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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番外 ...

  •   番外三董甜甜

      今年夏天热得反常。整个华北开启烧烤模式,京城更是首当其冲,还没到中伏,就已经从凌晨热到半夜,家家户户的空调彻夜轰鸣。

      倪嘉泽早上把自己收拾清爽后,刚出了门就是一身汗,看到手机里推送消息说北极圈里气温高达30度。照片里的北极熊饿得骨瘦如柴,在翻垃圾吃,他忍不住烦躁地皱了皱眉。

      倪嘉泽是土生土长的东北人,港大毕业后直接回家乡进了光机所的发光重点实验室。东北的夏天,热也热得爽朗干燥,即便在香港,可能因为有海,感觉也没有这么气闷粘腻。

      作为所里重点培养的青年骨干,他的学历能力都很能打,更兼单身,没有老婆孩子家庭负担,因此直属上级部门要借调一个人来协助攻克重点项目,领导想都不用想就派他过来了。

      赶得不巧,从他来那天起就是蒸煮模式,适应了快一周也还是适应不了。今天是报道后第一天上班,他本来想起得早点,最好错峰出行。可是昨晚几个在京的同学非得拉他出来聚会,闹腾到半夜才散,半宿空调吹得他头晕鼻塞,倒比平时起得还晚些。

      地铁里虽然人很多,但冷气十足,稍稍缓解了烦躁,倪嘉泽坐在座位上闭着眼用无线耳机听TED Talks,不一会儿微微皱起了眉头——随着列车的晃动,有人轻微而频繁地触碰他的膝盖。

      他没睁眼,只是坐直了身体,尽量把腿往里面收了收。没多久,触碰感又来了。

      倪嘉泽忍不住不悦地抬眼看了下眼前站着的人,愣了一下,面上虽然没什么表情,心里却忍不住笑了。

      一个瘦瘦的小男生单手抓着吊环正在打瞌睡。半张着嘴,头一点一点的,黑框眼镜堪堪架在鼻头上,马上就要滑下来的样子。

      倪嘉泽忍不住多看了几眼,男生虽然打瞌睡的样子很滑稽,但容貌十分清秀可爱,蓬松的刘海下面一对眉毛整齐浓密,皮肤比旁边擦了粉底的女孩还要白嫩细滑,随着点头的动作,脸颊上一颗小小的黑痣若隐若现。

      这条线路路过学院区,倪嘉泽看他的样子,猜测他应该是哪个学校的大学生,放暑假熬夜打游戏,早上又约了同学才会困成这样吧,年轻真好,站着也能睡着。

      男生身上穿着件皱巴巴的学生牌T恤,漫威合作款,胸前的蜘蛛网图案上挂着点面包碎屑,外面罩着件竖条纹的半袖棒球外套,领子被双肩背的书包带压得歪在一边,不知是不是借的同学的衣服,穿上大得像个半长的风衣。短裤下面那双腿十分出彩,笔直纤细,连根汗毛都看不见,被车厢里灯照得直反光。又圆又小的膝盖骨随着晃动轻轻蹭着倪嘉泽的裤子。

      那种不修边幅的迷糊少年感扑面而来,倪嘉泽心里的笑漫出来,露了一点在嘴角。

      列车进站刹车,猛地一晃,男生的眼镜滑下来,“啪”的一声掉在了倪嘉泽怀里。

      董喜双出差一周,回来时飞机晚点,半夜才到家,萧骏正巧晚上的飞机出差要走,等到快误机了也没等到他回来,只好留了饭菜和字条先走。董喜双睡得太晚,早上差点没起来,胡乱抓了个面包路上吃了在地铁里补眠。

      他被晃醒了,吸溜一下口水,张开眼睛迷茫地四处看了看,像是一瞬间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随即反应过来,发现自己的眼镜掉在了人家身上,正被人家捡起来,急忙不好意思地弯腰接过来,说了声“不好意思,谢谢。”

      倪嘉泽观赏了他整个的神态变化,嘴角的笑意越发深了,真是天然又可爱,声音也很好听。刚刚低头道谢时,男生脖子上挂着的东西滑了出来,是一根细细的红绳拴住的指环,倪嘉泽看着那枚指环挑了挑眉。

