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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 10 章 ...

  •   2000年的春节,林其乐是在北京度过的。
      她大姑一家人住在北三环一条狭窄巷弄里,门头窄小。隔壁是一家理发店,兼给人修面刮脸。
      林其乐闲的没事的时候,就搬着一个小板凳,坐到隔壁家门口看人理发,十次有七八次,会有客人塞糖果、花生给她。

      家里正在择韭菜,准备包年夜饭饺子。林其乐跑回家去,绕过了妈妈和大姑身边,坐在高高的床垫上,吃她刚刚买的小糖马。
      电视上正播一部电视剧,叫《贫嘴张大民的幸福生活》。
      大姑和林其乐的妈妈感慨:“得亏当年没让你姐夫去那边厂里,你看看,好干吗?”
      “现在什么都不好干,”妈妈说,“我们那省城总部的房子,去年说分,到现在还没下来。”
      “还没分?”大姑一把把手里的韭菜放下了。

      林其乐吃糖吃得专心。妈妈回头看了她一眼,正巧林电工也不在,她眉头蹙了,对林其乐的大姑讲:“群山工地干不了几年了,我原本想等分了总部房子,让樱桃去省城的学校念初中——”
      大姑说:“该去!娟子,你们不能让她再在工地念书了。孩子到了中学得抓紧了!”
      李艾娟一脸苦色,又无可奈何。
      “姐,也不看看你弟是什么性格,”李艾娟从苦中露出一抹笑来,“分房子分房子让着人家,加班加点倒是他抢先。这工地最后要是留下人,我估计多半还是他留下!”

      大姑脸色变了:“这不行,他自己打小儿乐意吃亏,让他自个儿吃去。你们娘俩可不能跟着老受罪,等他回来我去说说他!”
      “您要是真能说动他了,”李艾娟端起择好的一小盆韭菜去厨房洗,“我就服您了!”

      林电工带着林其乐的表哥上街买鱼去了。林其乐坐在床垫子上又看了一会儿张大民,把手里的小糖马吃了一大半。
      “樱桃!”大姑忽然叫她,声儿悄悄的,“樱桃?”
      林其乐那大眼睛一瞟,发现大姑在表哥那小屋里,掩着门缝,冲她招手,悄悄叫她进去。

      妈妈还在厨房剁韭菜馅儿。林其乐走进了表哥的小屋,被大姑拉到了床前。

      表哥这屋还不如林其乐在群山的小卧室大呢。起码林其乐自己还有个书桌,表哥连看书写字儿都得在床上。
      “樱桃,今年期末考试考得怎么样啊?”大姑笑着问。
      林其乐咬了咬嘴:“不好。”
      大姑用她那双肥胖的,布满皱纹的手捏了捏林其乐的小脸蛋,又沿着林其乐脖子上挂的红线,把那一小粒红色的琥珀从林其乐棉袄领子里揪出来。
      “真好看,像樱桃,是不是啊,”大姑笑道,她两只手小心翼翼捧着林其乐的琥珀,“大姑还记得你出生那天,那会儿刚刚四月份!”

      “我在北京上着班,接到你爸爸打来的电话!说,樱桃出生啦!中午一下班,我就叫上了你姑父,我们俩一块儿去了趟潘家园!到那儿看呀看呀,我就相中这个了!”
      林其乐听着关于她自己的出生故事,脸上不禁笑。
      “别的孩子出生,人家都送金件儿,”大姑抬起眼来,用一种慈爱的,怜惜的目光看林其乐,“大姑买不起多好的金件,送给樱桃一个琥珀,我听说,琥珀是好东西,趋吉避凶,几千几万年都不会变的!”
      林其乐认认真真点头了。

      大姑往门外瞥了一眼,像是提防着弟妹突然出现。她从自己口袋摸出一个红纸包成的小包包,塞进了林其乐的棉袄兜里。
      “这是大姑给你的,”她说,“别让你爸妈瞧见,不然他们就拿走了!”
      林其乐眨了眨眼:“是压岁钱吗?”
      大姑笑道:“是!”
      林其乐掩饰不住她脸上的激动,她最喜欢过年!
      大姑说:“别乱花,把钱存起来,有想买的东西再买!”

