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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生辰 ...

  •   丹霄台筑于十余丈高台之上,翼然入云。
      一排排宫灯鳞次长明,偌大殿宇耀如白昼,栏外一轮明月升于北海,星辰漫天,与台上的宫灯连成一片,恍惚中分不清人间天上。
      舞姬轻舒广袖,裙袂飘扬。
      大晋的启康帝巍然倚于位上,俯瞰整个奉安,皇后在侧,锦妃同燕国夫人延宴左右。

      “朝夕在襁褓之中尚如昨日,如今已十二个春秋了。”启康帝已然微醺,仍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面目凄戚,“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
      皇后雍然端坐,听闻此言,整晚都微微翘起的嘴角不由一僵。
      众妃嫔一时都无话,连平日惯说笑的锦妃,此刻也只默然斟酒。
      座中莹嫔年轻,近来有宠,见机巧笑道,“陛下的威武之风丝毫不减当年,便是再过十二个春秋,也让臣妾五体投地。”

      皇后冷眼望着台下,淡淡道,“若本宫没记错,莹嫔是去年才选入宫中的,何谈当年。”
      妃嫔取悦龙颜,宫中司空见惯,莹嫔没料到皇后会与她较真,只得恭敬回禀,“臣妾待字闺中,无缘得见陛下当年的盛景。看陛下现在如日中天,便如是揣测。”转而又对启康帝撒娇道,“臣妾一片真心,皇上莫怪。”
      启康帝双目虚眇,黯然出神。燕国夫人莞尔,跻身提议道,“王孙们都为朝夕备了贺礼,要不要瞧瞧?”
      启康帝一听,方有了些许兴致,“那就看看。”
      莹嫔徒然娇媚万状,却被晾在一旁,气得七窍生烟。愤愤望了燕国夫人一眼,坐回椅中。

      台下舞姬散去,宫人鱼贯而入献上贺礼,一时又是金辉玉绕。启康帝打起精神,忽指着其中一件问道,“那是何物?”
      众人都定睛去看,内侍双瑞赶紧用锦盘托了呈上,是一只小巧鎏金镶翠的盒子。
      朝夕喜笑颜开,拍手道,“多谢十二哥。”
      启康帝转头,“飞白,你送的这是何物?”
      十二皇子飞白赶紧起身离席,快步下殿跪倒道,“儿臣别无长物,只这百景盒机动精巧,十七妹一早看中了,正好遂她的心意。”

      “皇上您看,这里头别有洞天呢。”双瑞说着打开盒盖,拧动底下的发条。
      盒子里面有山有水有树,发条一松,水中的船儿摇摇摆摆地游了起来,树上红宝石叶子慢慢展开,山上卧着一只金蝈蝈。
      “它怎不动呢?”双瑞问道。
      飞白道,“在它背上一按,便能前行数步。”
      双瑞见启康帝也饶有兴致,便伸手在那蛐蛐背上按了一下,果然那物件一跃而起,倒唬了他自己一跳,拿着托盘手忙脚乱去接,生怕摔在地上。
      启康帝先也是一怔,继而大笑。
      双瑞也捧着蝈蝈笑道,“此物锻造得精巧,严丝合缝。”
      飞白见他识货,也十分欢喜。

      “奇巧异技,难登大雅之堂。”皇后发话,“皇子们平日玩玩也就罢了,如今献宝似的呈上来,不怕有损宫宴威仪么。”
      飞白吓得伏地叩头,不敢反驳。他的生母吉嫔远远列于席末,哆嗦站起请罪,“臣妾……”然而她人微言轻,声音又细弱,根本无人看向她这边,一时不知如何接续下文,涨得满脸通红。
      “皇后娘娘不必担忧。”朝夕直身下拜,恭敬回道,“钟太傅说过,父皇是真龙天命,掌管天地、山川、鸟兽、社稷等等众生臣民。依儿臣看,这小蛐蛐若要折损父皇威仪,无异蚍蜉撼树。它如今能够混到父皇眼皮子底下卧一卧,只怕都要修炼四万九千年呢。”
      这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把席间众人都说怔了。
      燕国夫人忍不住,噗嗤一声先笑了出来,众人也不由哄笑。
      “你这小滑头。”启康帝用手遥指着朝夕,虽板着脸,眼中也溢了笑意,“严禁拍朕的马屁。”