      别人可能不懂,他却是一看就认出来,指环是钛金材质的,轻且坚硬,耐腐蚀,不易氧化。是金工实习时自己车的?倒是特别。

      剩下的路程里倪嘉泽一点都不无聊了,打量着继续瞌睡的男生把人家的短短二十几年的人生脑补了个够。在地铁里这么多陌生人的环伺下也能毫无生物距离地睡得一脸不设防,男生肯定成长在一个开明而优越的家庭环境里,朋友都是同性,所以勾肩搭背惯了。他抬头看了看男生细手腕上那块黑色G-SHOCK和脚上的没牌子运动凉鞋——这审美直男无误了。个子是矮了点,架不住颜值高,初恋肯定是个温柔的小姐姐吧,可惜是个直的,不然在Gay圈里他应该挺吃香的,像自己,就挺吃这种白嫩少年挂的。

      倪嘉泽到站了,有点遗憾地起身——男生果然小巧,刚过自己的下巴——正好他可以坐在座位上好好睡了。

      没想到男生倒是打个哈欠推推眼镜在他前面下车了。真巧,他也往这个出口走吗。倪嘉泽在人流的裹挟中有意识地搜寻着男孩的身影,看着他刷卡,出站,上电梯,在门口望了望灰蒙蒙的天,走了出去。

      真是有缘,竟然跟自己同路呢,倪嘉泽的饶有兴致在跟着男生走了一会儿眼看着他走到单位门前给武警出示工作证的时候变成了疑惑:他也到这里?来干什么?家属?或者自己看走眼了,不是大学生,是哪个所里的硕士?

      董喜双并不知道身后不远处有双眼睛盯着他,也不知道那双眼睛的主人在看到他走进所里的大楼时有多么震惊。他低着头从衣服上往下摘已经干了的面包屑,甚至没注意到跟他共乘电梯的人就是地铁上捡起他眼镜的人。

      下了电梯后他伸手到墙边按了下指纹打卡,径直走进电梯对着的房间,敲了敲敞开的门,跟里面的人打招呼:“崔姐!”

      “哎呦!”办公室的崔姐向来快人快语,嗓门也高:“小董回来了?怎么不歇一天再过来,你有两天串休假哪!”

      “不用了,我不累。”董喜双把双肩背放在桌上往外掏一个大袋子:“这是我带回来的特产,帮我给大家分一下呗,谢谢啦!”

      所里的规矩,虽然某宝现在四通八达,什么特产都随时买得到,但不管是出公差也好,回乡探亲也好,都得带点吃的回来大家分,也算团建的一部分。

      “嗯,今天人齐吧?没谁请假?”董喜双问。

      “没有,都在呢,怎么,要开会?”崔姐调出打卡页面数人头。

      “嗯,您帮我通知一下,九点半在大会议室吧,吃的也带过去,一起分,我先去瞅一眼大刘。”

      董喜双边回头说着话边往外走,不留神撞上门口已然“石化”的倪嘉泽,哎呦一声,眼镜硌疼了鼻梁骨。

      倪嘉泽下意识地托住了他的手臂,还没从怔愣中回过神来,盯着眼前的人问:“你在这里工作?”

      董喜双托着眼镜抬头看,这门边怎么还悄无声息地站了个人啊,瞅着有点眼熟,但并不认识。

      “哎,巧了。”崔姐走过来:“这就是你跟院里要来的倪博士啊,前几天就来报道了,就你一人出差没见着。”她又转头介绍董喜双:“小倪,这是咱们室副主任,姓董。”

      “你好你好……”董喜双抓过倪嘉泽的手热情地摇,“欢迎你啊倪博士……”他想起什么似的歪头看着对方:“咦?咱俩是不是坐一趟地铁来的呀?”

      倪嘉泽还愣着,光机所和半导体所有部分研究重合,大家人头也算熟悉,他早就听说过晶体室的董喜双,学术背景和研究背景双佳的大牛,比自己大三岁,已经是重点课题带头人……

      但没人告诉他,地铁里那个抓着吊环打瞌睡,和此刻站在面前这个皮肤白嫩,双眼清澈的“男生”,就是他。

      “来来来,上我办公室聊聊,我看了你三月份发的那篇文章,有几个问题想跟你请教请教……”董喜双向来不大会读表情和空气,丝毫没看出倪嘉泽的不自然,十分自来熟地拉人去了自己办公室。

      九点半室里开会,大家纷纷拿着笔记本和水杯聚到大会议室,围着圆桌内外做了两圈,今天气氛比较压抑,前几天出锅的晶体测试数据不理想,一年多努力基本算白费,没谁高兴得起来。

