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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谏言 ...

  •   朝夕出了云妃寝宫,如离笼的鸟儿,直奔予光处去。
      三日不见,如隔三秋。
      他尚未回到,她不禁玩心大动,摆手命随行的留霜出去,转身钻入熏衣服的紫檀柜子。
      这南华香气味十分好闻,虽不及予光身上的灵动,也让人心宁神静,直打瞌睡。
      门外脚步声传来,朝夕忙蹲下,想要吓他一吓。

      “殿下春猎大捷,可喜可贺。”一个笑吟吟的声音先传了进来。
      “母妃可还好?你还好?”予光也走了进来,朝夕悄悄将柜子掀开一条缝隙,探头去瞧,只见他金冠赤氅,一身戎装未换。
      “娘娘淡泊多年,陛下关怀分毫不减,哪会有不好的呢。这几日少阴雨,老奴腿疾亦好多了,劳殿下挂念。”说话的是个太监,身形臃肿,走起路来一跛一跛。
      正是长清宫里侍奉云妃礼佛的太监黄岂。

      “宫中有什么事么?”予光问道。
      “宫中最大的事,就是殿下此次又拔得头筹。”黄岂生得和善,此刻面上又带笑,“昭阳宫更要坐不住了。”
      “那又怎样。”予光摘剑卸甲。
      “现在暂时无碍,就怕皇后被逼急了,准备手段对付陛下。”

      “这些年东宫的手段还少么,怕什么。父皇正当盛年,前朝后宫都轮不到他们一手遮天。我在外有幕僚相助,朝中还有外公,母妃她无需担忧。”
      “在政事上相较,东宫不如殿下,但后宫手段,摆弄的是人心,较量的是圣宠和门庭,小不过争风吃醋,大却可动荡朝局。如今殿下锋芒毕露,昭阳宫感到威胁,必不会善罢甘休。”
      “这些年母妃隐居深宫,父皇从未薄待。宫中皇子众多,父皇也对我青睐有加。与其说这是圣宠……关起门来,论的还是父子情义。”
      “殿下言之有理。云妃娘娘这些年侍奉皇上尽心竭力,殿下勤修文治武功,为人臣、为人子都令皇上十分欣慰,这些皇上都是看在眼里的。”
      予光坦然,“我所谋求的,皆坦坦荡荡,可昭日月,父皇那自有权衡。”
      他所谋求的,便是皇位。相较多年,这在朝堂之上并无隐瞒,亦无人诟病,拥戴之人反而不少。毕竟启康帝当年也非嫡出,而是先帝在众皇子中择贤而立。
      予光转身,“既无事了,我去看看别处。”

      一听予光要走,朝夕赶紧就要起身。
      “公主也安好。”黄岂亦趋上前,“只是听说和兰息郡主相处不欢。幸而皇上已下旨重修绰华宫,以后殿下便可放心了。”
      这一说,触了朝夕的忌讳,她大为不悦。
      予光行至门口停住,默然不语。

      “殿下若因为不放心公主,而耽误了婚事,便是因小失大了。”
      予光转身,“你这是何意?”
      “如今到了紧要关头,淇陵侯的辅佐至关重要,殿下娶不娶兰息郡主事小,枉费了这些年的心血事大。长清宫和昭阳宫早已是水火不容,如今天时地利人和俱在,殿下却对郡主退避三舍,平白放着淇陵侯这步棋不走。若为公主的一时任性,落个满盘皆输,岂不是因小失大?”
      黄岂一口气说完,低下头去。
      朝夕恼得差点背过气去,只觉一颗心被提起来,悬在那里没着落。

      予光的眉头皱得更深了,顿了顿,“我尚未加冠,大婚之时尚远,况且到时自有父皇和太后拣择,与我何干。我对郡主以礼相待罢了,无谓退避,更谈不上亲近。”
      “殿下所言固然妥当,只是殿下平日里……”黄岂笑笑,“每每在郡主面前维护公主,在旁人眼里,倒是刻意疏远郡主了,只怕郡主也如是想法。”
      良久,只听予光低低答道,“她自幼身体不好,我寻医求方这么多年,终于得了个方子有些起色,不过是想多照料几日。你们放心,等绰华宫修好,我自会送她回去,绝不耽搁旁的。”

