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海皇神话(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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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art 6
——新娘的第一个晚上将献给死亡。
科林斯由来已久的独有婚嫁习俗其实早已式微，只是适逢婚礼前夕出了意外，一众祭司和梭罗家的长老商议后，决定按照死神娶妻的古老传统，在仪式结束后让新娘独留新房一个晚上，再由一位祭司穿上黑色的斗篷、遮掩容貌假扮死神，向新娘献吻和赐福，象征性地献给死亡，最后在翌日早上，新娘才彷佛重获新生般、正式和新郎结合。
仿照三叉戟设计的一人高烛台立在床的左右两侧，西洋穴怪图像(Grotesque)装饰满布天花和墙壁，淡金色、海蓝色、珍珠白等等为主要色调，壁画和壁雕尽显梭罗家的气派和财富、是大海的宠儿。稀有的深海夜明珠和柔和的烛光相互映照，似有若无的甜香自镶嵌蓝宝石的镂刻银香熏炉溢出，袅袅袅袅盖过了房中残余的食物香气。
高挑的彩绘花窗面向大海，花窗两旁挂起了精致的挂毡，左侧的内容为死神娶妻、右侧为新娘垂死。一张松木长桌如同祭坛一样放在窗边，金杯蜜酒，银盘美点，只是正中间却放了一只格格不入的黑曜石小碗，堆满了和死亡、冥界连系起来的蚕豆，鲜嫩翠绿的豆子堆积成一座小山，传说是来自库阿弥忒斯(Cyamites)[1]的赠礼。
亦是人们避之唯恐的死亡之豆。
亡者的灵魂依附蚕豆。
长有黑点的蚕豆花更加是通往地下的冥界之门。
克琳娜并没有特别在意彩绘花窗的祭坛，也不见紧张，百无聊赖地坐在床边，低头数了一下被子上的香桃木和海豚刺绣，又抬头数了一下天花上的马头鱼尾怪，自娱自乐对着神话生物挤眉弄眼。她抬手揉了揉有点发酸的后颈，摸了一摸发髻上的一朵蚕豆花，苦闷得发慌，只能独自干等那个扮演死神的祭司前来。
偌大的卧室布置华美，却丝毫没有婚宴的喜庆热闹，倒像是一个金壁辉煌的死寂墓室，埋葬一个花季少女的活力、生气、青春、情感。家族安排的婚事全然没有驳回的余地，再加上德尔斐的大祭司亲自颁布神谕，坐实了联姻的好处，对于彼此根本不熟悉的少年和少女就此结合，刚才已经在圣火前结为夫妇，交换婚戒。
小姑娘安静地坐了没多久，最终还是忍不住掏出她偷偷藏起来的糖果，是刚才仪式结束后洒在新人身上的，现在暂时勉强充饥，等到死神娶妻的仪式结束后就好，到时候就有侍女送来晚餐。
她颇为入神地想着自己的晚餐，并没有注意到扮成死神的祭司已经悄无声息地进房。
对方一声不吭地坐在她的身边，大半张脸隐藏在兜帽之中，仅是隐约可见他白皙的下巴，以及感到他落在她身上的视线。他从斗篷伸出骨节分明的修长双手，其中一只手捧住装了蚕豆的小碗，另一只手则执起她的手，在她的手背上落下轻柔的一吻，随即就把她的手翻过来，指尖沿着手腕内侧的星形胎记滑落到她的手心。
他在她的掌心划下了第一道的斜线，从下而上，第二道斜线再从上而下，划下的第三条斜线又往上从第一道斜线穿出，第四道的水平直线穿过两道斜线，落下的最后一道斜线把五道线相连起来，赫然是一颗无形的五芒星，末了他则把一颗的蚕豆放在她的掌心，彷佛困在五芒星那样。
祭司的指尖轻轻抵住蚕豆。
「神祇钟爱之人，将会年轻早逝。」[2]
话音刚落，她手腕上的胎记蓦地泛起幽紫的光芒，掌心的蚕豆突然缓缓裂开，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发芽生长。与此同时，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气流突如其来出现，把祭司漆黑的斗篷吹得猎猎作响，更加吹起了他的兜帽，他银色的长发凌乱飞舞，额前的黑色五角星好像也散发淡淡的微光，乍看来冰冷漠然的眼眸瞥向了她。
他修长的手指扣紧了她的手腕，眼中浮现了一丝笑意。
「现在，死亡依约前来迎接唯一的新娘，克琳娜。」
青年没有温度的吻落在她的唇上。
她浑身一颤，惊愕地瞪大了眼睛。
……
巨大的黑色五角星骤然浮现在新房所在的屋子上方。
代表死神已经顺利迎接新娘，更加取回失去多时的神力。