      “皇上,您瞧这个。”锦妃在旁道。
      宫娥们呈上一方蜀锦,上面绣着姹紫嫣红的牡丹与蔷薇,迎风怒放。
      “惟妙惟肖,是谁这样巧手。”启康帝认了出来,正是朝夕种在风眠亭畔的那一畦花圃。
      “儿臣愚惰,不谙诗文,平日只会做些女工。”兰息款款下拜,转而望向朝夕一席,“留芳园草木经公主之手培育,国色天香,兰息不过是借花献佛。”
      “你有心了。”朝夕垂下眼帘,悠悠道。
      记得今年立春时她放风筝,跌跤擦破了腿,鲜血直流,连启康帝都惊动了。当时予光气极,当着众人的面教训她说女孩子成日在外乱跑成何体统,不如在宫里安静地做些女工。
      予光说过就忘了,没想到兰息记住了。

      朝夕往旁边依偎过去。果然,兰息目光停留顷刻,便淡淡转开头去。
      “怎么了?”予光放了箸,伸手过来探了探朝夕怀中银炉,“冷么?”
      朝夕摇了摇头。
      予光不放心,拿过银炉,见炭尚足够,只是香快尽了,便从自己荷包中拈一粒南华香放了进去。

      “太子送了何物?”启康帝问皇后。
      太子风毓是皇后嫡出,性喜奢华,出手阔绰,在座皇室贵胄虽都是见过世面的,但也不由伸长了脖子想看他送些什么。
      那厢风毓起身,命人道,“呈上来。”
      众人注视下,宫娥抱着一幅画卷走上来,两厢缓缓展开。风毓拢了长袖,亲自掌宫灯上前,众人看清后,满殿一片唏嘘感叹。
      那是一座古今旷有的宫殿,依山傍水而成,巍峨伫立,匾上提名“绰华宫”三字。
      后宫之中,乃至这世上,再无宫殿及得上它。
      也再没有哪个女人,圣宠盖得过当年的绰华夫人。

      而这幅画在旧址上再添新章,光看图纸,便已是云缭鹤舞,玉树琼楼。
      “小十七长大了,总要有属于自己的宫殿。”风毓向启康帝禀奏,“儿臣斗胆,请监督修葺绰华宫。”

      朝夕忽地站起身,“父皇,儿臣有自己的宫殿。”

      “朝夕,那可不是你的宫殿。”风毓转而看着她,一字一句地澄清,“长清宫是云妃娘娘与九弟的居所。”
      “我一个人何须那么大的地方。”朝夕争辩,“况且没有九哥,我会害怕。”
      风毓不由笑了,启康帝也笑了,满堂宗亲都被这童言无忌逗得笑了起来。
      “朝夕不可胡闹,就依太子罢。”启康帝点头。
      一派言笑晏晏中,朝夕立在那里,暗中攥起了拳头。
      “小十七,你总是要长大的。”风毓说。

      回长清宫的车舆里,朝夕怒目而视,“你为什么不拦着太子,也想把我送走吗?”
      予光端然坐着,“太子说的并没错,你总要分出去住。”
      “当初你把我带回来,没同我商量,如今又挥之即去,难道这天底下的事都随你不成?”
      “当初你尚在襁褓,只会咿咿呀呀地哭,抓着我的手指头不放,我如何同你商量?”予光想到了什么,瞥了她一眼,皱眉道,“如今还是只会哭,倒没长进。”
      朝夕自知道理上讲不过,给他一提醒,索性哭了起来。
      予光若有所思地瞧着舆外高耸的宫墙,对身边的聒噪不予理会。

      朝夕刚刚还只是作势,如今恼羞成怒,赌气嚎啕,直哭得全身的热仿佛都随着泪水流尽、手足冰凉。
      予光见她抖得厉害,不由伸手去摸了摸她的手,被朝夕一把甩开,“你又何必管我。”
      “你倒想要谁来管?”予光无奈道,命抬轿的宫人加快步伐,取了车中的狐裘大氅展开,将朝夕裹了进去。
      仲夏炎热的天气,朝夕却在瑟瑟发抖。
      “绰华宫修好也要一年半载。”予光放软了心肠。
      “真的么?”朝夕泪眼婆娑地瞧他。
      “只怕到时候,你早已不想和我住在一起了。”
      朝夕没有回答,哭得困了,靠在他的怀里昏沉睡去。