      “你不如现在就送我回去!”
      平地一声吼,惊得予光都身形一滞,蓦然转身。
      朝夕嘭地顶翻了衣柜盖子,三下两下爬了出来,对黄岂怒目而视,“我便是在长清宫住一辈子,也轮不到你来妄议!”
      “朝夕!”予光惊诧过后,大怒,“你何时进来的?谁让你进来的!”
      “我的确不该来。”朝夕气往上涌,又流下泪来,“你日日催我走,我只当是自己行止拂逆了你,成日怕惹你生气。谁知你竟是听了这些人的话,早有打算!我如此舍不得你,你一点也不念我,还当我是累赘!”
      予光望着她,张了张口,一时间怔然无言。
      朝夕转身便跑了出去。

      “公主怎么又哭了。”留霜与临泉正在门口闲话,见朝夕跑出来,连忙跟上。
      “殿下。”临泉看着随后而出的予光,“殿下哪去?还得去给皇上请安呢!”

      朝夕抹了一把眼泪,并未往自己寝宫去。回去端良见了又要问东问西,免不了惊动长清宫上下。那个黄岂所说的字字句句,都是云妃的意思。人家母子团聚,筹谋青云,正是高兴的时候,她此刻回去哭又有什么意思,徒增笑柄罢了。
      皇宫之大,她一时也不知道去哪,想想兰息她们说的没错,她本就是个无人收留的孤魂野鬼。
      若有娘亲在就好了,父皇曾那么宠爱娘亲,如今最为得势的锦妃都不能相比,偏偏她去得那么早。
      哪怕娘亲不再得宠,也是她的娘亲,绝不会嫌弃她、赶她走。
      朝夕胡思乱想,不小心撞上一人。

      “谁不长眼?”
      风毓骂了一句,定睛一看,戏谑道,“你是瞧了我今儿穿新衣裳,故意的对不对?”
      朝夕扫了他一眼,“你哪天不穿新衣裳。”
      风毓见她双目微红,不由诧异,“小爪牙,谁有本事把你弄哭了?”
      “与你何干。”朝夕抢步便走。
      风毓提着她的后领,如拎猫儿似的到了身前,只见她那水汪汪的眸子,此刻正一眨不眨地怒目而视,一个鼻涕泡随着她愤懑的呼吸忽大忽小。
      风毓面露不屑,拿出帕子给她擦了擦,“父皇常说我不与姊妹兄弟友睦,倒真该让他瞧瞧你这德性。”
      话音未落,予光已大步追了过来,“你放开她。”
      风毓松了朝夕,眉峰一挑,刚要说话,忽身后一行人从小径里说说笑笑地转出,糯声软语,他不禁转过头去。

      兰息从长清宫出来,往太和宫而去,宝珠一路相送,正遇见风毓等人在一处。兰息不觉一怔,眸子在予光面上转了一圈,低头福身,“兰息有礼。”
      衣袂窸窣,环佩叮当。朝夕眼尖,一下便见了她腰间的玉佩,在日头下闪着温润微光,金澄澄的娇艳欲滴。
      风毓亦见了,冷哼一声,转身离去。
      “娘娘还担心殿下无暇更衣,耽搁了去太和宫觐见。未料殿下却在这里,怎么脸色这样不好?”兰息瞧着予光,柔声道。
      朝夕低头一言不发,抬腿便走。

      “公主怎么回来了,不是要去太和宫么?”回雪正在门口拿鸡毛掸子扫百宝阁,见朝夕的模样,慌忙迎上。
      端良一见便了然,“日盼夜盼,盼回来偏又闹别扭。”她放下针线吩咐回雪,“还不去准备净面水来,一大早便说请安请安的,如今弄成这样子如何出门。”
      朝夕默然净了面,重新搽了玫瑰膏子,这才去到太和宫。
      请安的人已告退了,启康帝正在和皇后、锦妃等人闲话,留朝夕一同用午膳,吃完了启康帝道,“这几日狩猎,朕也乏了,夕儿来给朕捶捶腿。”
      朝夕手脚并用爬过榻去,皇后向来不待见她,见启康帝开始闭目养神,顿觉坐着也没甚话说,与锦妃相视一眼,便也告退去了。

      人都走尽了,启康帝才睁眼瞧了瞧朝夕,“来得这样迟,皇后都到了,合宫上下就差你一个!如今还撅着个嘴,给父皇捶腿不高兴么?”
      “儿臣孝敬父皇,何时不高兴了?捶几个时辰都行,就是怕父皇不高兴。”
      “朕怎么不高兴?”
      “待会儿绮罗姐姐来了,若儿臣还在这碍眼,父皇可不就是不高兴。”
      绮罗是燕国夫人的闺名。
      启康帝好笑,又故意沉了脸,“说了多少次,要唤燕国夫人。”

