头,喊了句:“你想在这里打死他?!”
      五大三粗的流氓,抬起的脚停在半空中。
      地铁站出口虽然人不多,但并不是空无一人,一大一小开始对峙的时候已经有人在围观了。
      男人收回不利索的脚,“呸!”了一声往窑村繁华中心走去。
      “姚旺!姚旺!”刘五不敢动姚旺,只能寄希望于这孩子没事。
      在他叫了五六声后,急的要打120的时候,蜷缩成一团的姚旺终于动了动,再抬头,看见刘五甚至还挤出了一个笑。
      这世间有千百种笑,但刘五觉得姚旺每一次的笑,都给他一种茫然无所对的凄怆感。
      刘五短暂失神后问:“你,要不要去医院?”
      姚旺摇头,一只手撑在电线杆上想起来,可是起了一半,直接一屁股坐在地上。
      刘五从他哈气张开的嘴缝里,看见他牙齿上有血,急忙问:“你吐血了?”
      姚旺却讥讽的笑了一声,喉咙里发出呵喽呵喽的笑声,有些瘆人,喘了口气,抬头面露疑惑的问刘五:“哥,人的命都这么大吗?”
      姚旺靠着电线杆坐在地上,刘五一个膝盖点地蹲在他面前。
      有人拿纸巾放在姚旺身侧,有人放了一瓶水在姚旺面前,他都没看,也没道过谢,却反过来问了刘五这么一句。
      刘五一时梗住,无言以对。耳畔忽然响起枪响声“砰!”随后是炸开了花的红,大片血红,侵袭晕染他的大脑……他猛然间晃了晃,立刻撑开手掌按在地上。双眼浑浊一瞬,最后聚焦在雪地上,呐呐地说:“不会,好人才长命。”
      所以有人活着,不是因为他足够好,是因为他不够坏?
      刘五忽然也茫然了。
      姚旺还嫌不够震惊的又来了句:“我怎么还不死,那个老不死为什么还活着。”
      刘五无法回答,见姚旺差不多缓过来,把他拽起来问:“能走吗?”
      姚旺没说话,也许是没什么力气了。
      刘五最懂,恨意能消减人身上的所有气力,能让你毁了人间所有善意。
      譬如,现在的姚旺。
      两人一前一后回了平房,姚旺的弟弟在屋里哭,这个孩子格外的瘦小,哭起来的声音却足够响亮。
      姚旺进屋前从土灶锅里端出一碗粥,进屋后没几秒小孩儿哭声止住了。
      刘五上了10个小时的夜班,很困很累,但恐怕一时半会儿睡不着。他站在姚旺卧室门口问:“用不用我给你看看,我这儿有跌打药……”
      姚旺不等他说完,一把脱掉身上仅有的两件衣服。
      刘五顿时明白了,男孩儿上身旧伤未愈又添新伤,找出一块完好的地方不太容易,触目惊心谈不上,但也不该出现在一个十岁孩子身上。
      姚旺又麻利的把衣服穿好,站在土炕前看着两岁半的孩子舔碗,声音有些哽咽的说:“他是我弟,……也是我,叔。”
      刘五头皮骤然一麻,拜他复杂的家庭关系所赐,很快明白了,舔碗的男孩儿是怎么回事。
      两个男孩儿的这种关系,在外人看来恶劣又卑贱。要比姚旺那一身新伤旧伤要让人震惊。
      十分震惊!
      刘五转身回屋,坐在床上,垂头两手按在床沿,他没安慰姚旺,这个男孩儿不需要安慰,他肯定。
      大白天失眠了很正常,但是他上了通宵的夜班,白天失眠了就很不正常。
      抓起没打开的书包,里面是他全部家当。刘五想重新找个地方凑合过这个白天,出了屋看见姚旺在洗碗,隔着空荡的屋子,望着屋外洗碗的瘦削身影。
      刘五忽然冒出一个念头,打开书包,摸到最底层,他边翻边往外走,走到姚旺身后站住,把握在手心里的东西,握紧几秒,随后松开,剥掉金灿的纸,说:“转身。”
      姚旺甩着手上的水,转身仰头看向刘五,皱着眉,看上去像是不高兴,其实多半是不舒服。
      刘五捏着退掉包装纸的一整颗费列罗塞进姚旺嘴里,姚旺面上一惊,马上低头要吐出来。
      刘五捏着他的下巴,扬起他的头,说:“吃了,不用给小家伙留。”他说完蹲下身,看着姚旺表情复杂的嚼着巧克力,问,“甜吗?”
      姚旺好一会儿才点了点头,唇角慢慢勾出一个微小弧度。
      刘五眼睛一弯,他也觉得甜,这是不知道多久以来,吃过最甜的东西。
      手掌放在姚旺头顶,粘腻支棱的头发触感不怎么好,刘五坚持放着,跟姚旺对视很久才开口说话:“姚旺,伤最后会变成什么?”
      姚旺眼神迷茫,神情却倔强的不行,想到什么说什么:“疤。”
      刘五的手从姚旺的头发上拿开,起身俯视他说:“疤是坏死的皮肤,痛感很轻,等到你浑身是疤,不惧疼痛的时候,谁也伤不了你。”
      只要别揭开。
      前后不过半小时,刘五又坐上了地铁返回大学城。
      他有假学生证,可以去图书馆趴在阅读区睡觉。

  •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奉上。
    求收藏,评论(*  ̄3)(ε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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