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造物主》佞蜀

2、昏黄的天空。

　　/星际年限-新纪元10年整/

　　大多数成年人都知道，这个地方的天空和记忆中的不太一样。
　　从前温热的暖阳透着叫人欣喜的金黄，抬头便能窥见蔚蓝天际。
　　倘若运气比较好，大概还能撞上缤纷的火烧云或者迷人的晚霞。

　　可自全人类从地球搬迁到IOP星，十年来，再也没有谁对那些景色显露过惊艳的神情，也再没有人忙不迭抬起相机记录下来。

　　这在IOP来说，是几乎抬头即见的景色。

　　蔚蓝再也不是天空的底色，昏黄和火红常常占领着主色调。
　　若不是有高级总管机构内的专业技术来模拟曾经的地球天空态，怕是连火烧云的表象都难以维持。

　　在地球扎根了前半生的人，还略显固执地把天上挂着的那些圆圈叫作排号的“太阳”。

　　〔东区〕

　　“在这个位置刚好可以看见三号比四号高一点点。”女生的头发被微风搅动起来，一部分缠绵在她白皙的脸庞上，一部分沉垂在她的胸前。

　　她穿着低等学府的校服，白衬衫和红格子百褶裙。
　　女生拉开易拉罐的口子，也不顾这栋废弃教学楼有没有安全防护栏，自顾自地曲着手肘摁在窗户上。

　　“其实在学校有八个地方，每天这个点都能看见三号比四号高一些。”跟在她身边的男生有些木讷地做出回应。

　　两人交流的口音都有相似的特色，语言统一后总有部分人还扭转不了自己的发音。

　　女生不高兴地冷哼一声，伸手举高胳膊肘在他脑门上轻敲一下：“喂喂，你到底能不能有点情调啊？”

　　被敲打的男生也没有生气，他甚至不躲不闪，叫女生敲了个正着。
　　他戴着眼镜，穿着和女生同校的白衬衫和黑校裤。
　　暗红领带似乎成了他全身上下唯一的亮色。

　　“……我，如果你想看的话，下次我带你去把学校的这八个地方都找一遍。”男生抬起头来，神情无比认真。

　　女生盯着他那张清秀的面孔，捏着易拉罐一时半会儿没说出个字。
　　她吐吐舌头，继续扭头去看天上变换的圆圈。

　　“算了算了，不和你纠结这个东西，就知道你个书呆子是不懂女孩子的心思的。”

　　男生没有再接话，他伸出手来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衬衫领子。
　　这是他的一个习惯性动作。

　　他微微偏头，让头发正好扫过自己的耳廓，掩藏住在耳背后的小按钮，又伸出手去佯装思考。

　　男生指甲尖扣住了那个微震的按钮，耳蜗内传来清晰的电子音。
　　——【各小队请注意,请随时注意身边安全，保持各自身份隐蔽，学生卧底探出对方在九点左右有行动，上面下达的命令是必须铲除相关目标人物，并尽可能地带回同类。】

　　男生把身体往前挪动，和女生保持不远不近的距离，僵着手腕，让人看上去像是在同女生一起观看天上的六个“太阳”。

　　——[6775号小队收到，我队隐蔽安全，周围无异样。]
　　——[6778号小队收到，我队隐蔽安全，周围无异样。]

　　耳蜗内传来的全是任务出动前事先录好的备用音。
　　男生左手手肘也同女生一起放在窗沿上，指尖在耳旁点动。

　　——[6779号小队收到，我队隐蔽安全，周围无……]
　　男生猛然眯起眼瞳，捕捉到这栋教学楼正对的图书馆五层中的各个监控摄像头。
　　——[周围无异样。]

　　淮袖抿了抿唇，没有撤回消息，继续演绎着他的伪装身份。

　　女生叫起他现在的名字。
　　“艾尔。”
　　她很快收起了对天空的兴趣，把注意力放回到他的身上：“……你毕业之后想去什么地方工作啊？”

　　淮袖不动声色地把手指停下，收回压在窗口上的胳膊肘。
　　他目前的外貌，一头栗色发丝、墨绿色的眼瞳、深邃的眉。让人没办法怀疑他和这个名字有什么不符。

　　“这太久远了，我没有想过。”男生好像不擅长微笑，努力几次想鼓动起自己的嘴角，都失败了。
　　他说：“我……想一直陪在你身边。”

　　维利丝一刻也不放过他脸上的表情，原本对他前半句话的不满意很快降下来。
　　十七八的女孩子总会对后半句话加以想象。

　　“谁要你陪着了，哼！”她脸色绯红，眼神飘忽。
　　“不过艾尔你成绩这么普通，恐怕以后也没有什么路可以走，希望不要被安排到很幸苦的地方去做建设吧。”维利丝有些担心。

　　“对不起，我……我真的尽力了。”好像被女孩子这一句话刺激到了，平时木讷的人这下子更加无措。
　　淮袖低垂着头，又一次回想拿到的人物性格。
　　木讷寡言，怯懦单纯。

