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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第 18 章 ...

  •   嫌弃归嫌弃,但朕也不想出门一趟就出汗着凉、继而落个伤风感冒。斗篷自是买了,洛口仓也照去不误。

      因着上有要塞,邙山并不许闲杂人等进入。朕头一回被人用长槊拦在前头,颇为新奇。“闲杂人等不可上山?那我问问,怎样才不算闲杂人等?”

      几个卫兵狐疑地对视,满脸警惕之余还有遮掩不住的诧异,可能都没见过像朕这样不知天高地厚的。“钟府牧自有法令,你等还不速速退去!”

      朕愈发觉得有趣了。“若我不退,又当如何?”

      “莫非你等竟想擅闯?”

      见所有长槊明晃晃的尖端都有转向朕的趋势,后头的谢镜愚终究看不下去了。他越过朕,解下了腰间的金饰鱼袋。

      鱼袋是本朝官员用以证明身份之物,五品以上为银饰鱼袋,三品以上才是金饰鱼袋。满洛府只有一个钟望有资格佩戴金饰鱼袋,剩下的……

      卫兵们面面相觑,继而一个接一个白了脸。好歹有个胆大的,开口问:“属下不知您为……兴京何人?”

      “鄙姓谢。”谢镜愚倒是很客气,“我家主子就喜欢开玩笑,请诸位不要放在心上。”

      然而朕看他这话效果适得其反。谢镜愚名气本就极大,年初还搞了好南风那么一出,谁都知道他是正三品的中书令。有个戴金饰鱼袋的年轻帅哥说自己姓谢,傻子也明白他主子是谁了。

      “属下不知陛下驾到,请陛下恕罪!”

      哗啦啦跪一地就不怎么有意思了,朕顿时意兴阑珊。“都起来吧。你们很是尽忠职守,赏。”

      随身侍卫即刻掏出了银袋。而后,谢镜愚点了刚刚开口的卫兵带路。等爬上山道,他才开口劝道:“陛下,您也该适可而止。刀剑无眼,若是有个什么差池……”

      他总来这套,朕早就听腻了。“朕自有分寸。”

      谢镜愚不吭声。好半天朕都没听到他的动静,转头一看——哟呵,嘴唇都抿成笔直一条了。“怎么?”朕明知故问,“谢凤阁此时觉着朕是个不纳良言的昏君了?”

      “臣不敢。”谢镜愚闷声闷气地回。

      朕一听就乐了。这硬邦邦的调子,还说自己不敢?“如此说来,谢凤阁怕是对朕混迹街井也颇有意见了?”

      “臣不敢。”谢镜愚又说了一遍,语气和之前一模一样。

      好你个谢镜愚,还借坡上驴?“朕可没看出你有什么不敢的。”朕道,颇有些意味深长。

      谢镜愚肯定明白朕的暗示,因为他的脸一下子涨得火红。好半天,他才讷讷道:“臣明白陛下的意思。街肆人人可进、往来甚众,几可窥得百姓日常全貌。然而其中鱼龙混杂,实在不适合陛下踏足。”

      “那你说该怎么办?”

      谢镜愚毫不犹豫地接口:“臣皮糙肉厚,当可替陛下办了。”

      朕本是故意顺着他的话头问,没想到得到这种回答,不由大为惊奇。“你还皮糙肉厚?”朕忍不住上下打量他,摸着下巴,啧啧有声,“这话若是宣扬出去,怕不是天下男子都要羞愧得一头碰死了。”

      谢镜愚被朕看得局促不已。“……陛下!”他欲言又止。

      朕估摸着,他不是想说陛下慎言就是想说朕又寻他开心,然而到底做贼心虚,不敢明言。“不如这样吧,朕提个折衷之议。你别再朕耳边叨咕那些,朕也保证绝不宣扬出去,如何?”

      谢镜愚沉默了一会儿,小声却坚定地道:“那陛下还是宣扬吧。”

      这是又开始犯犟脾气了啊?

      朕差点被他气一个倒仰。但再转念一想,若是谢镜愚更关心他的脸面,当初也不会把一句“臣好南风”当众甩在金殿上了。

      “此事容后再议,”朕不由分说地转移了话题,“继续讲讲永济渠。”

      虽说朕把这事儿指派给谢镜愚时他颇是推脱了一番,但如今确定要做,他也说得头头是道。朕早前已说过要疏通河道、拓长沟渠、铁牛分水,他自行钻研了几日,计划在此基础上贯连边上的淇水和清河。

      “……淇水和清河均乃古魏河道,疏浚即可,并不用再行开挖。”谢镜愚道,“另外,无论淇水、清河还是永济渠,届时都需年年定时清淤,不然便是前功尽弃。”

