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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渐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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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家后,埃里克把鸡安顿到了后院的鸡窝里,然后回来继续调音,我把小狗放在腿上,时不时地瞅瞅周围的现实。
“埃里克?”他阖上琴盖的时候,我轻声唤他。
他看起来很高兴自己被叫到:“怎么了,亲爱的?”
“之后你能带我去看看湖吗?”
“湖?当然可以。”
“噢,我们能野个餐吗?”我提议。
“你想的话,可以。”
“嗯,我想。过来坐,我还是想不到给小狗起什么名字。”
他坐在我身边,但是隔得很远,在这小沙发里腾出了足够多的空间,我轻抚着小狗的耳朵,浅笑。
“你该给它起个瑞典名字。”他建议。
“我想的是起个和音乐有关的。”
他想了一会儿,说:“Poco。”
“噢……太完美了,就让他一直是这种一点点大小(Poco)的样子吧,否则在它长大之后这名字就不适合了。”
埃里克点点头,把手伸向我的脸颊,但当我完全把脸朝向他的时候,又把手收回去了。
“我感觉好多了。”
“从不锁门之后?”
“对啊,还有小狗,鸡。我一直很喜爱农场。”
“你如果喜欢,我们也可以弄个花园。”
“呃,我不擅长养植物。”
他轻笑:“我也不擅长。”
我玩味地问道:“为什么坐那么远?”
他移近了些,我理了理裙子,也转向他坐。
“这就是丈夫与妻子做的么,坐在一起,然后聊天?”他轻轻问。
“不喜欢?”
“喜欢,这样很好……只是有点怪怪的。”
“怪?”
“亲爱的克莉丝汀,除了和你呆在一起的这五天里,过去我从来没有和别的什么人挨得这么近。”
我吻了下他的脸:“我觉得日子会越变越好的,让音乐充实每一天,像这样坐在一起,外面还那么漂亮,我一直都不喜欢城市。”
我感觉肩膀上湿湿的,发现他的双眼闪烁,我把小狗放到地上,朝他伸出双臂,直到他接受我的拥抱后,才把他紧紧地抱在胸口。
“我想我快乐得过头了。”
“不不,我的爱,是那个吻的缘故……我能这样叫你吗,我的爱?”
“当然,亲爱的……我们结婚了,你想叫什么好听的都行。”
他怪异的嘴唇勾起一个弧度:“从来没人这么叫过我。”
他的眼睛摇曳生辉,之后他抽身离去,站起来的时候都没看我一眼。
“怎么了?”我小心翼翼地问。
“没事,”虽然明显很紧张,他仍故作镇定地回答我,“没事,你想不想……”他的视线四处游移,想分散注意力,“你想不想听我演奏?”
“用哪一种乐器?”
“你选一个吧。”
“那请用小提琴吧。”
他温柔地笑着,取来小提琴,我呼出一口气,小狗跳回了我的腿上,舔着我的手,惹我咯咯直笑。
我感觉埃里克的目光定在我身上,但后来发现他是在全神贯注地用钢琴给小提琴调音,放下Poco之后,我走向他,把双肘撑在钢琴的黑色表面上,从抛光过的木头上凝视自己的倒影。
当我抬起眼的时候,发现他正聚精会神地看着我。
“如果我是你的话,也会看自己的倒影。”
我撑着头:“我以前觉得自己作为一个女孩子来说,不算漂亮。”
“现在呢?”
“不这么想了,因为你时时刻刻都在提醒我。”
他伸出手来捧起我的脸,我退缩了。错了,出大错了,这样不对……
“抱歉,”我不安地对他说,“我不是故意的,不是的,我……”
“你说过你会忘掉。”
“我只是,只是不太理解。”
“你为什么不理解?”
“很难说。”
“我认为我懂。”
“可我不能告诉你。”我哀求。
他的目光黯淡下去:“你又在想那小子了。”
“不,我没有,这回没有……”
他摔门而去,我则惊慌地望着出口,知道他肯定把我锁里面了,可我根本不想意识到这个事实。
我开始啜泣:“他……他杀人,差点杀了劳尔……还差点用枝形吊灯把我也杀死……还有死去的布凯和皮安吉……”
小狗用爪子扯着我的裙子,我抱起它,它感激地舔舔我。
“我多希望我能忘掉,”我对它倾诉,“我多希望我把一切都忘掉,假装这个屋子就是全世界,然后心满意足。”
只要埃里克信守承诺,事情就有望变好。
大概一小时后,他回来了。门开的时候,我坐在沙发上,他上楼前,我们俩人还对视了一会儿,他的靴子踩得地板吱吱作响。
“埃里克?亲爱的?”我犹犹豫豫地叫他。
卧室门关上了,这就是他对待问题的方式?躲起来,希望问题会自己消失吗?
