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0、29 ...
-
29
有何进出面,陆肇空那里几乎没费什么力气。而中国城这边因为乐明和陈昌定下了协定,基本上也算是拉拢到手了。虽然为了避免辛龙那边找麻烦,这两家对外都还没有直接表态,但有意无意的暗示已经给整个唐人街上的商铺起了一个很好的带头作用。剩下的就是看何进他们怎么再加把劲,推这些仍在观望的小商贩们一把了。最好能有什么办法一劳永逸,一网打尽。
“何总,中午约陆老板吃饭吧。”某个三个人又在饭厅碰头的早上,乐明突然提议。
“要干什么?”何进正端着豆浆看报纸,听见这话瞥他一眼。
“当然是办事了。”乐明笑笑,拿起根儿油条递给抱着胳膊坐那儿,好像等油条会自己走过来的蒋冲天。蒋冲天接过来,好像那边的对话跟他完全没关系,专心致志吃早点,三口一根油条下肚,又抬起头看乐明,意思没饱。放手边的豆浆是一口没动。
“大哥。”乐明忍不住叹气,“你先喝口豆浆成不?别噎着。”
虽然他知道蒋冲天吃东西就一个目的——填肚子。可也多少注意点营养搭配不是?你看看人家何总,每天早上不是喝豆浆就是吃麦片,再不整点小米粥什么的换换口味。这大哥倒好,向来只拣顶事儿的吃,有饭吃饭,有肉吃肉,青菜饮料什么的从来不在他视野范围内。多会儿不小心放嘴里片葱,那肯定也是看错了,当葱包肉了。
不过这大哥进食还真是有一个好习惯。安静,缓慢,虽然口大,却绝对有理有条,一口一口都要嚼到了才往下咽。而且不吃完饭从不说话。从来都是饭上来先吃饭,多会儿吃得自己觉得差不多了,多会儿抬头说话。不过也就是他这个吃东西的习惯,让所有见过他吃东西的人印象深刻,然后走到哪说起来都是那个姓蒋的,外号叫火箭的人不是一般人。轻易不能惹,惹了绝对让你一辈子睡不踏实觉。
然后别人肯定会问为什么,那说话的人就会一脸严肃的告诉他,你见过有人吃每顿饭的时候,都好像是在吃最后一顿的吗?那种吃饭方式,就是在为以后三天甚至三个星期都吃不上饭做准备。就好像地震的时候你跟他一起被压在下面,没吃没喝,不出三天你就挂了,那大哥挺十天半个月绝对一点问题没有,搞不好还能自己挖个洞爬出来。
这就是耐力问题,一般人练都练不出来。
所以对蒋冲天这个进食方式,乐明其实是钦佩有嘉的,只不过希望他可以精益求精。
一手接过乐明又递过来的油条,蒋冲天看他一笑,还真给他面子,端豆浆喝了一口。咽下去又喝了第二口,咽完了才喝第三口……然后就这么一口口咽,愣把一杯豆浆以一种固定的频率都咽下肚,才又低头吃油条。脸上的表情证明他根本没尝出来他刚才喝的是豆浆还是牛奶。液体跟固体,说白了就是咽和嚼的区别。
MY GOD。
终于明白别人吃是为了享受吃的过程,这大哥吃就是为了得到吃进去的结果。乐明决定省点力气,又转头去看何进。却发现跟蒋冲天比起来,他们何总吃东西简直就是一漫不经心。一边吃一边看报纸也就算了,手指里还夹根烟。大清早就豆浆油条就香烟,再有营养的早点也被尼古丁中和了。更何况这半天他就端杯豆浆抿,油条咬一口丢盘里再没动过。
还真是对比。
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乐明眼中忍不住露出轻笑。一人一个活法。他还是管好自己吃饱不饿就行了。至于别人是饥是饱,看各自造化了。
中午的时候,何进乐明蒋冲天再加上陆肇空,四个人又坐在了满汉楼包间,陆肇空看着蒋冲天表情一会儿一变,总之没好过就对了。蒋冲天倒是有求人的自知之明,不管陆肇空再怎么看,都微牵着嘴角,眼睛扫视别处。偶尔对上一下,耸下眉,又过去了。等菜都上上来,何吸了几口烟摁灭,抬头看乐明:“你不是有办法吗,什么?”
“办法有,只要陆老板帮忙。”
“我?”陆肇空回过神来。
“嗯。”乐明烟还没掐,也不着急吃饭,掸掸烟灰随意道:“陆老板还记不记得上次我让你买的那个调料。”
“陆氏的。怎么了?”
“唐人街上店铺十家有八家是餐馆。我查过,用得差不多全是你们陆氏的调料。”
这话一说,其他三人眼睛都是一亮。
因为有陆肇空的搭照,陆氏的调料在这边都是直接供货给唐人街的餐馆。省去了中间环节,价格自然便宜。再加东西质量不错,配方也有独到之处,几年下来,已经渐成垄断之势。
“虽然调料这东西不是不能换。”相信其他几个人已经明白了他是什么意思,乐明笑笑继续:“但一般人用惯就不愿意换。因为出来味道会有差。而且同质同量下,你们陆家的调料最便宜。一换,成本就要涨。一般小餐馆肯定不愿意冒这个险。再有你陆家那几个所谓独门秘方的……如果供不上货,有饭馆要关门也不奇怪。”
其实不用把话说这么明白,其他三个人也能明白怎么回事。或两眼放光,或沉吟点头,再有就是陆肇空直接问回来:“你的意思拿这个威胁那些餐馆?”