      主持会议的是晶体室大主任刘程,刘主任今年快五十了,难得常年蹲实验室却既没发福也没秃顶,跟董喜双搭班子带队五年,实在太省心。他本来就是个爱搞技术不爱搞关系的,人都说他古板迂腐,四十大多了才混个室主任。董喜双比他更甚,做课题时精明得像个显微镜,出了实验室啥都糊里糊涂笑嘻嘻,也没个领导样。他们室被他俩带得从来没有勾心斗角人事倾轧那一套,倒成了院里难得的一股清流。

      “今天会议主要有两项任务,一是欢迎倪博士加入咱们,希望能给咱们的课题带来突破,二是归零总结一下,咱们的III期实验数据跑得不好,各组自查汇报一下工作中出现的问题……”

      倪嘉泽今天状态不大对,他从小就成绩好长得帅,家庭条件又很优越,走到哪都是众星捧月,骨子里很有一点自己觉察不到的傲气和底气,无论见多大的领导都不卑不亢,侃侃而谈。可不知为何,刚才在办公室面对董喜双的时候,难得地紧张起来,还有点走神,不真实感很强烈。对方跟他探讨专业问题,他却老想着人家在地铁车厢里睡觉的样子。

      现在也一样,他坐在董喜双侧面,看他低头努着嘴认真地拿钥匙撬山核桃的壳儿,实在接受不了这个人大自己三岁并且未来一年都要做自己直属上司的事实。

      他一面不自觉地盯着董喜双一面神游,压根没有听白板前的人在说什么。

      倒是董喜双,突然抬了一下手说:“等一下。”他把钥匙和核桃扔在桌子上,搓了搓手弄掉指尖的核桃渣,抬眼说:“你刚复现的过程跟你们组之前报上来的不一致。怎么回事?”

      他发问的样子并不咄咄逼人,还是那样歪着点头,眼神专注端凝,仿佛就是在询问一个他不懂,而你需要去解答给他听的问题。

      被问到的小组长十分尴尬,他也是在报完计划之后实施的时候做了一点微乎其微的优化,如果不是董喜双问起来,他自己都忘了确实做过改动了。

      “我……我们在进锅之前跑模拟的时候尝试着改了一下催化剂的参数,发现数据要好一点,但是效果数字过于微小……所以……”

      董喜双没说话,空气一时凝固。

      刘程吹了吹保温杯里浮在上头的茶叶,喝了口水接过话来说:“再小的改动也得先报上来审,不然就是违规操作,是不是太久没让你们见识董主任的凶残,你们把他的江湖名号都给忘了吧?”

      “行,过会儿再说,现在先报一下,还哪个组做改动了没报上来审。”董喜双边说边继续低头抠那个小核桃里的碎果仁吃,样子哪里像在主持科研课题,倒像是跟爷爷出摊卖核桃在偷吃的淘气小孩儿。

      室里除了那些行政党建方面的会议,向来效率高,不冗长。只是这次毕竟是内部先归零,过后还要往上再汇报一次的,所以众人也不敢掉以轻心,一直说到快午饭时间才告一段落。

      大家走的时候从桌上拣自己爱吃的拿着,纷纷道谢:“谢谢董主任。”

      倪嘉泽本来就不大吃零食,再加上他面对董喜双还是觉得有点尴尬,本想直接走,没想到被他抓住胳膊。

      “来来来,倪博士,拿去吃。”董喜双热情得一视同仁,把山核桃和云片糕塞了倪嘉泽一手。

      倪嘉泽心里扑棱一下,不知怎么就有点不好意思,道了谢急忙回去了办公室。

      他坐在那心不在焉地整理刚刚胡乱记的几行笔记。旁边几个年轻女孩儿聚在一起嗑核桃吃零食,垂头丧气地聊小天。

      “唉,”一个女生叹气,“这第几回了?没多少时间了吧。”

      “辛辛苦苦小一年,一朝回到解放前,董甜甜又得跟着大刘去到处化缘了,好可怜哦。”

      另一个女孩也愁容满面:“是啊,我们不会害得董甜甜不能升正处吧。”

      女孩们压低声音:“话说董甜甜三十几了?三十一?三十二?他属什么的?”

      “三十一了吧。我听说规矩是三十五之前必须升上去,不然就没机会了,还有四年时间。”

      “唉,我都替他着急,你说董甜甜那么呆……”

      一个清亮的声音在她们头上响起:“谁是董甜甜啊?”

