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深时见鹿》春酒

4、04

　　汪律紧抿着唇不发一语地盯着她。

　　茶水间里没有其他人，她靠着墙壁姿态懒散地打量着对面男人，季念的目光几乎没有在他身上停留过，像这样仔仔细细地看着他，她这才恍然发现，其实汪律从上到下都不是她喜欢的类型。

　　她喜欢的类型，桃花眼、高粱鼻，薄唇微微弯起时，清澄眸里似乎含着春水万千。

　　那样的一张脸……
　　过分的熟悉感里她一个恍惚，见对面的汪律忽然蹙起眉，他刚才似乎是说了什么……

　　依稀记得对方唇一张一合的季念本能地问：“什么？”

　　将她单纯的问询误以为是刻意和不快，汪律神色难看又极其疲惫地道：“我知道你恨我，你尽管冲我来，但是这件事和陶子瑜没关系！不要把无辜的人牵连进来，算我求你。”
　　季念本来还没打算对他们做什么，她最近忙着相亲和拍片的事，没空搭理他们，但一听汪律的话她反而提起了捉弄的心情，弯眸反问：“你这是求人的态度？”
　　“……”

　　“求我。”她微微抬起了下巴，神情倨傲，“不是不想你那个小女朋友被封杀嘛，那就‘求我’啊。快——”
　　“你究竟想怎样！？”汪律一下子冒了火，他上前一步双手紧抓着季念纤弱的肩头，眼睛冒着血丝，看起来像是要吃人。

　　季念疼得站直了身体一个蹙眉，就听得他滔滔不绝。

　　“季念！人心都是肉长的，是！我对不起你，但你呢？交往这几年你是怎么对我的你自己心里清楚！”汪律紧紧地抓着她，怒火中烧，“这些年我尽心尽力为你、为季氏，你有高看过我一眼？”
　　“是不是就你季大小姐是人？你季家的人才是人！？其他人都是工具？是没有心的机械！你哪天不是这副高高在上，目中无人的样子？我应酬喝到吐的时候你在哪里？我没日没夜工作的时候你在哪里？”

　　“就算这样、这都没关系季念，谁叫我爱你？谁让我自讨苦吃爱上了你季念，”他怒极反笑，眼睛里快渗出了泪，认识这么久，汪律一直都是那副恪尽职守一丝不苟的模样，季念没想到他会忽然间情绪崩溃，一时看得愣了，汪律看着她发愣的样子更觉可悲，“可是你呢，你对黎曼那个外人都比对我更好。我还不如你家养的那条狗！”

　　说到这里，他几乎要无法再说下去，只能深呼吸了一口气，闭上眼睛，稍稍平静后才继续道：“季念，你还记不记得你去年过生，我向你求婚，你答应了。我很开心，那天虽然是你的生日，但却是我这三年第二次这么高兴——第一次还是你答应和我交往的时候。我以为我终于能拥有你了，我等这一天等了太久太久。但是那天你喝醉了。”

　　他话音一顿，季念看着他居然没打断，他笑了下：“你知道吗？你喝醉了，抱着我哭，我从来没看见你哭成这个样子过，那之前我就没见过你哭。但是你哭不是因为高兴要嫁给我了，也不是因为信任我。你哭着一遍遍地重复‘对不起’，你是在跟谁道歉呢？”
　　汪律俯身在她耳畔轻声说：“季念，你心里有谁你自己清楚。”

　　她怔怔地看着他。四目相对，满室寂静时，敲打门板的声音便格外清楚。

　　汪律愣了下，两人不约而同朝门口望去，出现在那里是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俊美青年。男人有一双似醉非醉的桃花眼，五官精致，鼻梁高挺，气度不凡。

　　“在走廊里就听到你们的声音了。”林深意有所指地朝两人看了看，漫不经心地提醒，“要吵找个没人的地方慢慢吵。这里是茶水间。”