“不是威胁。”乐明笑,看何进,“是卖人情。”
这是个冒险的事儿。干一回干不了第二回。调料突然涨价,开始肯定大部分人不能接受,但时间一长,肯定会有改用别家的。用惯了,再想改回来就难了。而且有过这么一次以后,谁都会多个心眼,暗中找别的可替代牌子,免得再有下次又被整个措手不及。
所以他们这么做,只能是让陆氏把价钱提起来,在人们最恐慌的时候,再由蒋冲天出面给降下来。就像乐明说的,不是威胁,是卖人情。让他们就算知道这一切是蒋冲天自己在背后搞鬼,也只能哑巴吃黄连,面子上还得谢谢他们。而且有此一次,也可以显示他们和国内那边的关系紧密,让这些准备投票的人心里有点底儿,知道投谁对以后的买卖好处更大。
当然这么做,陆氏那边的损失肯定不会小。而且还得冒着失去大批固定客户的危险。所以,真想走这步棋,就只能看他们跟陆氏的关系到底“好”到什么地步了。
果然乐明话一说完,何进就点头:“你的意思我明白。”看蒋冲天一眼,扬扬下巴,意思你看呢?
蒋冲天耸耸肩:“做生意你在行。你看着办。”
何进就转头看陆肇空,“陆中麒你还能联系上吗?”
“能是能。”陆肇空看了乐明一眼,撇撇嘴:“不过他未必听我的。你也知道,他连我爸都敢药,更何况我这个哥呢。”
“你先联系他。不行再说。”
“现在?”
“现在。”
“受不了你。”陆肇空抱怨一句,起身到办公室打电话去了。不一会儿回来,边往下坐边对何进道:“他说行。但有条件。”
“什么条件?”
“一个叫常鸿斌的。他说是什么事你知道。”
何进皱了下眉,看问坐对面牵着嘴角低头的乐明,话音分外冰冷:“这才是你的本意?”
乐明抬头笑笑,耸肩,算是认了。他是有找过陆中麒。提醒他机会来了别不懂得用。虽然他也不喜欢这个姓陆的,但鸿斌有个人关照总比没人管强。
“何总,做人得凭良心。两年前你不放人,因为你位置没坐稳。我理解。现在你已经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还要跟这么个为你命都肯搭进去的人过不去,是不是太小气了。”
“跟我没关系。”何进有点不耐烦,显然这事儿他不想提,至少不想这个时候提,“死的是蒋凌霄。放他出来别人难道不会说是我买通他干的?!我位置坐的再稳,也经不起下面人这么戳脊梁骨。”
“何总。”乐明把玩着桌面上的打火机,微牵着嘴角,抬起眼皮,“错了吗?”
何进皱眉看他,就看他笑得嘲讽:“错了吗?!若你没有让蒋凌霄死的念头,他会那么做?他为你杀的人,这时候别推的一干二净。”
何进眼神一凛,表情骤然阴冷:“我让他杀人了吗?”
看何进明显被刺到痛处的狰狞表情,乐明也微微皱起了眉。
他当然知道何进没让常鸿斌去杀人。就连他说的何进有想让蒋凌霄死的意思细究起来,也只是他小题大做。以何进记仇也记恩的性格,就算再厌倦蒋凌霄的掣肘,也不可能真买凶杀人。
所以常鸿斌自做主张所谓为了何进的牺牲,其实是陷何进于不义,让他不明不白成了蒋凌霄死亡的元凶,想开脱都找不到借口,只能把自责愧疚背一辈子。
而对常鸿斌,何进也算是仁至义尽。因为两个人比起来,他更对不起的是蒋凌霄,常鸿斌说白了只能算自作自受。但到最后,何进还是放他一条生路,那就说明,对这个人,何进虽然气愤虽然感觉不可理喻,但还是有一丝怜悯。不管是因为感动还是心肠太好,总之何进顶住上下的压力,留了常鸿斌一条命。
其实那时何进的这个举动,就引起了很多人不满。也就是亏得当时情势比较乱,乱七八糟的事一件接一件,何进又一直冷漠以对,人们才把渐渐监狱里常鸿斌这件事放过去了。但只是放过去,并不是忘。如今再要说放常鸿斌出来,那摆明就是授人把柄,给那些正等着兴风作浪的人一个可趁之机,给谁看都是何进太平日子过腻了,自己给自己找不痛快。到时候就算何进再拿得住,再不在乎闲言闲语,他花费了大把心力坐稳的那个位置也得晃几晃。
这一切,乐明当然知道。他知道他这个要求提出来就是等于弄条绳子在何进头上,还要他自己把头往里套。到时候会出什么事,谁也不知道。但他还是这么做了。借着何进上了蒋冲天这条船,想下去也已经晚了的这个机会,用陆氏当饵,陆中麒帮忙,逼得何进自掘坟墓。
他承认他这么做是逼人太甚,但这件事要办成了,何进最多只是脱层皮,鸿斌则是捡条命。
看出来事态的严重性,屋子里的四个人都保持沉默。何进把新点的烟掐得不成形状,看着乐明脸色铁青,终于说话:“你是不是非要让他出来?”