      “啊啊啊啊啊——!”女孩们尖叫着做鸟兽散。

      “主任你属猫的吗?怎么走路没声音啊!”

      “就是啊,人吓人会吓死人的!”

      董喜双讪讪地摸摸鼻子:“不好意思啊,我来通知你们,今天下午咱们不上工了,大家歇歇脑子,我们要打场篮球,吃完午饭去给我们加油啊。”他回头看倪嘉泽:“倪博士肯定打得不错,一起吧。”

      “哦,谢谢,我就不参与了,我没有合适的衣服和鞋子。”倪嘉泽笑着说,刚还在暗自庆幸自己今天为了第一天上班特地穿得正式些,朦朦胧胧间,即便没想那么多,也还是希望对方看到的是自己最帅的一面。

      “这个好办,崔姐那有五月份开运动会时候买的团服和运动鞋,虽然不咋好看,打球是没问题的,一会儿让她找找你的码。”

      他走出去通知其他办公室的人,女孩儿们笑着围过来:“倪老师别见怪,我们主任就是打篮球瘾大,其实技术一般,您要是跟他打对家,就让让他呗!”

      倪嘉泽让她们给逗笑了:“好,我会的。”

      吃过午饭,大家各自换好了衣服聚在篮球场上,今天是个嫩阴天,阳光虽然不烈,但空气潮湿闷热,树上的蝉鸣响得听不清人说话。倪嘉泽站在那里不动就觉得后背的汗水像小虫子一样蠕蠕而下。

      他看着正在场边拍球找手感的董喜双,看得出来他是真的很喜欢打篮球了,私服穿得那么不讲究,篮球鞋却是一双漂亮的黑白灰迷彩AJ,篮球衣也是JRS速干版。为了打球方便,他换上了隐形眼镜,一双大而清澈的杏核眼专注地看着手里的篮球,鬓角边有汗水往下滑,聚在下巴颏上,摇摇欲坠。倪嘉泽盯着那滴汗,不由自主地吞了下口水。

      上场后他发现,董喜双的球技其实还可以,像是长时间专门训练过的,只是他身高和体重的劣势靠什么都弥补不了,倪嘉泽都不太敢认真防他,老是小心翼翼地,怕把他冲撞摔了,董喜双也看出来了,专门从倪嘉泽身边下手,得了好几轮分。

      室里男多女少,半场后倪嘉泽下场换人,室里的女生们赶忙招呼他过来坐在树荫下,给他拿水和冰淇淋。他把水倒在手心里抹了把脸。旁边的女孩凑上来说:“倪老师,您可真老实,我们让您放水您就真放啊。”

      倪嘉泽笑了一下说:“没有啊,他确实挺厉害的。”

      女孩们对着场上嘻嘻哈哈地笑起来:“这是最近董甜甜打得最开心的一场球了吧,倪老师您可真会哄人!”

      入夜时北京下了场短时暴雨夹冰雹,气温一下子降下来不少,终于不必再开空调入睡,倪嘉泽却失眠了。在床上翻来覆去叹着气折腾一块毯子,脑海里总是不由自主地飘过今天打球时的场景。董喜双很白,撩起球衣擦汗时露出的腰身柔韧纤细,川字型腹肌线条优美,实在不像个泡实验室搞科研的。低头运球的时候偶尔透过宽松的领口或袖口看得到他衣服里面的身体,粉色的□□镶在雪白胸膛上若隐若现,引得人老想仔细看个清楚。而且两人的身体不可避免地发生各种碰触和摩擦,可能别人并不觉得怎么样,但对倪嘉泽来说,就是不折不扣的折磨了。

      他感觉到了潜在的危险。这个人是他的直属领导,又比他大三岁,而且大概率是直的。无论从哪个方面来说,都绝对不应该产生任何不可控制的情绪。

      可是他骗不了自己,他对这个比自己还大三岁的男人产生了类似“怜爱”的情绪,不由自主地想要保护他。

      有多久没有这种感觉了,他的上一段感情还是在香港的时候,认识了一个本地男孩。男孩自己组了个band在酒吧唱歌,也是这样瘦瘦小小白白的,台下看着很乖,说话轻声细语,拿起电吉他的时候却一脸地决绝冷酷,他被这种反差萌瞬杀,既心折于男孩台上的魅力四射,又忍不住对台下的他呵护照顾。