　　季氏的千金和欣荣总裁都是要面子的人，有外人在场，又听得对方这么坦白，便不约而同地沉默了下来。尤其季念，她没想到在这里都能撞见林深，下意识撇开了视线，暗自羞恼。

　　“多谢提醒。”汪律冷冷地扫了眼门口青年，他以为这人偷听到了别人的私事会要点脸儿自己离开，没想到林深弯唇一笑回了句“不客气”，大大方方地迈步进来，还在他们右手边的饮水机前接了杯水。

　　汪律：“……”
　　他觉得再纠结下去这人肯定会不要脸地反问他“这里难道不是喝水的地方”，汪律不想与不相关的人浪费时间，何况他与季念的事也无须别人参与，汪律拉起季念手腕：“跟我来。”

　　之前一直缄默不言的季念这次终于有了点反应，却是往回抽手：“你松手。”
　　“季——”他张了下口。
　　“我们没必要再谈下去了，你松开。”她又重复了一遍，斩钉截铁地打断了他的话。

　　汪律唇抿得更紧。

　　他没松开她，季念吃痛皱起了眉，忍了又忍才把到了口边的惊呼咽了回去。她微微张唇不等她说什么，汪律的手便被按住。
　　“松手。”挡在了她前面的林深眸中冷锐一闪而逝，林深大多时候都是笑着的，慵懒的、温柔的、会令人如沐春风的微笑。见过林深的人，无论是工作人员、导演，还是粉丝们，都会因为他自带的三分笑意以为他是个好相处的人，但是，当他不笑，面无表情时，那种冰冷疏离的姿态，不像是私下有些散漫的演员，倒更像一名军官。

　　林深也的确曾在某部电影里扮演一位民国时期的富二代军阀，林深完美地演绎出了一个二世祖到肃杀军人的转变，最后英勇赴死的遗憾结局更是让电影院里的观众们哭断了声。

　　因为军官与林深平时形象相差甚远，当时的林深也还不是影帝，他拍戏前除了经纪人和导演都不看好他这次接戏。没想到林深却在这次的电影里有了更大突破，演技浑然天成，镜头前的不再是林深，而是杀伐果决出身世家的少将。

　　季念其实刷到过营销号为林深“新戏”做的预热，在影片上映前网上就出现了林深军官造型的宣传图，比起平日里谦谦君子的形象，沉默寡言的军官设定其实更贴近林深自己。经纪人和导演应该也是看穿了这一点，才会将这个角色交给林深。

　　不过汪律没看过林深演的电影，他对娱乐圈的事其实不太关注，季念也没有在他面前提过林深，他充其量觉得面前的人有点眼熟。

　　“这是我和她的事，”汪律面露不悦瞥了林深一眼，不耐烦地警告，“应该松手的人是你！”

　　“这位小姐都说了不愿意跟你走，死缠烂打可不是什么好习惯。而且，你把她手弄疼了。”林深提醒，汪律一怔手上力道收敛，季念趁机抽出了手，她抢走林深手上纸杯，眼都不眨地泼在了汪律脸上。

　　飞溅的水迅速打湿了他的头发，水珠顺着汪律的发丝侧脸滴落，没入了领口。他在水泼来的时候下意识闭上了眼睛，此时才缓缓睁开，眸中冰凉一片。
　　季念转身就走。

　　林深虽然知道季念肯定是要跟这人算账，但他也没料到季念气性居然这么大，这杯水说泼就泼。
　　戏看过了他看了汪律一眼要走，门口的季念却停下了脚步。

　　“汪律，”她稍稍回过了头，“你说我高高在上目中无人。是你追的我，也是你出轨，从头到尾都不是我。”

　　“你不想帮季氏，想创造属于自己的公司，好，我二话没说让哥帮你创办了欣荣。欣荣上市不到一年因为你的决策问题陷入危机，也是我拿钱帮你堵的这个窟窿。包括陶子瑜的事情，我早有预感，问你为什么要帮一个十八线歌手拉赞助，你说你是看中了她的才华，好，我信你！她能上《明星之声》那个节目，不就是靠的我目中无人？靠的季氏的高高在上？但你就是这么回报我的？”

　　“别一副我对不起你的样子，要点脸，汪律。”

　　她扔下这句话，走出了茶水间，这一次，她没有再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