“是。”乐明一直抱着胳膊,微低着头,这时候抬起头来,干脆利索的点头。
“我要不答应呢?!”何进声音又低了八度,脸色阴沉有如黑云压顶。
“那这事儿我退出。”乐明笑笑,“陆中麒跟中国城那儿,我一样让他们退出。何总你有本事在一个月内搞定这条街,你就去。但这大哥有多少底儿——”乐明一指蒋冲天,“我会全卖给辛龙。我说到做到。”
“你有种。”何进拍桌子,突然转头冲蒋冲天吼:“你他妈哑巴了?死的是你姓蒋的!”
蒋冲天一直抱着胳膊坐一边,带着事不关己的笑,就算乐明指着他说要把他的底细卖给辛龙的时候,蒋冲天也只是把那个笑容加深了一分,多了点嘲讽。整体上还是无动于衷。这时候看何进把火气迁到自己身上,也只是耸眉笑笑,偏头看乐明,装不知道什么事。
乐明掸着烟灰,斜瞟几乎是躺在椅子里的蒋冲天,脸上一点笑意没有,就一副有事你说话没事你闭嘴的样子问他:“蒋凌霄是你表弟,你要给他报仇吗?”
蒋冲天看他,半晌懒笑:“我跟他有亲没情,他死不死,与我无干。”
何进瞪他一眼,火气本来因为转移注意力到蒋冲天那儿而稍稍压下去一点,却因为紧跟着乐明一句“听到了,何总。这事蒋家的人不管。还希望你高抬贵手”,瞬间飙回狂怒边缘,扳着桌沿压着嗓子还是那一句:“让他出来就是让我死。你他妈的有种再说一次,你是不是非要我放他出来?!”
“是!”还是眼都不眨一下的回答。何进下一秒就掀了桌子。
记忆中,能让他如此暴躁,怒火中烧到想要杀人的,也只有那次在蒋凌霄废宅陆行川找死爬上快塌的楼梯那一回了。但那次也只是感觉气愤。这次,却真让他有血冲上脑顶,好像要爆炸的感觉。
那混蛋凭什么一副无所谓豁出去表情坐这儿跟他谈条件!就他妈的为了一个常鸿斌?!就为了姓常的,他竟然连他何进都往泥水里陷。那他何进在他眼里到底算什么?
算什么?!
操!
被何进眼发红脸发青的模样给吓到了,怕他掀了桌子跟着就要杀人,陆肇空赶紧过去把人拖住,皱着眉埋怨:“何进你他妈怎么了。”
认识何进这么多年,没见他发过这么大的火。而且摆明不是为了那个叫常鸿斌的。
“我最后再问你一遍,你是不是一定要让常鸿斌出来?”被陆肇空推着,何进只能站远了,困兽一样挣扎,胳膊直接从陆肇空肩膀上伸出去,指着乐明吼。
“是。”与何进的狂躁成对比的,是乐明的过分冷静。甚至桌子就从他眼前翻过去,菜汤汁水溅了他一身,他还是动都没动,就那么坐着,直视何进的眼睛,习惯性地牵着嘴角,回答他,是。
还是那句话。这事儿要是成了,何进最多脱层皮,鸿斌则是捡条命。
“好。”死瞪了乐明半天,何进终于点头,“我成全你。”好像嫌拦在前面的陆肇空碍事一般,狠狠把他推到一边,看也不看的吼了句:“滚开。”又去看乐明,指着他阴森恐怖的就说了一句话:“这笔账,你给我记着。”
然后再不看众人,转身摔门走了。剩下三个人里面最气愤的是陆肇空,好心拉架却被人骂“滚”,还是从小到大连架都没跟他吵过的何进说的,心情有多不好可想而知。站屋子当间儿看何进摔回来的门半天都没消下去火,等转过头看到桌倒椅翻满地狼藉的现场另两人还原封不动地坐着,一个比一个无动于衷,表情正常,陆肇空更是气上加气。
“真厉害哪。”蒋冲天抱着胳膊,仰靠在椅子上,看对面垂头点烟的人,笑:“能把何进气成那样。”
“过奖。”乐明把打火机揣回口袋,面无表情抬头,“大哥你是要坐会儿还是回?”
蒋冲天看看绝对是忍无可忍就要无须再忍的陆肇空,伸个懒腰起身:“没得吃,当然回家了。”
乐明点点头,跟着站起身。谁也没看陆肇空一眼,自顾自穿门走了。剩下屋里陆肇空简直就是怒发冲冠,一脚把已经翻了的桌子又踹得翻了个个儿。
他妈的何进,认识的都是一帮什么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