      只可惜他们俩的人生路径是彻底无法融合的,毕业他离开香港,两人也断了关系。很长一段时间内他都没有走进下一段认真的关系,总觉得心动的感觉不强烈,不是这里缺点,就是那里少点。

      而这个董甜甜……不得不说,实验室里那群女孩太会抓特点了,这个名字简直不能更贴切。谁能想到一个三十几岁的男人会保持着这么纯粹的少年感呢。甜,是真的甜。

      倪嘉泽叹着气又翻了个身。

      董喜双对即将发生在单位的桃色危机根本毫无所知,白天正常上班,晚上嫌自己在家没意思就跑去找鹿屿吃饭看电影,三天后罗星棋先受不了了,给萧骏打电话问他什么时候回来:“拜托你行行好,让你媳妇儿放过我媳妇儿好吗?天天回来倍儿晚不说,昨天干脆跟我说为了第二天上班方便,留宿你家了。”

      萧骏弯了弯嘴角回他:“鹿屿跑去我们家睡我还没急呢,你急什么。”董喜双超喜欢鹿屿,人人皆知,有次聚会上杨婉兮逗他,问鹿屿跟萧骏掉河里你救谁,董喜双头都不抬回说:“当然救鹿屿啦,萧哥留给罗贱贱去救好了。”他本是无心的,倒给杨婉兮吓一跳,连忙回头去看萧骏,见他微不可见地摇了摇头才放心。

      他们从不曾谈论过萧骏暗恋过的那个人到底是谁。不是刻意地避而不谈,而是董喜双觉得那根本不重要了。有时候他甚至想,就算那个人是鹿屿好了,鹿屿那么好,全世界都喜欢他也是应该的。

      罗星棋隔着萧骏过来抓小双:“自己媳妇儿自己救,你去救你媳妇儿好了,少打我媳妇儿主意!”

      小双抱着脑袋往桌子底下钻:“鹿屿!”

      说来也怪,罗星棋对着别人也是一副成熟稳重样,但只要跟小双一起就总忍不住招他,两人常常这样对掐,大家已经习惯了,鹿屿笑着回他:“哎!”

      小双笑嘻嘻地坐起来:“你看,我叫他,他立刻就答应,你叫一声试试看他答应吗?”

      萧骏回来那天董喜双无情无义地甩了饭搭子鹿屿,刚到点就把实验服随便往柜子里一塞,打了卡就跑了。

      两人轮着出差,加一块十几天不见了,董喜双到家的时候萧骏正在厨房做饭。他鞋都来不及换,光脚跑过去就扑到萧骏身上挂着不下来了。萧骏扔了手里的刀把他抱到身前来搂紧了在脸上头发上狠狠亲了几口。

      厨房开着火,萧骏怕热,裸着上身,薄棉家居裤松松卡在胯上,露出一大片美好的胸肌腹肌,两人亲了几口就擦枪走火,楼都没上去,萧骏直接把人按在客厅地毯上就地正法了。

      完事后董喜双爽得魂都丢了半个,瘫软着手脚被抱到沙发上。跟萧骏正相反,他上衣完好地穿着,只下面被脱个精光,用手指勾着萧骏的裤腰不让他走:“别做饭了,我们叫外卖吧。”

      萧骏抓着他的手弯身亲一亲说:“马上就好了,这几天在外面吃得不舒服,我煲了冬阴功海鲜汤,起来喝点。”

      吃晚饭的时候小双絮絮叨叨地聊些出差的事,单位的事,家里的事。去J大参加开题了,见了谁谁谁,展会上遇到Thomas带过的学生了,妈妈打电话来说让我们周末回家吃螃蟹了,昨天开会挨批了,III期数据跑得不好,领导们愁得抽了一屋子烟了……末了说了一句:“嗯,不过新来个博士挺不错的。”

      “哦?是你上次跟院里申请借调的那个?”萧骏剥了个虾仁喂进他嘴里。

      “嗯,”小双伸出舌尖舔了舔嘴角的酱汁。

      “怎么个不错法?”萧骏问。

      “思路清晰,交流起来不费劲儿,习惯好,干活利索不留小尾巴,而且很积极。”