“你还没有拉小提琴呢。”我大声说着,声音里有惊人的愤怒。
门打开了,他下楼来,绷着脸,明显对我不满。
“是,我不会拒绝为你奏乐,”他的语气冷酷而充满嘲讽,“我永远也不会拒绝给我的小克莉丝汀带来音乐。”
我咬住嘴唇:“对不起,我……”
“我再也不想听‘对不起’了,现在,如你所愿,我开始了。”
他把小提琴放到下巴处,没多说一话,哭了。不是生理上的,而是通过小提琴来泣诉,音符流淌出来,就像滴落的泪水,我用心与灵魂去感受旋律,我感受到了他所做的一切,他的苦痛,他的爱,还有他的恐惧。
除了他以外,没人能在我心中引起这样的共鸣。也许这就是我对他的感觉,也是他想让我体会到的。
乐曲继续演奏着,我沉醉在它的华美与天才之中,我感觉自己像他一样渴求着,渴求的是什么,我不清楚。我仅仅是向往着一些遥不可及的东西,如果他一直演奏下去,我认为我终可以寻得见。
然而最后的音符消逝在琴弓末端,一切发生得太快,我只记得我心中对他仍怀抱着一种量额惊人的爱。
他转向我,我能看见将至的尖厉批判,但他的目光柔和下来,柔声道:“我五天前写的……”
“这就是它停得那么突然的原因吗?”
“突然?不,它就该在结尾萦绕不散,还是说,你想改一改?亲爱的。”
“我认为这段音乐应该自我成型,就像是它想要到达什么地方,但是从来都没有找到过,所以它听起来像未完成之作。”
“未完成……”
“你的颤音处理的很妙。”
他点点头,一副不习惯说“谢谢”的样子。
“简直毫不费力。”
他笑出声,虽然笑声有些忧伤:“这是给优秀演奏家的赞美,对吧?”
“是啊。”我双手紧握叠放在腿上,他从之前的事情里冷静下来了,我不由得咽下了一声如释重负的吐息,“我现在有点饿,午饭吃什么?”
“我想想……芝士三明治?”
“好啊,很适合当午餐吃。”
“噢……我差点忘了,再来点苹果。”
“我希望咱们能去钓鱼,我小时候钓过一次。”
“钓上来什么没有?”
“当然没有。”我笑盈盈地说。
“那我们还是不要指望了。”
“最好不要。”
“那我们现在吃三明治,苹果,和酒……还是说你不想喝?”他的神色隐晦,不愿直视我。
“关于酒的事,我很抱歉,”我诚恳地告诉他,“我身处新的屋子,和一个我之前不曾真正了解的人在一起,你该明白我为什么会那么焦虑,不信任你……”
“我不生气。”他慌忙说。
“你说这话什么意思?”
“我为什么要因为你不相信我就生气?”
“可是……可是你表现得像是你生气了。你吼我,无视我……”
“我没办法对你生气。”
“没办法?”我顶嘴道,“你差点让枝形吊灯砸到我身上,你不让我说劳尔的名字,你还下楼嘲讽要求你演奏的我!”
我们彼此静默了一会儿,盯着对方,观察各自的反应。
“原谅我。”他轻声说。
我惊讶地眨了眨眼睛:“什么?”
“原谅我对你发怒。”
沉默。
“我原谅你了。”我不知所措,蹦出这样一句。
他的视线转到窗户上,又看向我:“就这一句?”
“不啊……还有谢谢你。”
“你的小狗去哪了?”他突然转移话题。
“在扶手椅上睡觉,你看。”
“啊。”
“我们现在能不能准备野餐?”我盯着他,感觉身体里有种不可名状的东西涌了上来。
“当然能,在这等等。”
我想提出帮他搭把手的建议,可我又不希望意外引发另一场争端,所以我坐到沙发里。Poco睡得很快,要么是做梦,要么是做噩梦,它呜呜咽咽,爪子在空气里乱扑。
我抬头盯着天花板,试图不要想劳尔,大多数情况下能做到,但是之后我突然想,要是他没找到我的字条呢?他会怎么想?会觉得我已经回去了?还是……
“埃里克。”我犹豫地来到厨房。
他把一个棕色的纸袋做成野餐篮:“怎么了?”
“我……”我吸了一口气,“我要寄封信。”
他叹了口气:“克莉丝汀,在这儿我们不能寄信。”
“什么意思?”
“别人会知道我们在哪儿的。”
“但是我……我很担心,……担心劳尔会来找我,觉得你又把我绑架了。”
他下巴绷紧,可依旧回复:“你没给他写张解释的字条吗?”
