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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第 1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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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夏天逐渐火热。
这一年,雁城尚未被大肆开发,院子里还能听见蝉声。
那天周六,王维芳炖鸡汤,炒三道小菜,洗一盒草莓,让谢书约给谢书音送过去。
奶奶意见大,开口损她:“你可真会安排人,要送自己去送。外面太阳那样晒,你想让阿约脱一层皮?不是我说你,你这妈妈当得,偏心偏到太平洋。”
其实不像奶奶说得那么夸张,街道古老,两旁树荫遮蔽,骑自行车到医院要不了半小时。外加骑车有风,并不会觉得太热。
而且,要说偏心,也是奶奶偏心。
谢家奶奶这辈子蛮厉害。早年丧偶,坚决不改嫁,她一个单亲母亲,砸锅卖铁,凭一己之力,培养出两个有出息的儿子。
大儿子铁路工程师,小儿子高中教师。
方圆十里的熟人,提到她,谁不竖大拇指?
老太太烦人的一点是,思想封建,重男轻女。
两个儿媳,大儿媳肚皮格外“争气”,三胎都是儿子,因此得了老太太青眼。小儿媳则全是女儿,格外让她恼火。
其实王维芳也怀了三胎,谢书约前面还有一个二姐。这个二姐命运不济,小时害一场重病,那年医疗水平差,没能救活。
老太太横竖不满意,一直以来对王维芳没有好脸色。以前脾气坏时,更是没少指桑骂槐,讽刺她生不出儿子。
她的不喜表现直接,家里但凡有好事,她第一个想着大儿媳,轮到需要出力,便让小儿媳去做。
自然,老太太不可能待见孙女,原先买了糖果瓜子,她只给书钧书裕书俊三兄弟吃。
谢书约是后来才博得她欢心。
她和不幸病逝的二姐一样,三岁重病,医生都望而兴叹。那个时候,奶奶看不下去,她站出来,用土方子,死马当作活马医,还真将阿约救活。
不过也因如此,老太太愈发不喜欢小儿媳妇,埋怨王维芳生不出儿子就算了,连养女儿都养不好。要不是她,三个就要被折俩。
也是自那以后,老太太就把谢书约当最亲的人,将她排在三个哥哥前面。再买回糖果瓜子,有什么好穿的好用的,都先给她挑。
谢书音在老太太眼里则排最后一位,她总受奶奶挑剔苛责,就算做到一百分,老太太心偏得不像话,固执认为她不如阿约。
谢书约立刻表示她愿意为母亲效劳:“还是我去吧,我好长时间没有见到姐姐了,心里挺想她的。”
她知道怎么逗奶奶开心,附在她耳边悄悄说:“妈妈去送饭,就轮到我洗碗了。我宁愿被晒死,也不想洗碗。”
果然奶奶笑起来,佯装生气,打了她一板:“懒丫头,奶奶洗碗,不要你洗。”
谢书约哄老太太:“我怎么舍得让奶奶洗碗,不行。”
老太太果然觉得谢书约贴心,点点她额头:“跟你三哥学什么不好,偏学油嘴滑舌。”
“哪里是油嘴滑舌,这是我的心里话呢。奶奶你不信的话,我把心掏出来给你看。”
“这还不是油嘴滑舌?”奶奶心花怒放,放了人。
谢书约出门,她将保温盒放到自行车框里,饭盒水果盒绑在后座上,顶着炽烈的阳光,骑到中心医院。
这会儿尚未到午饭时间,谢书音坚守岗位,正为坐在过道挂水的一位病人换吊瓶。
谢书约叫她:“姐。”
谢书音已经换好药水,顺着声音,她见到妹妹红扑扑的脸蛋,还以为她生病。可是转眼看她双手不得空,便知道她来给她送吃的。
“今天这么热,你也不怕中暑。”谢书音心疼妹妹,难免嗔怪。
“你快两个月没吃到妈妈做的菜了,馋不馋?”谢书约那张脸蛋,哪怕晒成高原红,也漂漂亮亮的。
“等你以后结婚,到了别人家就知道了,最合自己口味的,永远是妈妈做的。”谢书音笑着说。
谈恋爱是一回事,嫁到蒋家后,她才发现衣食住行都有许多需要磨合的地方,并不是一段只有幸福的日子。
“我就留在家里。”
谢书音当她小孩子话,未置一词。
她关心姐姐:“你在姐夫家过得怎么样?姐夫对你好吗?他妈妈爸爸对你好吗?”
谢书音朝她点点头:“放心吧,我一切都好。你回去也告诉家里,我一切都好。”
“那我就放心了。”
王维芳准备了三人份饭菜,谢书约和姐姐姐夫一块吃。医院不是多待的地方,她也不好多打扰他们工作,吃完饭,她收好饭盒回家。
走到缴费台时,谢书约忽然看见一道熟悉的身影,脚步一顿,然后快步朝那人走过去。
“仲宾哥。”谢书约叫他,紧张道,“你受伤了吗?”
