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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潮起(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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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光融融,从翰林院衙门出来,周谨言就等在一间面馆里。老板是个回回,店里的面出锅了视野里就是一片氤氲。这时候不算早,他坐在临窗的位置,街上来往人之多,但找到苏陟修却并不难。
他一如既往是穿着荼白的鹤氅,垂眸负手穿行在人群之中。周谨言自认识他起,就很少见他笑过,一直是疏离客气的样子,但办起事情来干净利落,手法狠辣,很得顾崎青睐。
之前分尸之时两个人坐在荒郊野地里他还捧着热茶,也不知是怎么喝下去的,冷眼瞧着满地的血,月色下肤色十分苍白。
两个人约着见面,周谨言请他吃牛肉面,两个人一张桌也不怎么说话。窗外早莺啼春,苏陟修看向楼下,不经意间就看见了陈格,以及她身边的慕知川。
“苏兄?可是不和你胃口?”周谨言问,却见苏陟修盯着楼下停了竹箸。
“没有,失陪。”他掩饰了眼中的惊讶,喝了水漱口,转身下楼。
周谨言挑眉,歪过身子瞧了瞧。诧异之余没有拿住手上的筷子,落在了地上,听到掉地的声音,一旁的回回替他换了双新的,周谨言到了声谢,但心里翻起巨浪。
陈格带着慕知川从白鹭寺回来,路上闻着面香忍不住停车,经吴子夜夫妇一事忘了吃斋饭,进了店便先点了招牌的面,上了还空有位置的二楼。
年代久了的台阶踩上去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慕知川拽住陈格的袖子。
“怎么不走了?”陈格扭头问,语调温和。
“舅舅。”他看向楼梯口的那个男人,松开手,黑眸里闪过一丝排斥。显然想起令人作呕的事。
“我听李管家说你带着他去了白鹭寺,你二人回来的还算早,遇到不顺心的事情?”苏陟修道,侧过身与上楼的陈格并肩一道,没有多看慕知川。
慕知川:“.…..”
苏陟修换了个桌子,留下周谨言孤零零一个。
“真够巧的,没多大事,遇上了陈芸前夫,认错了人而已。”陈格长话短说,一句话讲完。
“可有为难你?”苏陟修问道。
“能为难我的没几个,说不过我也打不过我,若不是走的早我还是很想教训一下这个人渣。”陈格说话不避讳,她手上有天机楼。
周谨言在她后面的位置,听声音就排除了她是陈芸的想法。两个人一问一答,周谨言发现苏陟修的话也不是很少,他是看人说话。
将近中午,苏陟修冷了周谨言大半个时辰,亲眼看着他送人离开周谨言才摇摇头,笑的意味深长。
“那人是你同窗,长得可真像那位。”周谨言不紧不慢道,他向来是个脾气好的人,不和苏陟修计较。
“那又如何,陈芸之死是死在别人手上,你是亲眼所见。”苏陟修淡淡道,“初十那一日我会出城往适安,一面避风头,一面处理纪容的事情。”
“好。”周谨言点头,然后指着苏陟修道,“老板,他付钱。”
“和故人聊天浪费了本官这么长时间,付了面钱一点也不亏。”他补了句道,笑的阴险,先道了声告辞,大步出门。
苏陟修扫了他一眼,听到两碗面十两银子时手一顿。原来这家回回开的店按身份宰人,若是遇上了小康家庭收费一两,乞丐一文,当官的五两。方才周谨言自称本官就是故意的。二十两银子对他而言不算什么,他微微皱眉,就是讨厌这种被算计的感觉。因为向来都是他算计别人。
*
“你讨厌你舅舅。”上了马车陈格指出来,慕知川默认了,双手放在膝上。
“你与他没有深仇大恨,如今是他养你,你这般是不对的。”陈格道,“纵然不喜,有时候,情绪要藏起来,你才能更好保护自己,活的更长久。”
陈格掐着他的下巴,不然他总是低着头,心思重重。
慕知川眼里,陈格这个夫子无疑是合格的,说出的话他听得进去,但有时候,他有种奇怪的感觉。莫名想起吴子夜的话,近距离对上她的眼睛,那双眼睛生的很漂亮,眼角是箭痕,一张脸比他大不了多少。
“我舅舅,表里不一。”他犹豫道,伸出手护着自己的下巴。
“我知道。”陈格笑了笑,她怎么会不知道呢。
风吹起帘子,她突然就看见一张脸,不是吴子夜又是谁?