“我担心他没找到,求你了,你应该知道怎么寄信……”
“如果你现在给他寄信,”他用纸打包了两个三明治,放在纸袋里,语气平静,“他会认为是我强迫你写的,没有补救的方法了,希望他找到了字条吧……这是我们之间最后一次聊他,你懂了吗?”
我愤怒地抿紧了唇:“不,不。”
“我们可以不跨出这里一步,你知道吗,”他冷冷地说,“你在想着别的人,我就不是很想离开这座房子了。”
“埃里克,我嫁给你了啊!我寄信怎么能代表我还在钦慕别的人呢?”
“因为你根本不可能爱我!我不知道你在这里的目的是什么,但是你绝不可能爱我……我一开始怀疑这是个抓捕我的计划,但现在看来不太可能了。可你为什么还留在这里?我能想出来的唯一解释就是你不知不觉中对我有了依恋,不知怎么地,在你心里还觉得我是天使,而你我都知道这是假的。还有,你迷恋我的音乐……你为什么不直接告诉我,你在这儿干什么?你至少该知道为什么。”
“可是……我也不知道我到底为什么要在这里。”
“你一直都这么说,但是这不可能。你为什么在这?你为什么戴着我的戒指?”
“我……”我搜刮着解释的话语,但是根本找不到,“我不能留在那儿。”
“不能?那我那些疯魔的解释……”
“我觉得我不能呆在劳尔身边,”我认真地对他说,“我无法留你一个人。”
“那你还是该留在他身边……我到底为什么要把你带过来?”
“我想在这儿!我告诉过你了,我想。我喜欢这个简单质朴的屋子,还有森林和外边的农场,以及那个小镇,埃里克,我呆下去会变得幸福的,只要我相信你。”
“可你承认了你不爱我?”
“我不知道。”
“不知道?还是不愿意说?”
“不知道,让我好好想想吧,当我想好了以后会让你明白的,不过不是现在,不是在我还在从自己家里被诱拐的事情中恢复的这段期间!”
“你不是被诱拐——”
我走向前门,非常确信它是锁着的:“那你说这是怎么回事?”
他无力地接过话:“我忘了——”
“你忘了。”我重复了一遍,胸腔中怒火燃烧。
“你不懂!”他用手捧过我的脸,“要你是我的话,你会不锁吗?你把我当人看,允许我碰你,吻你,克莉丝汀——为什么不该锁门?”
“因为我不能以你的俘虏的身份而爱你,你知道的。”
“我之前让你出去过了。”
“让我出去?在我求你的时候……”
“克莉丝汀——”
没有多言,没有思考,我吻了他,他的手从我脸上滑下,我强硬地按着他,我们嘴唇相贴,接着我抽身离开,一脸怒容。
“你不了解我!”我大声说道,然后跑回楼梯上,我听见他在唤我。
我摔上卧室门,急促地呼吸,双手抱头。我吻了他,让他丢了戒备,告诉他我就是我,就像我之前那样,但是吓到我的是,从他身边离开竟然会让我心痛。
我坐在床尾,屈膝哭泣。
埃里克还在楼下,我在想他是不是又离开屋子了,但是我没听到前门打开的声音。
眼泪停下之后,我洗了把脸,做了个深呼吸来稳定情绪。我打开窗户,吸了口冷空气,接着鼓起勇气下了楼,同时又为我的行为感到胆怯羞耻。埃里克坐在钢琴椅上,下巴靠在手上,臂肘则撑在大腿上,他抬起头看了我一眼,畸形的嘴唇微张。
“抱歉。”我把道歉看得太重要了。
“不必,门没锁了。”
我望过去,亲自上前试开。转过头看他的时候,他已经站起来了。
“为什么吻我?”他问话的时候,怯得像个孩子。
我抿起嘴,关上了门:“不知道。”
他叹了口气:“你再也不必这样做了。”
“是我自己想,而不是我必须这样做。”
“也对……为什么?为了让我闭嘴?”
“我觉得不是……”我转着手上的戒指,“是向你证明我可以。”
他沉思了一会儿,轻轻说:“我爱你。”
“那就相信我。我不会离开你,也不是来折磨你……我只是来……爱你的。”
“爱我?”
“我觉得是的。”
他叹息:“你对自己的话从来都没有自信,‘我觉得是的’‘也许’‘对不起’……我们早先的课程里,自信占了绝大部分内容,你还记得吗?”
我点头。
“和以前比起来,你现在变化太多了。”
“好的变化还是坏的?”
“这是个问题……”突然他说,“你还想去野餐吗?”
我有气无力地笑了下:“嗯,我还想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