      宫墙下,守候的宫人见了车舆,忙提着宫灯迎出,俯身行礼,“殿下回来了。”
      予光将朝夕裹好,领她下车。宫人们知公主体弱,且宫宴疲累,不敢惊扰,只默然引路。
      一个年长的姑姑带着宫女们出来,迎过睡眼惺忪的朝夕,簇拥她上阶入殿,“云妃娘娘就寝前还吩咐,你若今夜饮了酒回来,一定要用过参汤再歇息。”
      朝夕掩口打了个呵欠,就着宫女的手宽衣解带。
      “往日可不喝,今日必须喝。娘娘再三吩咐,别让酒气经风,凉了肚子。”那姑姑又道,“她还说,今日你们必至夜方归,明晨无需去请安。”
      “还是要去的,你照常叫我起身便是。”朝夕衣裙褪去,踏入浴桶。
      姑姑这才一笑,“很是。”

      待朝夕上榻钻进被子,予光也盥沐毕,更了衣前来。
      初漏已过,更深夜凉。
      窗外月光清冽,穿过轻纱笼在他周身,朝夕觉得和煦如春。
      “你出使东海国,数月不见……”朝夕靠过去,“今晚不与我一同就寝么。”
      予光将她长发挽起置于枕上,方道,“你是大人了。”
      “我偏不爱做大人,好处占不到,事事都不能随心。”
      予光失笑,也不反驳,拿过掉在枕上的百草茶绢带,敷在她哭肿的眼上。
      “我的生辰,你连一份像样的贺礼也未送。”朝夕拉他的袖子试探道,“今晚就在这陪我罢?”
      予光诧然,“我才命人驯了只老虎给你,你便忘了?”
      朝夕见混不过,只得蒙上罩眼的草药带子,躺下不动,“罢了,我就知道,如今我碍你的眼,恨不得少与我相处一刻是一刻。”
      少顷,只听予光对外面站着的人道,“端良,你们都退下罢。”
      “是。”端良应了,提醒道,“殿下一路辛苦,莫理会公主顽皮,早些休息才是。”
      “我一会儿也便回去了。”

      宫人退下,予光提袍入榻,卧在朝夕对面,“你快些睡,不许胡闹,我也困得紧,决不会陪你闲话。”
      朝夕不语,蒙着眼躺了片刻,佯作熟睡,锦被下将冰凉的脚伸过去。她有先天不足之症,四肢血脉不畅,手足发寒,幼时便常偎予光取暖,予光也不以为意。
      她的脚慢慢滑过他的小腿,一路攀越往上。
      “朝夕!”予光低叫了一声,蓦地起身辖住她,“你做什么。”
      朝夕揭开眼前的绢带,笑嘻嘻凑过去,“方才燕国夫人,在桌下便是这样对父皇,父皇笑得很开心呢。”
      她将脚继续探去,故意逗予光,“痒么,你不喜欢?”

      启康帝不喜皇子们沉溺温柔乡、失了男子气度。予光向来是最听话的,平日只和幕僚们交游,都是些忠耿淡泊的清流才俊,还将启康帝平日赐他的美姬尽数献与了云妃。启康帝一厢赞赏他的作为,一厢心里又想抱孙子。燕国夫人私下里将他矛盾叹气的样子学给朝夕,令她捧腹好笑。

      予光将她推开,“你懂什么?以后少和燕国夫人那样的人鬼混。”
      “她是哪样的人?”
      “名不正言不顺。”予光拉过枕头躺下。
      朝夕眉一挑,“我也名不正言不顺,你为何还与我鬼混?”
      “你是大晋公主,岂与她相类?”
      朝夕轻哼一声,枕臂躺了,“旁人可不见得这么说。”
      他还要说什么,她知他明日还要早起朝会,自己也困极,懒懒地翻过身去。
      片刻之后,他将她冰凉的双脚捞在怀中,“我走前配的药可按时用了?这些天倒觉你没那么凉了。你自己平日,也要多注意些……”
      朝夕从鼻子里嗯了一声,算是应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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