“欸,等等,停车。”她忙对马夫道,“你在里面待着,我去去就回。”
她跳下马车,紧跟着的慕知川揪住她不放。
“怎么了?”陈格问,吴子夜还在街的对面,与她有段距离,她怕转眼间人就不见了。
“有人。”慕知川小声道,给她指了个方向,只见是几个再平常不过的人。不过细看之下却有不同,很眼熟。
“那是我舅舅府里的护卫。”慕知川凑在她耳边道。
陈格看他们走的方向也是吴子夜的方向,一时站住了,一面感叹他的眼力,一面也生出疑惑。
慕知川心思重,脑子里闪过一个想法,突然就拉着陈格往人群里挤。
“我舅舅要杀他。”
陈格被他拉着向前跑,他此时已经长至快到她肩膀的位置,攥紧了她的手,一时没有挣脱跑了过去。听见慕知川的猜测陈格瞪大了眼睛,回想之前的见面,想他为何要去杀吴子夜?
两个人总是与前面的保持着相当的距离以防被发现。
慕知川像只灵敏的小狐狸,脚步放的轻,一直跑到了落云坊内一处民居。
左右都是房子,两个人从一个巷子过去。
“跟丢了?”慕知川想了想对陈格道。
“没有。”陈格道,身子一斜,慕知川愣住了。
“舅舅。”声音十分微弱。
苏陟修不知何时到的身后,很有可能在他们尾随苏陟修的护卫之时,苏陟修本人悄悄跟着他们。
陈格:“……”
她闻到了他身上的沉香味道。
场面十分尴尬,慕知川感到他散发的寒意,情不自禁躲在了陈格后面,他舅舅绝不会和他夫子过不去。看到他外甥整个人都躲了起来,苏陟修冷笑了一声,嘴角微勾,心道他这外甥是越来越胆大了。
“小孩子嘛,是我拉他来的。”陈格说道,他看得出这两个人相处并不是太好。
“不小了,十岁已过。”苏陟修淡漠道,他对慕知川感情不深,只不过利用他来留住陈格罢了,他敢出幺蛾子,苏陟修就敢让他自己承担后果。
“你来这里做什么?”陈格不想再纠结这个问题,挡在了他前面,微微仰着头。他长得要高出她大半个头,平日里都是他习惯性的弯一弯腰,今个应当是心情真不太好,后背挺的笔直,远看如一把未出鞘的长剑。
苏陟修正要开口,一侧的民居里传出水声。伴随着水声的还有吴子夜那熟悉的声音,冷氏娇笑着,水声越来越大。
“他们在做什么?”慕知川扯了扯陈格的袖子问。
陈格:“……”
要她怎么说?陈格默默转过身把他的耳朵捂住。踏破铁鞋无觅处,这家原来就是吴子夜的家,只不过两个人白天干着晚上的事,不知收敛。
她回头偷偷瞄了一眼苏陟修,此人脸上没有表情,拢了拢袖,斜靠在墙一侧。
她一手把慕知川埋到怀里,一手上去拨他遮住耳朵的鬓发,果不其然看见苏陟修的耳朵微微发红,于是忍不住调戏道:“他们干嘛呢?”
苏陟修眸看她,他看得出她的调笑,遂伸手握住了还未收回的那只手,拉近她。
“这事你比我懂。”苏陟修俯身在她耳边轻声道。
读书的时候大家都知晓陈格穷,母亲浆洗衣物无法供她继续读书,她为了不中断学业,私底下仗着画技高超去了青楼楚馆作画师。青楼楚馆那样的风尘之地,她接触的多,以至于谢晚愁看的春宫有时候都是出自她之手。他还看她偷偷画过。
陈格缩了缩脖子,笑了笑,他说的确实没错。
方才一直乖乖的慕知川仰起脸,黝黑的眼珠子盯着他舅舅,他不说话时眼里像藏了巨兽,伺机而出。
“我听说你还画过龙阳,只是不曾见过。”苏陟修道,像是怕声音小了她听不见,靠近了,陈格能看到他一尘不染的衣襟。
“见得少,画的少,更何况,谢晚愁他只喜欢女人,我画的那些他是一本没买,你如何看得见?”陈格无奈,想到那段日子忍不住笑。
苏陟修一直口是心非,如他外甥所说,表里不一。她读书时就看出来了。
只不过,为何在吴子夜门外说起这事?她诧异地看着苏陟修,手一松开,慕知川就问他舅舅:“舅舅你喜欢断袖?”
苏陟修:“......”
“你舅舅只是感兴趣,小孩子不要知道那么多。”陈格道,耳朵贴着墙,里面的声音平息了。
她摇摇头:“真快。”
“什么真快?”
“你问你舅舅。”
“舅舅,真快指什么?”
苏陟修脸色越来越差,逼得他噤声不敢乱动。
“下次你不必出来了。”苏陟修对慕知川道,眼里要结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