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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六章 落头民 ...


  •   第二日拂晓时分,晨光熹微,红日还未从东方破云而出,谢慎思就已蹑手蹑脚地起床洗漱,正睡于他旁侧的二哥梦中似有所感,迷迷瞪瞪睁开一点儿眼缝,哑声道:“昨个儿一宿没睡?怎起得这般早。”他一心惦记着丢失的长剑,彻夜辗转无眠,难免神色郁郁,瞒不过旁人的眼,只好如实点头道:“师父赠予我的剑都给弄丢了,如何睡得着?趁城门未开,我早些去面摊附近找找,不定能碰上那位老翁。”

      谢慎言不懂他的焦灼难处,探问道:“丢的是把宝剑?你将那老翁的模样画下来,哥哥加派人手帮你找。”

      谢慎思在家中不必做寻常打扮,换下了昨日的粗布短打,一面分心系着腰间玉带,一面简略说道:“剑倒不甚贵重,但师父送行前曾交代过我,此剑须得用心看护,即使半道上被毛贼偷了,也不可落入同门之手。偏偏那老翁与我师父师出同门,并非凡尘中人,普通法子很难寻他。”

      既然是玄门内部的事儿,谢慎言一介凡人着实有心无力,便叮嘱了几句“外头天光晦暗,记得带盏灯笼”云云,由着他收拾停当后,独自离去。

      此时正值白雾早浓之际,云海似的弥天大雾漫没了城中亭台高阁,街市两旁的高啄檐牙仅露出一点黢黑尖角,谢慎思模糊记得倚玉阁的屋脊上雕了金蛟戏珠,极目远眺,瞥见雾中微闪着一缕金光,当即足尖一点,飞身而上,踏着高低起伏的檐顶,须臾到了倚玉阁。

      他趴在檐上,无心听通宵达旦的纨绔们嬉闹,朝下打眼一望,那面摊老板恰巧准备出摊,心头一喜,赶忙翻身落地,开门见山的向那老板表明来意。面摊老板忘不掉眼前这位出手阔绰的俊秀公子,自然也不会忘掉与他同行的老者,回想片刻,再三肯定道:“那老头吃完面朝东边离开了,走得可真快呀,三两步就没了影,如果不是看他会吃会喝,我还当碰见了鬼呢!公子要找的什么车啊剑啊,恕小的眼拙,真没瞧见!”

      谢慎思闻言,脸色变得十分难看,强作斯文客气道:“老板若下回碰到他再来吃面,设法留他一会儿,然后去城北谢丞相府捎个口信,在下必有重谢。”面摊老板一叠声应好,麻利地擦干净一张破旧木桌,欲留他下来吃顿早饭。谢慎思眼角窥见倚玉阁门口停了数辆马车,纨绔们似乎正要归家,颇不愿和那群登徒子打照面,温言婉拒一番,匆匆走了。

      待他返回相府,天已大亮,太子刚刚睡醒,发现床榻边空荡荡的仅他一人,疑心谢慎思一早就溜了,怕他跟生人远走高飞,或隐约猜到他昨夜压根儿没来陪,在院中闹个不住。谢慎思甫一进院门,便看见金冠、茶盅、佩玉等物鱼贯从窗内丢出,险些砸到他脑袋,眼疾手快地脱了外袍,使出一式“翻折手”,凌空将其一兜,再以内劲轻巧一震,物什又尽数飞还房中,听得“哗啦”一阵脆响,太子的叱责声顿了顿,变作呜呜哭喊,显是被砸了个正着。

      谢慎思站在窗外,不耐烦道:“你哭什么?砸烂的是我家的东西,我还没哭呢。”太子被识破伎俩,抹了把脸,怯生生地望着他,说:“慎哥儿,你还在呀。”谢慎思哭笑不得道:“早上有郑夫子的课要上,我还能去哪儿?”

      太子孩童心性,说什么就信什么,让谢慎思灌了几句迷魂汤,再不闹腾了,欣然跟着他回宫。

      一路行去,谢慎思原本护在太子车架旁,单独策马徐行,太子却嫌车内憋闷,一会儿吵着要与他同骑,一会儿命谢慎思上车给他说故事解闷。谢慎思对那白发翁的去向心存侥幸,望他还留在城中,正四处逡巡路人,叫太子一搅,没了找剑的心思,爬上马车,蔫坏的捡了几件骇人听闻的传说吓唬太子。

      其中一则讲的是南方异族“落头民”,此族人每至夤夜,头颅便会离身自窗外飞出,拂晓时分,以耳朵为羽翼,飞还脖上。吴时,有位名唤朱恒的将军,麾下婢女中就曾藏过一个“落头民”。

      太子想到东宫婢女甚多,南北皆俱,因问道:“慎哥儿,那你亲眼见过‘落头民’吗?她们都长什么样子?”

      谢慎思说:“据书上记载,她们的样貌应当与常人无异。朱恒所得的那婢女无意中被同伴发现夜里总有异动,点灯一看,竟只有具身体在勉强喘息,骇得拿被子盖住了她的颈脖,等她头颅飞回来,接不上身子,急得头颅和身体一并剧烈喘息,暗示同伴把被子揭开,终于恢复了原状。人们才晓得世间有‘落头民’这一天性的异族。”

      太子哂笑道:“原来你也是从书上看来的。”

      谢慎思乜斜他一眼,哼道:“落头民我没见过,但我过路南夷的时候,随师父住在一间不起眼的小客店里。那客店西临渡口,东迎山径,但凡走长路的人都会选择在此歇息几日,补给粮水,我与师父住在店里的第四日上夜,新来了一位肤色黝黑的蛮子,他整张脸上纹着刺青,仿佛是一种祭祀的图腾,身上衣料极少,堪堪遮羞,可手腕、脚踝上戴了不少银镯子,行动间,银铃叮当作响,隐隐有摄人心魄之效。”

      太子讶道:“你们听久了,岂不是会被迷惑住?”