      萧骏点点头,他知道小双看起来没什么,但手里这个项目一直不出成绩,还是很烦恼的。希望这次来个生力军,能突破一下目前的困境。

      这是他第一次听小双提起倪嘉泽,当时并没怎么注意。

      不过一两个月的时间,倪嘉泽就跟室里的同事们熟络了,然而越是相处,越是发现董喜双堪称一人千面。每一面都叫他难以自控地心动。

      第一次见以为他是个不修边幅的迷糊少年,过了几天突然像开了挂一样穿着打扮又精致起来,衣服鞋子搭配得十分有品,不乏潮牌和奢侈品牌子,而且一看就是穿惯了的,并不见他怎么珍惜爱护,外套随随便便往椅背上一丢,揉得皱巴巴的。

      他是个典型的小事迷糊大事精明,一进入工作状态立刻整个人神态都变锐利了,怪不得都说他凶残,加起班来真是六亲不认,谁请假也不准。在他手下干活想要偷懒马虎是不可能的,倪嘉泽没见过他发脾气,但经常看他用那种仿佛说今天的天气一样的语气有理有据地把错误说到学生脸上,他猜想那滋味应该比挨骂还难受吧。

      即便这样,每天他还是被萌得不行。

      希望是没有的。他早侧面打听过,知道董喜双已经结婚了,看也看得出来他妻子很爱他,把他照顾得很好。倪嘉泽倒不准备做什么,反正他在这儿也只能待一年左右,一期一会的暗恋也挺美好的。

      十一国庆假期的时候室里组织团建,去郊区的农家乐爬山钓鱼烤肉,规矩是要带家属的。室里除了单身的一半,剩下的基本都拖家带口。

      倪嘉泽本以为能见到董喜双的爱人,没想到他是自己来的。

      也算意外之喜,出发时他只稍微刻意留意了下,就顺利地坐在了董喜双身边。

      董喜双正捧着个乐扣盒子吃水果,看他坐过来笑了一下,伸手把盒子递过去:“一起吃呀小倪。”

      “谢谢,我不大爱吃水果,你吃吧。”倪嘉泽笑着低声说。想了想又问:“这是你家属给你带的?”

      “嗯。”董喜双边吃边点头:“秋燥嘛,萧……我爱人担心我上火,每天都强迫我吃一盒。”

      倪嘉泽心里不大是滋味,忍着酸意问:“这次怎么不把夫人带着一起来玩儿?”

      董喜双听他说出“夫人”二字,差点喷了,掩饰地咳嗽了一下:“咳,他……他工作忙,国庆不放假。”

      倪嘉泽见他咳嗽,抬头看了看上方的空调出风口,体贴地把风关掉了,问:“哦?这么辛苦啊,她是做什么工作的?”

      董喜双嘴里塞着水果,含含糊糊地说:“嗯,上班的。”

      他吃完就开始打瞌睡,一路睡到目的地,醒了才发现倪嘉泽不知什么时候把外套搭在他身上了,他揉揉眼睛,有点不好意思地道了谢。

      倪嘉泽亦步亦趋跟得紧,顺理成章地跟董喜双分到一个房间。他去浴室洗了把脸,回去时董喜双正趴在床上小声打电话。他个子虽然矮,但胜在比例好,腰身又扁又细,趴在那显得曲线紧致玲珑,实在不像三十几岁。

      山里静,董喜双又没有特地把声音压得太低,倪嘉泽装作整理行李的样子,把对话听了个一清二楚。

      “挺凉快的,不冷。”是在说天气。

      “吃光了,啥也没剩,盒子一会儿我就洗。”是在说带的那个果盒。

      “……标准间,我跟小倪一间房。”

      “五点半集合吃饭……不知道,崔姐定的,可能是烤肉吧?嗯嗯……好的……知道啦。”

      倪嘉泽头一次听到他用这样的语气说话,有点黏糊糊的,半是撒娇半是依恋,不像是跟老婆,倒像是参加夏令营的小孩子跟家长打电话。

      通话结束了,倪嘉泽打趣着问:“怎么,你家那口子来查岗了?”

      董喜双翻身坐起来打开背包往外掏东西,有点不好意思:“我吧,自理能力比较差,走哪儿他都不怎么放心。”

      倪嘉泽探头看了下,禁不住笑了,最上面的袋子里,驱蚊液,冰宝贴,云南白药,棉签,创可贴……满满登登全是应急物品。

      “你们俩感情可真好。”倪嘉泽笑着问:“刚结婚没多久吧。”

      “哪儿呀,”董喜双从包往外掏衣服零食,没留心,顺嘴溜出来:“都结了十几年了。”

      倪嘉泽愣了。在心里算了下:“你……不到二十岁就结婚了?”