在医院看到谢书约,程仲宾也很意外。女孩子穿一条蓝格子连衣裙,扎了马尾,皮肤白里透红,双眼黑亮,担心地望着自己。
他心里没由来一暖,目光镇定,温声告诉她:“不是我。工人从楼梯上摔下来了,我送他到医院包扎。”
程仲宾注意到她视线,才想起还戴着安全帽,他取下来,笑了笑,说:“你送给我的礼物用处很大,我很安全,不会受伤的。”
谢书约就是见他带着她送的安全帽,黑衣黑裤风尘仆仆的模样,才以为他有意外。
这时见他立体俊朗的五官上只有带子勒出的汗痕,身上只有土灰没有血迹,瞬间放下心来。
她明显松一口气,仲宾哥没有受伤就好。
她心里暗暗想,当时以为他不扫她面子才说会用,没想到他真的戴了,嘴上却问工人的情况:“那他伤得严重吗?”
“骨折了,伤筋动骨一百天,需要休养一段时间。”程仲宾问她,“你到医院做什么?”
“我给姐姐姐夫送饭,仲宾哥你还没来得及吃午饭吧?”
“我把工人送回工地后再吃。”
“他都受伤了,还要回工地呀?”谢书约诧异。
程仲宾听她这话,差点都以为自己是黑心老板,他解释:“宿舍也在工地上。”
谢书约“哦”一声。
他又问她:“你怎么来的?”
“骑自行车来的。”
“不热吗?”
“我觉得还好。”
“你等一等,就快包扎好了,我送你回去吧,车里开了空调,免得晒化你。”程仲宾不容置疑的语气。
“不麻烦你了。”谢书约提醒他,“我有自行车。”
“我知道。自行车放在后备箱就可以。”
“后备箱装得下吗?”
“试试吧,我把后座收起来,应该没问题。”
程仲宾将后座其中两个座椅折叠起来,又将她那辆凤凰牌自行车抬进去。
谢书约坐进副驾驶后,她看着程仲宾雕塑般的侧脸,心里叹了又叹。
为什么她总被仲宾哥“强迫”?为什么她没有办法硬声对仲宾哥说不?
大概是人人都贪图享受吧?酷暑时节,坐汽车的确比骑自行车舒服一万倍,冷风强烈,吹得她手臂都要起鸡皮疙瘩。她堕落了。
“我脸上写着字?”程仲宾忽然开口,吓了谢书约一跳。
谢书约连忙收回目光,不看他了。
这次程仲宾并不顺路,他先把谢书约送回院子。谢书约下车前对他说:“仲宾哥,既然回来了,到我家吃午饭吧。”
程仲宾说:“下一次。”
谢书约倒也不劝他,说:“那你等我两分钟。”她怕他掉头就走,强调,“千万等一等我,我的自行车还在后面呢。”
谢书约下了车,跑回家里。程仲宾瞧着女孩裙角飘飘,从院门消失,轻轻笑出声。
后面还留了一个座位,受伤的工人不好意思:“程老板,今天感谢你亲自开车送我到医院,要不你回家吃午饭,我刚才看见这边有公交车站,我过去等公交车吧。”
他是真的感谢程仲宾。上午程仲宾刚好到他施工的那栋楼视察,没想到他走背时运,脚下踩滑。其实伤也不太吓人,没想到老板年纪轻轻,办事却地道,居然主动提出送他到医院包扎,还替他缴纳医疗费。
“你打着石膏,我让你去坐公交车,岂不太没有人性?”程仲宾不耍领导架子,想到那会儿谢书约的诧异,开了句玩笑,然后说,“我没有提前打招呼,家里应该没有准备我的午饭,就不特意回去折腾了。刚才的女孩是邻居家妹妹,我不方便带你到她家里,一起回食堂吃吧。”
程仲宾下了车,将后备箱的自行车拎出来放到墙角,顺手拉下后备箱的车盖。然后也没有上车,就在原地等谢书约。
谢书约没让他等太久,她很快出来了,将保温饭盒给他:“妈妈中午炖了鸡,还有红烧肉,谢谢仲宾哥送我回家。”
程仲宾瞧着她亮晶晶的眼,他没有推辞:“我吃完洗干净饭盒,晚上回来还给你。”
谢书约笑着朝他挥挥手:“你不用洗,把肉吃干净就行。”
程仲宾也跟着笑了,他说:“好,我向你保证,一定会吃得干干净净,一颗米都不剩。”
那天晚上,程仲宾本不打算回院子,因为归还保温饭盒的缘故,特意回家。那时已经很晚,只有谢书约家书房还亮着灯,应是谢父还在备课批作业,他并未敲门打扰。
第二天程仲宾出门早,王维芳已经起床做一家人的早饭。他主动还了回去,谢过饭菜,又夸味道好。
王维芳正准备炸油条,料着他还没有吃东西,先炸了两根出来,让他吃过再走。程仲宾推辞不过,顺从坐到饭厅。
没想到这日谢书约起床也早,她从楼上下来,见到他并不惊讶,甜声打招呼:“仲宾哥,早上好。”
程仲宾不由想起去年初雪那早,她从窗户探出头来,裹了糖一样的一声:“仲宾哥,早上好。”
他心情愉悦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