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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 9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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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时,京兆府。
五黄六月,骄阳似火,露天石板路似乎冒着滋滋热气。严同复亲自引朕去内监,都忍不住低声提醒:“陛下,仔细脚底。”
朕潦草地点头,大步流星,几乎注意不到隐约透过靴底的灼烧感。“情况如何?”
“回陛下,臣的下属带回了十三个人,五男八女。经臣初步审问,分别是前朝康王、他的独子、一个幕僚、两个随从,其余都是……女眷。”说到最后时,严同复明显有些迟疑。
朕估计着,那些所谓的女眷,八成不是什么正经来路。“不是说还有个爱妾吗?”
“回陛下,她十二年前便死了。”严同复解释,“那个康王总往人烟稀少之处走,此类地方常常瘴气深重,但凡有个小病小痛都扛不住。即便是他的独子,身子也相当虚弱,来兴京的路上就一病不起,如今还昏迷着。”
朕又点了点头。“那个幕僚什么来头?”
“臣已查明,他是个前朝秀才,姓郑。此人屡试不第,深觉自己怀才不遇,康王便许他重臣之位。来兴京找谢相的人就是他……”严同复一边说一边小心观察朕的脸色,“见南吴兵败如山倒,康王原先的僚机早已作鸟兽散。”
“众叛亲离还能活到现在,倒也有点本事。”还有钱玩女人,朕在心里补了一句。但也多亏了他众叛亲离,不然不至于想出这种蠢主意,办事的还靠不住。“人在哪儿?”
严同复知道朕问的只有一个人。“这就到了,陛下。”
一座孤零零的石屋矗立在小道尽头,四周树木参天,酷暑里还有些阴森森。“严爱卿,你和祖将军一起等在这儿。”
两人顿时都有些意见。“陛下,这万万不可啊!”
“难道他还能随意走动不成?”朕一挑眉。
严同复还是迟疑。“镣铐自是上了,可陛下您万金之躯……”
朕不想听他后面的话,便出声打断道:“这就够了。若有什么事,朕自会吩咐你们。”
康王毕竟是个前朝要犯,两人对视一眼,不作声了。朕大步走过去,推开了严实的木门。
屋内空荡荡,两只拴着链子的粗大铁环深深嵌进石墙,地上歪着个面白无须的臃肿男人。离他稍远的地方歪歪地摆着一把椅子,可能是审讯所用。
朕见过康王的画像,而面前之人看起来确实是康王,除了像老了二十岁。他两颊松弛,双眼混沌,显然早被酒色掏空了身子。他手脚上的桎梏约莫四十斤重,对壮年男子来说不过迟缓动作之用,但这位很可能挪都挪不动。
“康王殿下,别来无恙啊。”朕自行坐下,很自觉地端出了黄鼠狼给鸡拜年的微笑。
门打开又关上似乎完全没引起男人的注意。这会儿朕开了口,他才转动眼珠,很是纡尊降贵地看了朕两眼。朕出来得急,还穿着家宴时的袍服;虽不如冕服正式,其上绣制的五爪金龙也晃眼得很。
“你就是皇帝?”他开口,声音甚为嘶哑,“本王竟栽在你这种黄口小儿手里?哈哈,哈哈,好得很啊!”
手下败将就是爱逞口舌之快,朕不以为意。“康王殿下,朕今日前来,只想问你几个问题。”
康王忽而一扫颓态,恶狠狠地瞪着朕。“本王为何要答?难道本王答了,你就把本王放了吗?”
“康王殿下真爱说笑。”朕徐然道,“建康城破都十几年了,朕才见到殿下,岂有轻易放走之理?”
“不要脸!太不要脸了!”他破口大骂,又突兀地转为大笑,“但至少你是个坦荡的真小人,不像你父皇那样假惺惺!”
朕不动声色。不管他说什么,只要朕发怒,他就赢了。“朕想请问康王殿下,今年三月三,是不是殿下派郑秀才来兴京找谢凤阁?殿下可是有事要谢凤阁相帮?结果又如何?”
康王不笑了,他又开始瞪着朕。“你想知道?”他冷哼,诡异的笑容开始爬上嘴角,“那你问你的好谢相不就够了?何必费功夫问本王?”
瞧他这模样,怕是还没完全忘记当年玩的宫心计,朕在心里皱眉。
果不其然,那个碍眼的笑容越来越大。“既如此,本王便大发善心地告诉你——他当官当得可舒服了,要不是本王的人带了本王的亲笔信,他连见都不想见呢!后来见了面,他也诸多推辞,说什么要亲眼见到本王才能做决断——如此说法,你可满意?”
朕想了想。听严同复的意思,那个郑秀才并没什么真才实学,能说动谢镜愚才有鬼。而若是他们一言不合,郑秀才控制不住自己也是正常……
“啊呀,本王刚才记错了!”康王突然又改口,“谢镜愚他日日心系我大吴,总想着哪一天助本王光复大吴,如今对你不过是曲意逢迎而已!”
这人……
“康王殿下。”朕开口道,已然有所预感。
男人忽而爆出一阵疯狂的大笑。“你也明白了,是不是?不管谢镜愚在兴京多少年,只要他还流着谢氏的血一天,你就一天不会相信他,对不对?即便他如今官居宰相,你怀疑他,那又有何用?真是可悲可怜啊,不管本王说什么,他都难逃一死!”
赐死谢镜愚是不可能的,然而最坏的景况可能差不多……如果一定要在杀死他和留下他之间做一个选择的话……
镜愚者,正己身,远小人……
朕心中霎时如同明镜一般。“殿下说得极是。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朕倒是要谢殿下亲自指教。”朕叹了口气,话锋随即一转,“既然如此,朕只好越俎代庖,替谢凤阁把后路断了。若是谢凤阁知道殿下慷慨相助,他定然会感激殿下。”
康王瞪圆眼睛,本来就白的面色变得更白。“雍潜,你要做什么?”
朕起了身,居高临下地盯着他,从未如此心平气和。“朕要做什么,殿下不是一早就知道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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朕回宫时,天色擦黑,承庆殿已秉起了宫灯烛火。
“陛下,”刘瑾小步跑着迎上来,给朕搭手下车,“是要先用晚膳,还是先见谢相?”
朕顿了一顿。“谢凤阁人在何处?”
“回陛下,在南阁。老奴备了好几样茶水点心,但似乎都不合谢相口味。”
他是猜到了吧……朕又顿了顿,最终还是铁下心。“摆驾南阁。”
南阁是朕平素小憩之地,书没几本,桌椅卧榻之类的倒是布置得很舒适。只不过谢镜愚无心欣赏,和根木柱子一样杵在正中。
朕摆摆手,刘瑾便识趣地关门退走了。等内侍的脚步声远去,朕才开口道:“朕有些事耽搁了。”朕一边说一边绕过他,在朕最喜欢的软榻上坐下,“坐吧,谢凤阁。”
谢镜愚没有动。他深深吸了口气,才道:“臣请陛下直言。”
朕一扬眉,故作诧异:“谢凤阁说什么呢?朕不明白。”
“陛下!”他有些急促,但又勉力按了下去,“陛下刚刚见到了南吴康王,是也不是?”
“为何你如此想?”朕持续装傻,“他不是失踪十几年了么?”
“陛下!”谢镜愚又叫了一声,这次声音比上次大得多,“三月三臣未轮值,还赴了康王的曲水石桥之约,陛下怎么可能不知道?”
见他终于坦白,朕便叹了口气。“你早不说晚不说,偏生在康王落网之后说——”朕慢慢拖长尾音,“朕真是不懂你啊,谢凤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