      谢慎思却得意道:“有我师父在,能出什么事?不过那蛮子看似怪异,兜里倒颇有几个钱,包下了客店其中一整层,就睡在我上头。当夜子时刚至,我半梦半醒之际,忽听得头顶一阵“咚咚”巨响,好像那蛮子正扎马练功。我暗骂这人皮痒骨硬,讨打得紧,披了件外衣起身,预备上楼呵斥他……”说到这儿,便停了一息,太子忙问:“如何?你与他动手了?”

      谢慎思横掌在脖颈间一划拉,拟了一个斩首的动作,才继续道:“南夷湿热,整间客店由毛竹搭成,又因年久失修,多处破漏,我透过竹门间隙看到那蛮子盘腿坐于血阵中央,肩膀上空空如也,身体仍旧保持着右手握刀的模样,而那扰人清梦的声响……却是他的头颅在地上滚来滚去!”

      他讲得极为生动,太子一时入了神,宛如身临其境,眼睁睁目睹了那蛮子鲜血淋漓的一颗头,正四处乱滚的景象,不由得惊怕道:“头都被砍了,这蛮子岂不枉死?慎哥儿,你别是编故事唬我吧?我才不信呢!”谢慎思心忖道,此乃南夷巫师的飞头降,你自是不懂的,朝太子撇了撇嘴,说:“你就当我编故事哄你吧。”扭过头去,迳直倒了杯热茶,捧在手里慢慢啜饮,不再同他交谈。

      少顷太子车队回得禁宫之中,谢慎思使命已达,接下来自有内侍宫婢将太子殿下迎送至东宫内苑,他一掀车帘欲跳下马车,太子冷不防伸手拉住他腰间玉带,懵懂天真的说道:“慎哥儿你又糊涂了,我的书斋设在东边,你怎么朝西面走?”陪太子上郑夫子的课云云,本来就是借口,哪儿有夫子在书斋候着?

      但同样的话语,谢慎思幼时顽劣逃学,常听那时节的小太子问及,恍惚间,点滴旧事犹似波涛般直扑心头,他不禁愣怔片刻,一时无言以答,任由太子缓缓握紧他的手,将他牵引去了东宫,亦如往昔。

      是夜,谢慎思宿在了太子殿中。原本臣子无诏不可夜宿内宫,太子却执意要留,闹到皇帝跟前,当父亲亦拗不过自家的傻小子,破例允许谢慎思暂留三日,令他莫名想起师伯惹祸的那支姻缘签,以及史书上卫灵公分桃、汉哀帝断袖等典故,登时心下愕然,这傻子莫不是看上他了?

      又怎料这傻子耍起无赖来,比小鬼还难缠,就寝的时候推说昨个儿谢老二蒙骗他,害他苦等大半夜,迷迷糊糊睡了过去,差点让谢慎思从眼皮子底下溜走了。着宫女取了一根粗麻绳,绑在自个儿与谢慎思的脚上,麻绳末端又在床围上打了个繁琐的结,方心满意足道:“慎哥儿这回变成大罗神仙也跑不掉了。”

      谢慎思失笑道:“你听谁说我能变成大罗神仙?快给我松开,这样子我睡不着!”太子极认真的说:“我母后同我说,你贪嘴偷吃了不该吃的东西,变成玉兔飞到月亮上面去了。我先前还养了一只兔子,不知怎地冻死在宫墙下了,害我伤心了好久,以为是你冻死了呢……”说着,吸了吸鼻子,好似余悲犹在。

      谢慎思闻言瞪圆了眼,直气得要破口大骂,你咒谁冻死路边?但转念一想,何苦跟傻子一般计较,他懂得什么忌讳不忌讳的?冷哼道:“我瞧你这玉兔的故事都是借口,恐怕是被我讲的蛮子作法吓破了胆,不敢一个人睡吧?”

      太子张了张口,嗫嚅半晌,只拿他的话回道:“你就当我是吓破了胆罢。”挤挨到谢慎思侧旁,口中低吟着蒋夫子教过他的一阙词:“

      少年听雨歌楼上。红烛昏罗帐。壮年听雨客舟中。江阔云低、断雁叫西风。而今听雨僧庐下。鬓已星星也。悲欢离合总无情。一任阶前、点滴到天明。”

      如此唱了三五遍,谢慎思挨着太子手掌的五指微微一抖,似心有所动,脑海中不住回想着数年前,在这东宫里渡过的一场前尘旧梦。渐渐想得乏了,便也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正阖眼了约莫盏茶功夫,谢慎思陡然听得瓷碗叮啷,一阵响彻耳边,一阵又模糊不明,断断续续,挥之不去。他不堪其扰间,紧蹙着眉头梦呓一声,唤起了太子小字:“知闻……”伸手挨将过去,却是冰凉锦缎,空荡床榻,不禁倏忽惊起——

      太子已不知踪迹。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第六章 落头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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