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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四五 ...

  •   容澈回到靖远王府便在书房里枯坐至天亮,回忆如潮水般席卷了她,时至今日她算是与靖远王彻底反目。何时起他们父女竟成了仇人,何时起她再也不奢望温情?晓光慢行直至一轮金日高悬,一夜就这样空泛的过去了。她目睹时光寸行一晃便是十年。

      十年间她受尽父亲冷落,受尽兄长欺辱,边疆的风那么狂猎她因此对自己越发的严苛,十年的时间犹如一把残忍的刻刀,一点一滴造就了她今日的模样。她抬手,玉指冰凉抚摸额间,在那里刻着冷漠,她又摸向自己的眼睛这里雕进了无情。

      这场风云巨变的安排每个环节都要恰到好处,不容许有半分差池,她心中如有沙盘经一夜演练,再睁开眼时眸光一片清明。这座王府,养育她长大的父亲,她只会吝于这仅有一次的缅怀,往后沙场相见便是你死我活,不留半分情面。

      她唤道,“大福。”

      大福隔着一道门应道,“主子可有什么吩咐?”

      “往后这座院子不用守得那么严。”她起身取过流光,又到了练剑的时辰,“整座王府都不用了。”

      “是。”大福退开,脚步匆忙的跑去四下吩咐。

      容澈推门晨曦带着暖意抚上她的脸庞,她脚步沉稳走下月台伫立院中,内劲稍动流光自剑鞘中一飞冲天,手中的新剑鞘是容泠特意叫人打造的,与她的流光十分相称。流光落回手中人也舞动了起来,琼花如火如荼青影如幻如梦,此等剑术世上何人可及?

      练剑调息便又过了一个上午,容澈于晌午时分出了王府,今日她要进宫面圣回禀御史台整饬诸事,临走时她特意将二福将统统带在身边,随着马车摇摇晃晃的拐过了长街。

      大福在车帘外禀告,“主子,有人跟着。”

      她淡然道,“不必理会。”

      “是。”马车若无其事的一路驶向皇宫。

      容烨礼的耳目一路跟了很远才回去禀告自家主子,人已走远,容烨礼将其挥退后手上的书卷却是难再看下去。

      他乃靖远王的嫡长子仪表堂堂,理应备受恩宠,可有女皇钦赐封号的却是庶出容澈,在边疆屡建战功受尽敬仰的还是容澈,她平日里又是目中无人全然不将他放在眼里,而那些来殷切巴结他的官员竟只是想借着他攀附上容澈,他的妒意难平难以咽下这口气。

      近日来屡屡觅她错处皆无功而返,今日他要一探容澈的小院。容烨礼换身不打眼的衣裳翻进容澈卧房,四处查看,他不信在这里还抓不到容澈半点把柄,在卧房里翻找了半天竟一无所获,只得又小心翼翼潜入了书房。

      书房明亮桌案整齐,笔墨纸砚皆是规矩摆放,背后的书架分门别类摆了许多书,乍一瞧并无异处。他左右一瞥四下寻觅,于桌案上的那一鼎青桐香炉上停了下来,他走了过去伸手触碰香炉,手下冰凉,于是便将其打开,里头赫然又半张未及烧完的残纸。

      他胸口狂跳莫名兴奋,取过那张残纸抖干净上头的灰烬,触目的几个字已叫他呼吸一滞,不及细细看完门外有脚步声传了进来,他匆忙合上香炉仓皇从后窗翻了出去,待到回了自己书房才取出那半张残纸,此刻他胸口平静,眸光幽暗。

      令他始料不及的是因他嫉妒之心竟发现了如此天大的秘密,父亲行军至吴城的消息已被女皇知晓,女皇已暗中派兵将其围困,同时会将魏国公在南阳城秘密正法。他咬牙切齿胸口起伏不定,是又怒又慌张,怒容澈出卖父亲慌女皇已有所行动。

      他一时间只觉耳内嗡嗡乱叫,他虽然一直知晓父亲有谋逆之心,可也不清楚这已成谋逆之实。如今他人还在南阳城,这一封密旨便是陛下的刀刃已架在了他的脖子下面,谋逆大罪生死攸关,此刻他越想越心惊。

      容烨礼收拾好心绪,冲着门外喊道,“来人备马。”他用披风兜头将自己罩住面容难辨,快马加鞭去了兵部尚书胡成亮的府邸。胡成亮此刻恰巧不在府中,容烨礼沉思片刻并未离开便去了后厅等待。

      胡成亮今日也是万分诧异,元嘉公主突然驾临兵部身边还带了吏部及刑部的人,这阵仗是突然刮来的狂风不给他细思的时间,他只能一边小心应付一边暗忖缘由。刘长青现今已是吏部的尚书掌管吏部,他是元嘉公主一手提携自然在公主麾下,至于刑部尚书裴献一向独善其身,为何会虽公主前来倒是令他十分不解。

