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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Chapter 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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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男人为她建造了一座纯白的宫殿。
大理石为骨,白沙为地。香味浓郁的白檀木架起她的睡床。西区最娴熟的工匠,将海底巨鲸的獠牙做成她手中精巧的玩具。
卡娜莉一天天长大,她有白得刺眼的长发,和如茉莉花瓣一般纯白无暇的肌肤。
她趴在白色的窗帘上,透过纱线的经纬朝外看,试图分辨那些含混不清的色域。被布料滤得轻薄柔和的光笼罩着她小小的身体。
“爸爸,外面有什么?”她问。
男人微微一笑。“我亲爱的卡娜莉,外面只有无尽的荆棘。”
6.
男人拆掉了家中所有的镜子,聘请盲人作为家仆。
在这荒芜的世界上,只有他一个人能见到卡娜莉的样子。
他的救世主,他的笼中鸟,他的黎明与祸水。
他为她作画,在白色的画布上,涂上一层又一层白色的香脂,每一笔都饱含沉重的爱欲。画成,一纸苍白,空无一物。
啊,卡娜莉。
她如冰雕一般透明的眼睫,包裹着那双灰绿的,沉静而寒凉的眼睛。她的脚跟落在地面上,如心头之鼓。她行走时裙角飘动,是山谷的风;发丝轻晃,是洋流之诗。
她笑起来时,满天繁星皆陨落入海,天地羞愧,失却了言语。
世界上最疯狂最伟大的艺术家,也无法雕刻出这样的作品。
她就是神迹。
7.
一只啼血的壁虎死在了墙角。
女仆扫走了它的尸体,殷红的血却留在墙壁上,成为一张鲜艳的讣告。白雪之殿不能容忍污浊的伤口。
男人打电话找来粉刷墙壁的工人,要求他在进入屋子时用布条蒙住眼睛,并会为此多付一倍的报酬。
富人总有些古怪的癖好。出身贫民窟的少年接过装满纸币的信封,欣然应允。他在黑暗中娴熟地挥舞着滚刷,白色的油漆溅在脏兮兮的粗布工作服上。
房子太大了,像一座没有尽头的迷宫,醒悟过来时,少年已不知自己身在何处。
四下悄无声息。
他摘掉遮挡视线的布条,出现在眼前的是一个意料之外的纯白世界,双眼甚至不知该将哪里作为焦点。
这时,身旁的一扇门里传出纸页翻动的细微声响。
少年推开虚掩的房门,房间里有一个怪物般的姑娘,正坐在地板上,用银条作画。她的皮肤呈现出病态的苍白,阳光透过白色纱帘落在她身上,映得白金色的长发近乎透明。
少年惊讶地瞪大了眼睛:“你为什么长得这样丑?”
“丑?”少女的脸上写满困惑。“什么是丑?”
“你就很丑,”少年诚实地说,“你是我十七年来见过的最丑的人。”
“你是我十七年来见过的最脏的人。”少女回敬。
少年笑起来,冲少女伸出了那只沾满白色油漆的手。
“你好,我是佩特。”
“我是卡娜莉。”
8.
细心的女仆开了半扇窗户,微凉的晚风透过窗帘吹进来,桌上那束卡萨布兰卡百合的花叶随之晃动。
男人和卡娜莉坐在长桌的两端,于沉默中进餐。
一阵微风迎面吹来,男人忽然眉头紧锁,放下了手中纯银的刀叉。“卡娜莉,你身上为什么有油漆的味道?”
“墙上的油漆还没有干,父亲,”卡娜莉低下头,闻了闻自己的袖子,“也许是不小心碰到了。”
男人这才放下心来,重新拿起刀叉,切下一小块带血的牛肉。
那一夜只是噩梦的开始。
仆人们说,卡娜莉常常不见踪影,再出现时,脚底沾着泥土,小腿和长裙布满了荆棘划出的伤口。
男人倾心守护的那片纯白之境,开始染上尘世的污浊。
有一天,当卡娜莉的胳膊上出现日光晒出的斑点,男人终于忍无可忍,勃然大怒。
“你到底在干什么?”他第一次用这样愤怒的口气对她说话。
“怎么了,父亲?”卡娜莉眨了眨那双罪恶而无辜的眼睛。“我只是爱上了一个人。”
只是爱上了一个人。她说得这样轻巧寻常,不屑一顾,像谈论云和蜻蜓。
“他愿意拥抱我,亲吻我,与我交谈,不在乎我的丑陋和病态。他很好。”卡娜莉说。
她的丑陋和病态!世上没有任何人有资格用这样高高在上的口吻描述他的珍宝,包括她自己。
男人被彻底激怒。“卡娜莉,回你自己的房间去。”
男人将卡娜莉锁了起来,将笨重的铁镣戴在她雪白的脚踝上,拴在那间雕花木床的床头。他开始怀疑身边的每个人都是那粉刷匠肮脏的同伙,要将卡娜莉骗出他的宫殿。
他惶惶不可终日,不得不遣散所有的家仆,卖掉工厂,在库房里囤满一千零一个罐头,然后封死了宫殿所有的出口。
这个小小的独立的王国里,只剩下他和卡娜莉。
他终于安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