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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判官的五根手指 ...

  •   高仑那时喜欢的人,现在在哪呢?

      那个人笑起来的时候,一侧脸颊上有一个浅浅的酒窝,眉目都弯如新月,有一点流氓气,比天底下所有姑娘都狡黠,喜欢穿松松垮垮的西装,刚才还告诉他:“我订了翠微居的早点和宵夜,早点请曹伯和王叔,宵夜请你,晚上带点心回来给你,好不好?”

      她分明想给他打领带,但是有些时候分外娇气怕疼,偏偏不肯动手,就言笑晏晏地看着他跟领带打架。

      关霄松开手,转身往门外走。刘元邹在背后笑道:“三少,你出不去。何况做一次缩头乌龟又如何?值得吗?”

      他大步往外走,走廊上的军官全在偷眼看他。他目不斜视,快步下楼,白致亚追了上来,“我把那医生铐在门里了。你上哪去?”

      关霄头也不抬,仿佛最紧要的事就是仔仔细细下楼梯,“你先走。出去给翠微居打个电话,叫阿七立刻离开那儿,然后开车过来,我去翠微居,你去找四哥,叫他把余下的西南亲兵按住。”

      船上的人有不少生还,都说不出个原委,但又都是西南亲兵,委员会刚成立一天,他们还未能拿到搜捕令,更是还没来得及排查纵火者是如何收买到西南亲兵。白致亚一怔便明白了过来,“是部长和徐允丞?”

      “快去。”

      白致亚往前走了几步,呼吸有些急促,终究难以置信,“难道他们偏要现在动手?”

      关霄“嗯”了一声,面色依旧平静镇定,唇角上挑,仿佛在说笑话,“曹伯深居简出,只有翠微居人多手杂,只有今天。快去。”

      白致亚大跨步跑下楼去,三言两语逗开守门的军官,那军官还没反应过来,白致亚已经背着手晃了出去。他正待追赶,关霄也走了下来。

      那军官受了死命令,绝然不能让关霄离开医院,心下一惊,“三少要什么?我去就是了。”

      关霄弹开打火机,“咖啡。”

      见那人犹豫着没走,他冷冷透过幽蓝的火光注视着对方,唇角却是一笑,“去啊。”

      那军官见他面色如常,放下心来,果真走开两步。关霄立即向阶下走去,却听身后的楼梯上一阵混乱,有人高声叫着:“拦住他!三少!”那军官猛地转回身来拦住他,顷刻之间便围成一只铁桶。关霄冷声道:“你们上错了船。”

      为首的陈峙资摇摇头,“三少跟了部长这些年,该知道刀枪有眼,对错并不紧要,只要留住这一身皮,总还有余地转圜。”

      关霄掸掉烟灰,“让开。”

      “我们和三少同僚这些年,应该是手足之情,手足应当如诤友良师,时时警醒,我们是军校培养出来为党国——”

      没等他说完,关霄已经扯下胸前的军章重重丢到了他脸上,金属铁片冰凉锋利,倏然划过他的颧骨。陈峙资面有愠色,正要发作,却见关霄十足轻蔑地把肩章也撕了下来,“陈处长,我姓关,你是我哪门子的手足?说来却巧,你背的校训正是我父亲写的,‘四方上下曰宇,古往今来曰宙,今去百年刀锋,我辈如山岿然,莫待他日春光’,有哪一句是教你跪下来当奴才,又有哪一句是教你此党便是此国?”

      关霄是建校以来最年轻的少将,外人都说是仰赖先人荫蔽,他们却明白那个头衔与手腕相比没有丝毫水分。肩章上的金银丝绣成横杠,无数人侧目赞叹,现在关霄把那东西轻轻丢到了地上,如同丢掷某种避之不及的垃圾。

      他扫了一眼他们腰中的枪袋,漠然道:“让开。”说着竟然抬手去抽枪。陈峙资动作极快,顷刻间便欺身向关霄面门袭去,关霄避也不避,甚而扯了扯领带,倏然闪电般反肘一击,抢把正中他肋下。

      陈峙资蹬蹬后退几步,但鹰犬环列,早一拥而上,关霄被拳脚围到正中,撤手抽出皮带猛地绕了出去,一连扯翻数人,未及后顾,一只高筒军靴裹挟着厉厉劲风砸了下来,只听一声清晰的骨节错位声,关霄脚腕被踹得几乎变形,膝盖狠狠砸到了地上。

      关霄一时半会爬不起来,挣扎着喘了两口粗气。众人都是泥水中摔打惯了的,知道强弩之末穷寇莫追,一人去叫车,其余人长出口气。陈峙资用力过猛,接过烟来深吸一口,“卸枪。”

      下属去掰关霄的枪袋,关霄低垂着头,碎发遮掩神色,他心里一突,却见关霄突然抬头对他一笑。与此同时,街角传来一声尖锐的轮胎擦地之声。声起人惊,车子已到,白致亚猛地踩了一脚刹车,叫道:“三少!”