      女皇善忌乃满朝皆知,胡成亮心知女皇最不喜公主接触朝臣,想来此次突然造访应该是得了女皇的旨意,因此也不敢多加怀疑。

      “胡成亮。”容泠身姿挺拔仪态端庄,她收敛眼中灵动,高高在上。

      “下官在。”

      “你敲定派往西、南两疆的人母皇已经看过了。”她话音一顿,慢悠悠的继续道,“母皇以为不是良选。”

      胡成亮心里打鼓,一时间猜不透容泠的意思,只俯首认罪,“是下官的失职还请长公主代为向陛下请罪。”

      “胡大人不必如此拘谨。”她的神态拿捏极好,又道,“本宫今日受母皇旨意来向各部诸位大人多多学习,你瞧,裴大人就是被本宫特意拉了过来的,你们各部间也应当多些走动要为社稷齐心协力才是。”

      “下官谨记。”

      容泠起身慢步走向胡成亮,说道,“胡大人不带本宫四处瞧一瞧么?”

      “是。”胡成亮不敢怠慢忙领着容泠四下走动,并一一详说吏部诸署诸司所司何职,容泠仔细聆听耐心询问,所经各处见礼请安声此起彼伏。

      再回堂中容泠状似不经意问道,“刘大人与我说起近半年来兵部频繁撤调守备军统领,本宫是不懂兵法,趁此想问一问胡大人这么做是出于哪些考虑?”

      胡成亮双眼陡得一睁一阵忐忑紧张从里头划过,他下意识便以为女皇知晓了他们的阴谋,可他仔细一想计划天衣无缝理应不该被发现,又按捺下慌张冷静应对。“各城守备军统领每隔一段时间便会撤换,这是朝廷一直以来的规矩。”

      容泠瞧他对答自如,继续紧逼,“可我瞧豫州的刘统领只在任上待了半年不到,本宫好像记得你刚才有说统领的任期是两年一换。”

      胡成亮心中的不安不断加深,半年来撤换了不少统领容泠偏偏只提起豫州,看似随口一提实则有备而来,他只得答,“刘伟林是触犯军法下官才将他降级以儆效尤。”

      容泠就此打住只是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胡成亮偷觑她的面色却难辨神色,容泠的视线蓦地朝着他望了过去,带着一抹不易察觉的笑意,他慌忙垂眸心中又惊了一跳。就听容泠道,“本宫此次来委实学了不少的东西。”她步至堂下又道,“时候不早了也该到别处转一转了,今日有劳胡大人了。”

      “下官不敢。”胡成亮稳住心神,行礼,“下官恭送长公主。”直至容泠走远胡成亮还在堂中来回焦急踱步,他越加想不通容泠的突然造访,看似例行公事听取兵部大小事宜,可言谈里又带着些令他心惊肉跳的话音。

      “大人。”门外是府里头的下人,“靖远王府的大公子已在府中等候多时。”

      胡成亮双眉一跳,容烨礼怎会平白无故的去府上找他,他问道,“可说什么事情?”

      “什么都没说,一直在府里头等着大人。”

      “备马,回府。”他话没落地人已飞奔了出去,□□良驹可日行千里不多时便回到了王府,一路疾走直到了后厅方发现已气喘吁吁。他问道,“贤侄怎会突然来我府上?”

      容烨礼早已等得焦急,见他回来不耐多说将那半张残纸递了过去,“大人请看。”

      胡成亮只觉触目惊心,如此便想通了长公主为何突然造访兵部,再细细琢磨她言谈所及心下大骇,“看样子陛下已经知晓了。”

      胡成亮的这句话仿佛平地一声雷,炸的容烨礼脑袋昏昏沉沉不敢多想,一时间房中寂静,二人皆是越想越惊越想越怕,说到底这是谋逆大罪谁敢视若平常?若成荣华富贵享之不尽,若败斩首不说还要牵连族人受刑流放。

      容烨礼抓住眼前稻草,为求一线生机,“大人,这可怎么办?”

      “贤侄莫急,我与你父亲的计划天衣无缝,陛下未必全部知晓。”他左思右想,又道,“你先回府中盯紧清平,我会兵部重新布置一番。”

      “好。”容烨礼强自镇静下来,“大人一切小心。”

      胡成亮去而复返兵部的一些人也觉得奇怪,他神色异常调了大量各城守备军的卷宗,又召来左右侍郎问话。半天下来毫无头绪也无异常。这时门外来了为中书省的书记,说要见尚书大人,胡成亮让人将其带了进来。

      来人行礼后,道,“胡大人这是中书省刚复核的兵部议案。”他双手呈上,兵部左侍郎接过将其交在了胡成亮手中。

      胡成亮不记得他何时交了折子在中书省等待复核,疑惑的将其打开便知大事不好,这是调兵的安排,看似平常实则暗藏玄机。吏部前几日便委派顾乘风前去吴城上任,并跟派了两位朝中良将看样子手上还带着陛下的密旨。

      胡成亮合上折子不动声色,问道,“这折子是何人何时递上去的?”