      除去州府之重偏移,大多数时候都是因为朝代更迭、战火纷飞使得水渠河道无人照管、进而导致工程荒废。如今天下太平,一时半会儿也蹦不到天上有飞机海上有游轮的时代,朕不觉得有什么问题。“这是自然。尽量早些竣工,之后交由各地漕运维护就是了。”

      谢镜愚点头领命。

      不过多时,一行人抵达近山顶,洛口仓巨大的斗笠形圆盖甚为显眼。绕着它走一圈很容易,然而里头纵深极远,朕目测了下距离便放弃了。“直接上黑石关罢。”

      作为要塞,黑石关自然比鹳雀楼更适合极目远眺。不仅洛府、黄河、洛水都尽收眼底,甚至能沿着大运河望到极南之处。其上船只来往繁忙;美中不足的是,运河中段也有淤积,便时断时续的。

      “朕听闻,运河畅通时全程可过龙舟,可现在……”朕说着,微微摇头,“谢凤阁,你可要看清楚了,毕竟这运河早晚也是你的事。”

      运河横贯南北,头尾连接河南道洛府和江南道钱塘郡,穷尽先人数十年之力、百万人之工。如今,前人栽树后人乘凉,落在朕肩头的担子已然轻松得多。

      若说永济渠还能将大部分事务交给蒲州州牧郭化去做,运河就不然,必定得尚书省全程统筹谋划,三年能做出个眉目来都算快的。事务固然繁重;可从另一方面,要担如此大任,非得尚书省长官不可了。

      朕这么说无异于变相许谢镜愚那个最令人垂涎欲滴的宰相之位,然而谢镜愚听了这话,面上却不见喜色,反而愈发凝重。

      “怎么,觉得事情太多了?”朕问他,有点纳闷。

      谢镜愚摇了摇头,复又深深一拜。“陛下愿托臣重任,臣自是感激不尽。”

      “是么?”朕略有怀疑,“朕瞧你不怎么高兴啊?”朕顿了顿,又补充:“若有什么难处,谢凤阁尽管说出来,朕自会仔细考虑。”

      “陛下多虑了,臣没什么难处。”

      朕见他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就生气。没难处会是这种反应?摆明了有什么!朕又想了想,摒退左右。“现在能说了?”

      谢镜愚还是摇头,这会儿他干脆一个字都不吭了。

      朕真想拿个什么东西来撬开那张蚌壳嘴。真是长能耐了,敢和朕玩沉默是金?他要是老实交代,一两句便罢了;可他躲躲闪闪,朕就偏要挖根究底!

      尚书令谢镜愚肯定是想做的,倒不是因为最位高权重,而是因为这个位置才能最好地施展他的才干和抱负。那他能有什么理由不高兴?尚书令要钱有钱要权有权,除了可能会忙得脚不沾地……

      朕忽而想起谢镜愚那日推脱永济渠之事的样子。当时朕就觉得他像是有话没说,但酒喝多了犯困,故而没有多问。“谢凤阁,朕问你,你想调尚书省还是不想?”

      这显然问到了点子上,因为谢镜愚浑身一震。好半天,他才涩声道:“想,又不想。”

      朕本来还为他终于有反应而欣慰,但这回答……“别人求都求不来,你却……”朕简直恨铁不成钢,想说你又辜负朕的厚望。

      不对,“又”?

      此情此景似曾相识……

      朕想起来了。朕上次说的是,“你就这样回报朕的苦心?”而这次……朕闭了闭眼睛。“还和朕有关系?”

      谢镜愚嘴唇轻轻蠕动了下,但是没有声音。而后他转过脸,又垂下了脑袋。

      朕不知道他到底从调令联想到了哪里,朕更关心结果。“朕再问你,你之前对朕的保证还算不算数?”

      山风偶过,夹带着不知何处而来的菊酒清香,黑石关上却只有一地沉默。

      “自然是算的。”谢镜愚最后说。“只不过,毕竟陛下已有言在先,臣也曾尝试不再想起此事。然而,离陛下愈近,臣便愈发贪心无厌、愈想得寸进尺。臣只怕……”他迟疑了一瞬,还是说了下去,“臣只怕有朝一日,臣克制不住逾越,那才是将陛下的苦心付诸流水。”

      逾越?他想如何逾越?他能如何逾越?

      朕怒极反笑。“你到底是怀疑自己,还是怀疑朕?”

      谢镜愚闻言愕然。“陛下此言何意?”

      朕气到极致,说话反而更冷静了。“如果朕要你当尚书令,那你就是尚书令;你不会流外,更不会被贬。”朕一字一句,掷地金声,“而此事可能有的连带后果,朕当然也有分寸。至于你——”朕刻意拖长音,“若你心中所想正如你口中所说,朕也不惧。”

      “陛下……?”谢镜愚不自觉地瞪大眼睛,他愣住了。

      “不过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朕扔下这句冷哼,径直从他身侧越过,大步走向下关石梯。“谢凤阁缘何以为,你必定能胜过朕?”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8章 第 1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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