      董喜双悄悄吐了下舌头,尴尬地打了个哈哈:“嗯,美色误人,十八岁就死会了。”

      十八岁!倪嘉泽想到十八岁的自己,正是他最意气风发的时候,似乎整个世界都在冲他敞开大门,无数精彩的人物等着他去经历,怎么会有人甘心,那么年轻就被绑住呢?

      晚餐安排得不错,大家吃得开心,喝得也开心。室里两个领导一个一杯倒一个也不怎么胜酒力,所以跟其他室不一样,他们向来采取自愿政策,喜欢喝的自便,不爱喝的也不勉强。今天崔姐备的酒是上次有人从老家带回来的自酿梅酒。酸甜适口,冰一下十分清冽甘美。

      董喜双贪甜多喝了两杯,不知道这酒虽然好喝,但后劲儿也大,还没等大家热闹完就先醉了。
      倪嘉泽一直注意着他,一看他眼睛都直了,睫毛忽闪忽闪地往下耷拉就知道他是醉了,他扶起董喜双,跟大家说:“你们继续,我先扶他回去躺一下。”

      董喜双回到房间后就倒在床上不动了,倪嘉泽给他脱了鞋袜扶他躺好,看他一脸春色毫不设防的样子难免心痒痒的,忍不住用手指沿着脸颊摸到他嫩嫩的唇上轻轻按了一下。

      董喜双醉迷糊了,还以为是在家,一转头把脸藏在枕头里嘟囔着:“老公……今天放过我吧……”

      倪嘉泽愣住了,难以置信地站起身呆滞了好一会儿,他在说什么?一定是听错了吧,不可能的,一定是自己的错觉。

      难道……不可能,他说过已经结婚了啊,而且他虽然长得可爱,但气质太直了,自己不会看走眼的……

      他正在胡思乱想,突然被嗡嗡的手机震动声惊醒。他茫然四顾了下,轻轻抬起董喜双的手肘,把压在下面的手机拿了起来。

      屏幕上显示的来电人是X-man。倪嘉泽犹豫了一下,划开了接听。

      “甜宝,睡了吗?”一个低沉优雅的男声温柔地问。音色即便是透过电波依然好听到令人心颤。

      倪嘉泽捏紧了手机没有回话。

      那边似乎意识到了什么,沉默了一会儿,问道:“你好,请问董喜双在吗?”

      倪嘉泽张了张嘴才发现喉咙堵住了,清了一下嗓子才说:“他晚上喝了点酒,现在已经睡了。”

      对方停了一会儿回道:“那麻烦您照顾他一下,山里晚上凉,帮他把被子盖好,谢谢。”

      “等一下!”倪嘉泽听对方的意思是要挂断,急忙出声:“请问……你是他什么人?”

      其实这个问题过于唐突,但他顾不得了,他想知道自己是不是还有一点点机会。

      ……

      男人沉默了半天,回道:“我是他爱人。”

      团建结束后董喜双回到家瘫在地上接受老公的按摩——三天的行程两天都在爬山,室里的女孩子们老站在上面喊“董主任、倪老师,加油啊”或者“快点,就差你们俩啦”,搞得他实在不好意优哉游哉吊在后面当尾巴,还连累人家倪嘉泽的名声,只好拼了命地往上追,腿都快爬断了。

      “哎呦——”他哼唧着:“酸爽,再来点。”

      “你们那个倪博士人怎么样?”萧骏抓住小双的小腿,一点点捏上来。

      “嗯?”小双正舒服着,没多想:“不是说过吗,挺好的。港剧里怎么说,打得看得。嗯……跟你有点像。”

      萧骏心里警铃大作,按在腰眼儿上的手不小心重了,触到了痒痒肉,董喜双嘎嘎笑着像案板上的鱼一样扭着躲开。

      萧骏不动声色把他拨拉回来躺好,给他揉手臂:“跟我像?哪里像?”

      “嗯……一开始我看他好像挺高冷的,有点儿眼高于顶不爱搭理人那种,没想到一接触还行,挺热心肠也挺爱照顾人的,我在车上睡着了他还把衣服借给我盖,上山爬不动的时候还主动帮我背包。就是……这两天他有点怪怪的,不知为啥老盯着我,难道我晚上睡觉的时候呼噜打太响了?”