      他一回宫便想传唤燕国夫人,却又顾忌皇后等人,留朝夕在太和宫,皇后与锦妃便不好久留,早早告退。
      午后光景悠然漫长,双瑞怕启康帝等得无趣,便招了乐府的人来凑兴。
      一行乐伶进来,于阶下行了叩拜大礼,恭谨问道,“陛下想听什么曲子。”
      启康帝嗯了一声,“捡几首古曲罢。”
      乐府的人在殿侧小阁间落座,一笼软烟纱帐隔着。少顷,琴音响起,清越哀婉。

      刚一起调,启康帝便皱了眉头,“奏的什么。”
      乐声犹疑而止,伶人面面相觑。
      不是答不上启康帝的问话,而是这乐府古曲启康帝听了不下百遍,如何会不知名字,现在却明知故问,不知何意。
      为首的琴师跪倒答道,“回陛下,此曲为诗经邶风的燕燕于飞。”
      双瑞恨得暗中跺脚,连道坏事。前一阵子朝中刚借着这支曲掀了一阵风浪,言官上奏说民间将此曲改编,有燕燕于飞,居于凤巢之句。虽未指名道姓说燕国夫人,也着实给启康帝添了堵。
      乐府消息也太不灵通,在这节骨眼误打误撞奏这曲子,只怕要了命。
      启康帝一时不语,瞧着殿下帘后几个朦胧的人影,目光幽深。

      “真是巧了,前日儿臣廊下的八哥儿还唱了一句燕燕于飞,被燕国夫人听见。”朝夕在旁忽道。
      启康帝随口道,“怎么说?”
      朝夕笑道,“她说好好的一句诗经,怎么一到鸟嘴里,就变味儿了。”
      启康帝一怔,不由笑了,又正了正颜色,“不得放肆,对社稷之臣要存敬重之心。”
      “儿臣说什么了?”朝夕扬眉。
      “你倒乖巧,打着人家的名号浑说。”启康帝摆摆手对双瑞道,“换旁的。”
      双瑞见这事算掩过了,忙过去吩咐,一时乐声响起,轻音绕梁。

      朝夕离了太和宫,百无聊赖,又去找飞白坐了坐,在吉嫔处用了晚膳,才慢慢回宫。
      月上柳梢,夜凉如水。
      漫天繁星与满城宫灯遥相呼应,云妃殿里的灯早就熄了,在长廊外留了一排宫灯为朝夕照明。
      端良迎出来探了探朝夕的手,并不十分凉,“怎么这么晚才回来,叫人好等。”
      朝夕倦怠,迈步进殿。

      “回来了。”
      予光在内室抬起头来,他正捧着一本书,身边一盏灯火因为朝夕进来,被风拂得忽明忽暗。
      朝夕不理会,径自往里去。
      “整日说不想走,却更深方归。”灯火映照着予光的眉目,看不清神色。
      朝夕无话,转进内殿,由留霜服侍沐浴。
      予光亦不说话了,复低头看书。不一时,临泉进来禀道,“殿下,明日是淇陵侯世子生辰,已送了请帖来,娘娘让小的知会殿下一声,亲去一趟道贺为好,还说礼宁重些,毋可太轻,就按旧年武安侯生辰的规制减半。”

      正说着,朝夕已换了寝衣出来,径自掀被子上床,回雪跟着上前服侍,又端了药笑道,“今儿立春,太医院换了方子,殿下亲瞧着调配的,又放了榴花与枣蜜,一点儿不苦。”
      朝夕只面朝里躺着,也不言语。回雪偷眼瞧予光也是低头看书,不闻不问,一时无法。留霜接了药,软语劝道,“好歹吃了药再睡,公主也体谅殿下一番良苦用心,别又使性子让人着急。”
      话音未落,朝夕反倒起身,“可不是一番良苦用心,凡事尽顾着自家妹妹。”说着接过药,慢慢拿匙羹搅着,“这样好的兄长,天下还能寻出第二个来?”
      留霜听她阴阳怪气,不敢再劝。予光充耳不闻,只瞪了临泉一眼,“糊涂东西,母妃既有吩咐,你听了便是,多此一举来问我作甚?我难道不是一头雾水?白摊上这一本账目,我找谁算去?”
      临泉缩了脖子。合宫众人都垂手立着,不敢言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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