　　“艾尔”脑子不太好使，每日认真学习训练都没办法拯救他那点普通成绩和平平的身体素质。

　　“哎，你、你不要灰心嘛！我不会让你就去做那种很幸苦的工作的！”维利丝没想到他竟然把自己的话听进去了。
　　她急忙去抓住低头男生的胳膊，着急地想鼓励着什么。

　　男生手臂下垂，没有因为她的动作有什么反应，大概还沉溺在刚才她说的那句伤人话中。

　　淮袖利用空隙估算着。
　　这个女生是他这次任务的目标之一——这片管辖区域内主掌权的女儿。
　　确认她是人类，且将她完整安全地送入护卫队中。

　　刚才她话里的意思，应该是想动用自己的家庭背景，把木讷又没有什么特点的艾尔毕业后送入某个轻松的工作项目里。

　　“你……你怎么对我这么好。”淮袖磕磕巴巴地接话，眼神里都含着不知所措。
　　那写满青春的喜爱都快溢满维利丝的大脑了。

　　“别瞎说啊，谁对你好了？你去问问别人，他们维利丝大小姐对谁不好？更何况你又不是IOP原星人。”维利丝见他那满目都是自己的样子，羞涩窜上脑门。

　　IOP原星人是IOP的原住民，它们对人类十年前的突然到访和侵占领土表示很不欢迎。
　　它们体型大，模样怪异，什么种类都有。

　　缺少科学技术的它们在初期几乎对人类的侵占没有抵抗能力。
　　可它们能够隐藏变换自己的外形，伪装成人类的样子混入人类体系中，试图偷窃人类科技，瓦解人类社会系统，来抵制地球人。

　　所幸以目前的了解，IOP原星人并没有太高的智商。
　　几年前相关技术人员研发出了的IOP原星人测试仪，就更能剔除隐藏在人类社会中的原星人。

　　总都那边确实很少有了，可这种偏远地区里，还是不能排除有原星人的存在。

　　“我不是，学校的学员和教师都做过原星人检测的。”男生好似没听懂她话里别的意思，耿直地跟着回答她最后一个问题。

　　“死书呆子！你怎么这么木啊！”维利丝刚唤醒的好感又被他给直言下去了。

　　“我……我不是……”
　　“给我让开！”

　　维利丝一把推开在原地只守着她转的男生，头也不回地朝这个空教室外部走去。
　　她走到门口忽然停下，双手攥紧原地跺脚，大吼：“你不许跟过来！”

　　男生被她忽然猛烈的动作推倒，撞到了身旁的废旧桌子，只能半坐下来才能保持平衡。
　　他扶了扶自己半歪的眼镜，任由维利丝离开视线。

　　默数半分钟后，淮袖把耳朵贴在墙壁上，确认再无人靠近这间教室，才伸手抚上自己的喉结。
　　确认变音没有受到什么影响，他按下另一只耳朵的耳蜗控件。

　　淮袖低声：“是我。”

　　他目前持有ABC三重身份，C是学生艾尔，B是护卫队6779小队长，和正在通讯的身份A。

　　对方很快回复：“Sir，我听得见。”

　　“半分钟后我要切断信号，目标区域监控摄像有问题，我怀疑有干扰防御。”淮袖低声把自己缩在桌椅后。
　　他一边说，一边抬头盯着对面的摄像头。

　　“这不能，Sir，切断联系后，假使您的身份被发现，很可能是对方的第一个铲除目标，到时候不说队伍那边我们不好处理，在那学校里你您都很难出来。”
　　对方也是电子音，可还是能从他的语速里听出紧张。

　　“别担心。”他顶着艾尔的皮囊浅笑起来。
　　露出艾尔从未出现过的生动。

　　“情况有变，最好也切断唐阮的系统连接。”淮袖转动身体角度。
　　他静静地把双眼探上窗户，这个角度恰好让他完全看清楚图书馆内四角悬挂的摄像头。

　　“可是……”
　　“别可是了，唐阮呢？”他盯着那几个摄像头不太同步的闪动灯。

　　“刚才还连着线的，我确认了他那边没有太大问题，他没有进入您在的核心位置。”
　　“刚才？不是强调过，联线要单独吗？”
　　“……您第一次和我合作，不清楚我的技术，唐阮那边是等他说完之后我主动切断的……”

　　耳蜗里的电子音还没有传完，淮袖突然警觉起来。

　　——不好！

　　还没等那些强烈的震动频率贯穿他的大脑，淮袖先一步扯出镶嵌在耳蜗内的东西，一把丢在地上用脚踩裂。

　　干扰防御！
　　IOP星人仿照总都技术用来剔除部分高密信号传输连接，并对持有者发出精神干扰的技术。

　　来不及处理被耳蜗内小创口带来的血渍，他刚才盯着的几个闪动灯忽然长亮起红色。

　　淮袖保持着蹲姿，屏住呼吸，双手迅速捂住自己的双耳。
　　他不太能感受到疼痛，只把所有注意力集中在双目中。

　　视野里，那几个摄像头上的长亮红灯迅速闪动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