      他长叹了口气:“可惜了,他跟一期实验就得回去,不然我就把小常佳许配给他。”常佳是他带的女博士。

      萧骏心里哼笑了声,还在这儿乱点鸳鸯谱呢,你知道人家看上的是谁呀。

      董喜双从不觉得自己跟萧骏的婚姻有什么不对或有哪里不好,不都跟大家一样过日子吗,没招谁也没碍谁。但萧骏考虑到毕竟在国内,又是那种科研机构,个人生活通常也会成为升迁考核的一部分,为了小双的事业发展着想,虽不至于隐瞒,但也没必要让别人知道。

      因此单位的人都知道董喜双已婚,偶尔能从言谈中听出来两人感情不错,但没人知道他这个家属的具体情况。萧骏也很注意,找小双从来不打他们单位的座机,各种团建啊年会啊活动什么的,从不出现。有同事结婚,他礼到人不到,有时雨雪天气里接送小双上下班,也是注意用低调的车,人送到就走,自己绝不现身。

      所以当萧骏说晚上要来接他的时候他并没在意,以为只是顺路捎上他回家。

      可等他下班出了院门看到右侧的暂时停车区里一辆闪闪发光的大宾利,和靠在宾利车头简直像模特在拍杂志照一样帅翻路人的自家老公时,眼珠子差点没掉出来。

      他愣着,他旁边的倪嘉泽也愣了。他跟董喜双回程方向一致,最近都是搭伴坐地铁的,董喜双说今晚有朋友路过正好能捎他们一程,却没料到,什么朋友啊,这根本就是正主宣示主权来了。

      萧骏迈开长腿走过来,一身高定西装,气质沉稳优雅,五官英俊得仿佛雕塑,而且居移气养移体,这些年身居上位的事业和稳定温暖的感情生活磨掉了他眉眼里的凌厉和冷漠,袒露出一片强大的温柔,让人喘不过气,又不由自主地深陷。

      “董老师下班了?我正好路过,送你一程吧。”

      他转头深深地看了一眼倪嘉泽,嘴角扯出一点笑容:“这位老师也一起吧?”

      倪嘉泽向来自负于皮相不错,身高也够高,再加上他保养得当,在圈子里一向被奉为“天菜”级别的。可他看着眼前的男人,才知道在真正的神级美貌面前,自己竟然会自惭形秽。

      “不,不用了,”倪嘉泽故作潇洒地摆了下手,冲着董喜双说:“我突然想起来有个数据没保存,趁着他们没锁门,先回去操作一下,董主任你们先走吧。”说完,转身走掉了。

      董喜双半张着嘴,迷惑地看向他几乎算是“落荒而逃”的背影,再回头看一眼气定神闲的萧骏,刚才发生什么事了吗?为什么气氛瞬间变得很迷?

      车子顺着拥挤的车流拐上环路,董喜双坐在副驾驶上,侧头研究开车的萧骏,研究研究就走神儿了,妈呀这侧脸可真帅,都说男人四十一枝花,这还没到四十呢就开始散发致命魅力,让不让人活了还……

      萧骏看一眼右边的后视镜问:“看什么呢甜宝,我脸上有花?”

      “咳咳咳……”董喜双差点让口水呛死,猜得也太准了吧,脸上确实有花没错了。

      “那个什么,你今晚怎么回事?”

      萧哥一反过去的低调,不但开着豪车,还打扮得这么“招蜂引蝶”,生怕别人不知道自己是被大佬包养的吗?看把同事吓得,倪嘉泽什么时候叫过自己董主任这么生疏的官称呀。

      “哦,刚参加完一个开业典礼,没来得及换车而已。”萧骏轻笑了一下,刚刚兵不血刃搞定了潜在的情敌,心情大好,语气也轻松不少。

      “真的吗……”董喜双的语气充满了怀疑。

      哟,长心眼儿了,不好骗了呢,萧骏笑出声来,转移了话题:“你不是说下个月要把爸妈接过来待两周,带他们玩玩儿吗?碧波城那儿的房子我叫人收拾好了,正好两居,你过去也方便。”

      果然董喜双瞬间就来愁眼前的事儿了:“啊,我好不想跟你分开啊,晚上不抱着你我睡不着……”

      “没关系,我可以以干儿子的身份常常过去蹭饭并借机留宿的。”

      ……

      几天后,董喜双回来照例巴在萧骏背上,有点疑惑地说:“奇怪,最近倪博士好像有点儿怕我似的,也不像以前那么爱开玩笑了,我没训过他呀……”

      萧总攻一面在手里滴溜溜地转着大厨刀,一面弯起嘴角不动声色地说:“哦,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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