夜神之子的神力在二十五年前莫名被盗，意外地跑到失踪的克琳娜身上，藏在她的灵魂之中处于半沉睡的状态，阴差阳错地保护转世的小姑娘多时。不过听闻此事仍然疑点重重，时间线有异，她转世为人之前整整空白了十一年，冥界至今仍然不知道她在那段时间到底发生了甚么事。
赫利俄斯的女祭司独自站在宴会厅的阳台眺望，转头看了一眼热闹的盛大婚宴，头也不回地悄然离开。
混入婚礼的冥斗士应该很快就动手，只是接下来的事就与她无关。
帕西菲从阳台离开后，穿过笔直的松树大道远离宴会厅的范围，然后路经一个修齐整齐的玫瑰迷宫庭园。玫瑰在白天的娇艳张扬如今在月光中化作温柔朦胧，迷宫的入口耸立脸容温婉的海宁芙喷泉，面朝小路尽头的贮藏室的方向，亦是梭罗家的其中一个出入口，虽然毫不起眼，却是最快离开的快捷方式。
但是她没有想到通往贮藏室的就是克里特长廊。
长廊铺设暗红色的方块地砖，间隔绘有黑色或者金色的牛角和双斧(Labrys)，两者皆是克诺索斯王宫的重要符号。红色的柱子上宽下窄，风格和梭罗家的其他华丽柱子截然不同，柱子与柱子之间更加放了形态不一的米诺陶洛斯石像，有些高举火盆，有些手握火把，全都放了橄榄油或蜡烛，燃烧的火焰把长廊照得一片明亮。
事实上，梭罗家内的所有装潢布置皆和海洋有关，其中波塞冬的神话占了不少。
克里特的传说自然占了一席位，绘声绘影呈现在墙上，彷佛是一幅长长的画卷。
美丽雪白的公牛踏着浪花从海中出现，克里特的国王如愿以偿，只是又狡诈地违背对海皇的承诺，心爱的王后因诅咒爱上了这一头公牛，诞下牛头人身的怪物。迷宫隐藏了国王的耻辱，年轻的雅典英雄乘风破浪，自负的国王轻蔑地否认对方的身分，把手上的黄金纹章戒指投入海中，英雄毫不犹豫跃入父亲的领域，涅柔斯之女亲自为他披上紫袍，戴上金冠，荣誉满载，浮出海面把戒指归还，证明了他确是海皇之子[3]。
少女沉默地看着眼前的巨大壁画，金色的眼眸依然淡漠，没有丝毫动摇。她雪白的长发轻轻飞扬，头上放射状的黄金光照冠流转太阳的光辉，淡金色薄纱巾挂除除晃动，彷佛是日光的波浪。纯白的长裙干净亮丽，如同白昼一样明媚，镶嵌在手镯上的琥珀和黄宝石像是璀璨耀眼的晨曦光辉。
壁画的故事熟悉却又陌生。
她应当清楚这一段往事才对，毕竟她就是曾经的克里特王后。
只是她在神话时代的时候，早已选择忘却所有，放下过去。
她已经抛弃一切，甚至无意探究失忆前的自己为何作此决定。
因此一直以来，她根本不曾接触任何和克里特相关的事情——
「……菲娅美达大人?你怎么在这种地方，婚宴可不是在这个方向啊。」
帕西菲闻言转过头去，只见一个陌生的青年站在不远处含笑凝视她，火光在他银白色的长发摇曳舞动，他看来像是婚宴的宾客，手中端着一杯蜂蜜酒，指间戴着一枚颇为古老的黄金纹章戒指。对方饶有趣味地看她一眼，又看一眼壁画，接着把注意力重新放回她的身上，露出了漫不经心的微笑。
「看得那么入神，我还以为你是在看赫利俄斯的命运之板[4]，参透宇宙的奥秘。」
他开玩笑般开口，语气很是微妙，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嘲讽意味，却又不见敌意，而是她看不透的奇怪感情。偏偏对方脸上的微笑恰到好处，一切礼节也完美得无可挑剔，她心里再疑惑和警惕，也不愿再和这个人多作交流，因此并没有回答，径自就打算离开克里特长廊，不料他好像不明白她的冷淡似的。
「我原本以为赫利俄斯的女祭司就像太阳一样热情如火呢。」
「阁下想多了。」
帕西菲头也不回地绕过他。
「但是你的眼中也有小小的火焰，就像太阳的光辉。」
古怪的轻蔑笑意从他贵气逼人的紫水晶般的眼眸溢出，她蹙起眉头正要开口，不经意却瞥见壁画上一头威风凛凛的狮鹫[5]，说不定又是和克里特王宫的如出一辙。狮鹫的眼珠彷佛是盯住猎物一样牢牢攫住她，下一刻，她似是察觉到甚么似的，猛地转过头之际，却是晚了一步，无形的丝线已经缠上了她的身体，她就像是拉线傀儡一样全在他的掌控之下，跌入他的怀中。
「……好像快要燃起我内心早已熄灭多时的爱火啊，菲娅美达。」
他低头轻柔地贴在她的耳畔低语，不能动弹的少女沉默一瞬，终于认出对方身上熟悉的力量和气息。
「……冥斗士?」
「没错，冥斗士。」
还是一百零八魔星之中，觉醒最为独特的冥斗士。
每一届的圣战，由眼前的少女前来和他一夜/欢/愉，唤醒他的魔星。
可是她在结束后却总是忘却那一夜的事——这么多年以来，他依然只是她眼中的陌生人。
作者有话说
第44章 海皇神话(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