      左侍郎仔细瞧了瞧,回想道,“像是职方主事昨日递上去的,当时下官见他神色躲闪还问过何事,他当时推诿是大人的吩咐。”

      “放肆。”胡成亮怒喝,“来人将人给我押上来。”

      “回禀大人,今日他不当职人在家中。”

      胡成亮已起身朝着门外走去,吩咐道,“给我去他家中捉拿,关押牢中待我回来审问,若兵部再有假借我的命令递交奏折者一律看押受审。”说完人便如一阵风刮了出去。他走到兵部门外翻身上马,打马就朝国公府狂奔,行至一半又急勒缰绳掉转马头回了府邸,此刻天明不宜直去国公府当待夜深人静再做打算。

      容泠回到宫中便听到安公公送来的消息,容澈此刻正在西殿伴驾,她灵动双眸盛着笑意吩咐更衣摆驾西殿。安公公瞧见她大老远的过来,悄悄挪了个位置静候她走近,容泠与他擦身时听见他低声道,“裴大人也在里头。”

      她微微颔首于门外道,“儿臣来给母皇请安。”

      女皇的声音自殿内传了出来,“进来。”

      宫女打开宫门她抬脚踏了进去,先是行礼,“儿臣给母皇请安。”待到女皇叫她免礼放扮作诧异道,“清平竟也在母皇这里,看样子儿臣来的不是时候。”

      女皇笑道,“今日怎么有时间来给朕请安。”

      “母皇这是哪里的话,儿臣不是每日都来给母皇问安,何况今日晴好想与母皇一道去花园赏花。”

      “你倒是有心。”女皇笑意盎然,又道,“那朕便依你去花园走走,裴爱卿与清平都随朕一道去瞧瞧。”

      容澈双手交叠腹前,恭顺道,“是。”

      裴清扬面露喜色,说道,“多谢陛下厚爱。”

      容泠扶着女皇走出西殿,容澈一路跟随女皇逶迤到了花园,此刻百花盛开古树茂盛,众人赏完花便亭子里休憩用些点心,裴清扬趁此良机有意逞能,殷勤讨女皇欢心,“百花虽美也难及陛下半分。”

      女皇满是笑意,却道,“就你知道哄朕开心。”

      “臣哪里是哄陛下开心,臣分明是实话实说。”他说完不忘提醒容泠附和,却故意不讲礼数,显摆自己地位想与其平起平坐,“公主你说是不是?”

      容泠眸光一寒,声音却含着笑意,“花又怎么可与母皇相比?母皇乃是天子与花不可同日而语,裴大人你说是与不是?”

      裴清扬暗自咬了咬牙,陪笑道,“公主说得在理,是臣愚昧,陛下可千万不要见怪。”

      “你们俩说得朕都爱听。”女皇笑道,“今日天气好不如就在这亭中用晚膳,正对春意,清平与裴爱卿也一道留下来。”

      容澈起身行礼道,“谢陛下。”

      裴清扬得意忘形只坐着道,“谢陛下厚爱。”

      女皇不以为忤依然笑着道,“清平也不必拘礼,安德才,吩咐晚膳。”

      “是,老奴这就去准备。”

      说来也怪,老天像是有意要搅乱这顿晚膳,不过片刻的时光便时阴云密布,将湛蓝的天空尽数遮蔽不留缝隙。阳光穿过幕布似的浓云落下来不过三三两两,加之绿阴如盖再挡去些,明明白日的花园竟如夜晚般昏沉。

      女皇拧眉道,失了兴致,“这天怎地突然就变了?”

      容泠恭敬道,“母皇天气无常怕是要起风了,还请回宫免得龙体受损。”

      裴清扬眼疾手快赶紧将女皇扶起,语气疼惜道,“这老天真是太不通人情。”他一壁动作轻柔一壁又说,“陛下龙体为重还是回宫的好,若陛下不嫌臣也可陪陛下在殿内用膳。”

      女皇面色转好,带了笑,“还是裴爱卿知道如何宽慰朕。”她突然间只想与裴清扬独处,便不待容泠与容澈再开口,“你二人也是好久不见不必陪朕了,且回太极殿叙叙家常,朕有裴爱卿侍候你们回去吧。”

      “儿臣告退。”

      “清平告退。”

      一路回到太极殿容泠不发一语,直至回到殿内也是沉默坐于一旁,容澈先是吩咐宫女准备晚膳,才走到她身旁开口道,“皇姐不该介怀。”

      容泠抬眸看她,直到望进她双眸深处,才悠悠开口,“所以你才会背弃靖远王府,宁肯背负不义不孝的骂名?”

      容澈的身子几不可查的颤了颤,她避开容泠的目光,一如往常的淡漠,“至少我留有忠君的清名。”

      暴雨一蹴而就,狂躁的砸在屋顶上,噼里啪啦的响个不停,将外面的动静遮掩了干净。太极殿内容泠与容澈安静用膳,而皇宫的另一殿里却是另一种风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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