      陈峙资在那一瞬间遽然觉得手脚冰凉,未及回头,只听身后一阵缭乱呼喊,他眼前一黑,被外套紧紧兜住头面。身后那人力气极大,拽着他的头“砰”地砸向车上,发出一声闷响,随即他手脚一软,关霄将他向后一抛,同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抽枪,迅速扣下扳机。

      伴随着砰砰几声轰响,众人手忙脚乱地躲避,关霄门也不拉,一手在门框上一勾,翻身坐进车中,迅速翻出备用弹匣装配,“开车。”

      翠微居门前烧着两只大煤炉,炉上堆积着数十只竹笼,蒸得白气袅袅,煤炉管道绕过屋脊通入后厨,后厨便是热火朝天,管道的余温也带得大厅中暖意融融。林积觉得有些热,隐约有汗从颈中渗出,她却没动,听着电话那端白致亚促声解释,最后“嗯”了一声,“我知道了。”

      白致亚很快挂掉了电话,她仍站着,脑海里猛地刮过那天船上西南亲兵的躲闪目光。

      她和曹祯戎那时想过有谁买得动西南亲兵,眼下清楚了。

      “林积?”

      楼梯上有人叫了她一声,她回头笑道:“怎么了?”

      徐允丞见她神色如常,便松了口气,走下楼来,“你出去半日,先生不放心,叫我来看看。公司里有事?不然你先去忙好了,南山墓地我认识的。”

      门外春光明媚,满堂都是喧嚣笑闹,隐约有人世非真之感。林积看着徐允丞走了两步,锃亮皮鞋踏过木质阶梯,镇定有序,心底有一些明白了过来。曹祯戎是人上人,看得清云外金乌,却看不清足底人心——他把徐允丞和西南部下留在金陵,自以为是为他们留出一条平稳安定的路,可未必人人都要平稳安定。一个顶着高级秘书头衔的人,一生都不可能平步青云,

      徐允丞生得刚正俊美,就像一个极负盛名的国片演员。演员在片场做戏,徐允丞却在他们眼皮底下瞒天过海,釜底抽薪未成,如今又要斩尽杀绝。

      他笑着走过来,深蓝条纹西装寸寸熨贴,是陈雁杯最喜欢男人穿的一种西装款式。林积想了想,挂断电话,趁着人来人往的遮挡,迅速拔掉了电话线。

      柜台边的伙计吓了一跳,刚要说话,手心中被她塞进了一叠纸币,连忙闭了嘴。林积转身向上走去,“李经理请示一笔款子,电话里说清楚便没事了,回去吧。”

      包间并不狭小,因为是曹祯戎出行,所以仍然有二十多名亲卫兵随同,分两桌坐了,曹祯戎和王还旌一桌,见林积归座,曹祯戎笑道:“早就说你不必来,一分一秒都是钱似的。”

      林积笑着把荷叶粥换下去,重新盥手,“一针一线都是靠着曹伯的名头来的,曹伯要我陪,便是举家倾国都要来。”

      曹祯戎哈哈大笑,“锋山说她难相与得很,老王,是锋山胡说么?”

      王还旌笑道:“大小姐如今场面话也说惯了,哪里像从前性子狷介。”

      说话间门便被推开,满脸烧伤的阴郁汉子端着茶壶走进来,那伶牙俐齿的伙计在外头传菜,帮着喊了一声:“滚烫的参茶哎——各位当心!”

      徐允丞和林积坐在下首,连忙避开。徐允丞向右避开,林积便也稍一侧身,那汉子却也正看向她。这人脸上的烧伤极其可怖,几乎连眼睛都只剩一条缝,眉毛更是完全没有,嘴唇被烧成了一个尴尬的微笑形状,映在眼中只觉得毛骨悚然。

      那狭小如葵花籽的眼睛漠然注视着她,手中握着茶壶,距离太近,看得极其分明,那小指之后有一个明显的刀疤,就像是割掉了一个多余的指头似的。

      林积心中一悚,缓慢地升起一种奇异的感觉,耳旁几乎莫名地响起一阵震耳欲聋的管风琴声,林碧初的笑音响在耳畔,“我不是告诉过你吗?我哥哥的右手有六根手指头,数钱都跟别人数得不一样,可把他愁坏了,成天琢磨着切掉六指……”

      某些对话在发生时无关紧要,过后从记忆里拔出来擦掉陈灰,或许是铭心刻骨。她鬼使神差地想起隋南屏有一次陪客人喝酒,烂醉如泥,林积打了盆水叫她擦脸,隋南屏扯过她的手看了半天,满意地笑了一会,“幸好你长得不像你那个死鬼爹,不然才是嫁不掉了。”

      她本来就应该姓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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