      林电工和表哥提着新鲜的鲤鱼从外面回来了。林其乐去看爸爸杀鱼,又去外面街上看人家杀鸡。
      北京的天黑得早,妈妈从屋子里出来,拉林其乐回去。

      这里到底不比群山工地。北京这条小巷子,什么住户都有,鱼龙混杂的,林其乐一个外地来的小女孩,万一走丢了,被人抱走了,根本找都找不着。
      还没进家门的时候,妈妈忽然蹲下来,对林其乐认真道:“樱桃,大姑和姑父今年如果要给你压岁钱,千万不能要,知不知道。”
      林其乐一愣。
      妈妈说:“你有什么想要的,爸妈给你买。你表哥今年上高中,你姑父又生病了,不能要大姑的钱。”

      林其乐蹲在厨房门口剥蒜,把白生生的蒜瓣搁进碗里。她听到妈妈和爸爸在厨房里小声商量。
      “一千吧,就一千吧,”爸爸笑着说,“好不容易来一回。”
      妈妈说:“那你偷偷给孩子,别让大姐看见!”

      播春节晚会的时候,林其乐还在想妈妈说的压岁钱的事情,怎么办呢,大姑的钱要怎么办。
      大姑家里电话不停地响,把晚会节目打断,都是亲戚同事打来的拜年电话。
      还有表哥的同学,打电话约他年后出去玩。

      林其乐忽然想,蒋峤西现在在省城正做什么,也在吃饭,在看晚会吗?

      §

      群山工地入了夜,只有一小半房子还亮着灯。留守在工地上过年的人家并不多,杜尚和他妈妈端着自家做的饭菜,跑到余樵家来拼桌,一道吃年夜饭。
      余樵正看春节晚会上章子怡出来唱歌。他爸爸叫他:“余樵!过来接电话!”
      “谁啊?”
      “蒋峤西。”
      余樵眉头一挑,他越过杜尚,站起来去接电话。

      蒋峤西从省城打电话来,余樵实在没想到。虽然在一块儿上了半年学,还是同桌,但其实课下他们的关系并不像别的男生之间那么亲近。

      蒋峤西不爱说话,成天学习,不玩游戏,也不喜欢开玩笑。余樵和他其实没什么共同语言。
      “喂?”余樵说。
      蒋峤西在电话里说:“新年好。”
      余樵听着蒋峤西那边安安静静的,好像蒋峤西正待在一个空荡荡的房子里,不像过年。他说:“新年好。”

      这通拜年电话的气氛开始尴尬了。余樵这边正热闹,杜尚在饭桌旁问:“余叔叔,章子怡是谁啊?”
      蒋峤西问:“你们正在一起吃年夜饭吗?”
      余樵回头看了杜尚一眼,说:“杜尚他爸没回来,我爸就把他和他妈叫来一块儿吃饭了。”
      蒋峤西问:“只有你们两家?”
      余樵手握着座机听筒,稍微动用了一下他的脑袋瓜子。
      “林樱桃上北京了,”余樵说,“上她大姑家过年去了。”
      蒋峤西那边安静了一会儿。
      余樵善心大发道:“大年初五回来。”

      他又问:“你在省城怎么样,蔡方元在那边儿补习班跟得上吗?”

      蒋峤西笑道:“他的书在这边也被校长没收了。”
      余樵也笑起来:“你开学还回不回来上学?”
      “回去。”蒋峤西笃定道。

      余樵说:“那你把作业借我抄抄。”

      大年初五这天,林其乐坐在离京回家的火车上,塞着耳机听歌。
      爸爸坐在旁边,拿过林其乐的耳机听了一下,跟着哼唱:“深深太平洋底……”
      “爸爸。”林其乐突然叫他。
      “怎么啦。”林爸爸说。
      林其乐郑重道:“我拿走了大姑给我的二百块钱。”
      林电工一听这个,把耳机摘下来了,低头看她。

      林其乐坦白交代:“大姑给了我四百。”
      林电工问:“你把那二百块放哪儿了?”
      林其乐揉搓着她的手指,道:“我走之前,悄悄塞到我表哥的铅笔盒里了。”

      火车几乎走了一天,摇摇摆摆,终于在群山市火车总站停下了。林其乐被爸爸从车上背着下来,到站台上了,她站着还想睡,被妈妈摇醒。
      “樱桃,到家啦!”妈妈笑道,“你看看谁来接你了?”

      半夜三更,市里的公交车都停了。余班长开着一辆小面包车,过来接林电工一家人回工地。林其乐坐在车里,睡眼惺忪地揉眼睛。
      余班长一边和林电工夫妻俩说话,一边笑着问:“樱桃!北京好不好啊?”
      “好!”林其乐回答。
      “那北京好还是群山好啊?”
      林其乐答:“群山好!”

      一进家门,林其乐就背着她的小书包跑进了久违的小房间。余班长说:“樱桃,明天上张奶奶家把你的兔子接回来。”
      “好!”林其乐检查完窗台上她的那盆万年青,回头想探望一下独自在家过年的波比小精灵。

      啊。林其乐这时才想起来。
      小精灵今年是在省城过的年。
      是陪蒋峤西一起过的年。

      不知道蒋峤西现在在省城做什么,这么晚了,应该在睡觉吧。林其乐把她的书包放在床上打开,把里面大姑装的糖果和庙会上买的五颜六色的发卡还有画片拿出来。
      画片中间夹着一本薄薄的《圣斗士星矢》漫画。

      林其乐想起来,她临走前看到了这一本,还没看完,雅典娜站在水边,等着她的英雄们前去救她。表哥家只有这么一套漫画,林其乐没有别的可选。
      她不小心把这一本带回来了,还要打电话和表哥说一声。
      漫画书翻开,一张字条从里面掉出来。

      “妹妹,”是表哥的字,规规矩矩,方方正正,“这五百元钱,你买点零食吃。也别光吃零食,好好学习,让你爸爸妈妈和我们也骄傲骄傲!”

      不得了了!
      大年初六的中午,林其乐发现自己身价高涨,一下子成了“千元富翁”!
      表哥给了她五百,大姑给了她两百,余叔叔给了一百,这加起来已经是八百元压岁钱了!
      林其乐去张奶奶家抱回她心爱的小白兔时,张奶奶又神秘兮兮地给她一张小红包,里面拆开又是两百块钱。

      林其乐感觉钱多得烫手了!

      大年初八的深夜,林其乐正在酣睡,隐约听见门外传来急促的敲门声。
      是余叔叔的声音:“老林!老林!起床了!”

      林电工夫妻俩匆忙起床,披上外套,跑出去,打开门。
      天冷着,余班长一开口都是白雾:“杜永春回来了,半夜又把老婆孩子给打了!”
      林电工愣了一愣,他走出门,问:“杜尚呢?”

      林其乐的睡衣外面套上了厚厚的棉裤棉袄,她跟在大人身边出了家门,趁着黑夜,往前走。群山工地职工医院的大门敞开着,几个年轻护士看起来也是半夜接到电话,套上大衣匆忙赶过来的。
      林其乐走进大人们围着的那间病房。
      杜尚坐在病床上,背对着门,他头上缠了几圈绷带,正垂着头耸着肩委屈地哭。护士们围着他,哄这个哭得毫无尊严的小男孩。
      余樵的妈妈手拿着结完的药费单子,坐在旁边把杜尚搂过来,心疼得一阵“哎哟”。
      只见杜尚倚在她的怀抱里,闷声哭道:“什么武功,一点儿用也没有,我还是打不过他……”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0章 第 1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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