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小无猜[三国]》灼东云

9、君臣天下分道扬（三）

　　举事的那天，天阴的厉害，城楼上的乌鸦凄厉地哀嚎着，呼啸的风声刮过枯黄的枝干，宛若奏响一曲镇魂调。

　　只是不知镇的是这倾颓的皇帝的魂还是这群热血的少年人的。

　　很多年后，许攸还是会清晰地记得那天发生的种种。或许从一开始那一天就昭示着不祥，但他们还是按照既定的计划做了。

　　唯一的纰漏是曹操没有来。

　　直到出兵的时刻，曹操的身影依旧没有出现。同行的人在一旁破口大骂，说曹操这厮平日里看上去威风八面，一到真刀真枪的时刻立刻就充了缩头乌龟。

　　也有人替他辩解，说他许是因为什么事情绊住了脚，迟了一时半刻。

　　但许攸知道，曹操此人一向守时，更何况这世上真未见得有什么事情能绊住那位老兄的脚。直到此时还未出现，那么只有两种可能。要么，他已经独身开始行动了。要么，他一声不响地退出了。

　　一种极度不安的情绪攀上了许攸的心头。若是退出了还好，若是他已然开始行动，而后续部队因为等待错过了接应他的最好时机，那曹操此刻岂不是正处在危险当中？

　　大抵是关心则乱，或者是对曹操的那种出于本能的信任，许攸竟然全没考虑到，若是曹操这会儿没有采取行动，那么他们的整个计划将受到多大的冲击。

　　满目的刀兵和血肉，街上无处不响着绝望的哀嚎。曹操从始至终都没有出现。许攸坐在暗室里，心里满是哀戚。败了。终究还是败了。

　　他是个文士，自然不必要亲临战场闻那血腥味，但从街边传来的谩骂声也足以判断，他们这一方的败势已然无可挽回。

　　就在战火刚刚燃起的一瞬，他还在想着，如果曹操此时出现的话，如果他在的话，如果他顺利完成任务的话……

　　甚至于直到此时此刻，许攸的心里都还有一丝隐隐的期待，如果曹操来这里找他，他会不顾一切地跑开所有跟他离开这里。日后是寻个机会东山再起也好，还是自此远离庙堂纷扰，闲云野鹤平淡度日也好，只要那个人肯点头，生生死死他也随他。

　　但曹操他没有出现。

　　房梁上已经备好了三尺白绫，只是连最后一面都见不到了吗？

　　许攸抱了块石头站了上去，看着眼前那繁复的绳结。他忽然想起初见那时，他跟曹操合起伙来剥了袁家嫡公子的衣裳。那套礼服的衣结可真是繁复啊，可在曹操手里，只轻轻一扯就开了。眼下这绳结也是一样的吧。如果他来救自己的话……

　　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瞬，许攸的脑海里浮现的是曹操少年时的那张锐气逼人的脸。比当下少了些狡黠，多了些朝气，还是那个时候好啊……

　　许攸就这样做了一个长长的梦。他没想着自己能再醒来。再睁开眼的时候，颈间的阵痛已经淡去，视线由模糊到清晰，许攸发现不远处站着个有些熟悉的身影。

　　他差点以为那人就是曹操。

　　但他很快发现不是。那人的身材比曹操高了不少，由背影看，体形也比曹操要俊俏。气势上虽有三分相似，但也只是相似而已。

　　许攸很快认出了那个人。

　　袁绍。

　　许是发现许攸醒了，袁绍端了只陶碗快步走了过来，将碗递到了许攸的唇边。碗里装的是浓黑的药汁，许攸闭着眼，一饮而尽。

　　“你不必担忧，你的家人我已然代你安顿好了，你且安心养病，待病好了，我伺机送你出城。”袁绍说。

　　比起曹操来说，袁绍的声音更加低沉而温暖。或许正因为如此，许攸的心底里才会莫名生出一种前所未有的踏实的感觉。

　　他就在袁绍府内的暗室里住下了。或者说他根本没法离开。事情已然败露，此刻的他早已成了朝廷重点缉拿的要犯。

　　但此刻的许攸也无心顾及这些。他病了。病得十分沉重。连日来的辛苦在举事失败和爱人背叛的双重打击下加倍还到了他的身体上，加上自裁时受到的创伤，他本就单薄的身体霎时成了一摊败絮相仿。

　　病中，他甚至想过就此一了百了。袁绍大约也看出了他的想法，于是出言宽慰：“总之，先把身体养好吧。家国天下大事，日后我定也是要参与的，你若不嫌弃，可以暂且留在我身边，总有一日会与那家伙殊途同归的。”

　　一句话直戳要害。

　　许攸苦笑。是啊，就算是为了留下一息再见那人一面也好，哪怕是残喘度日，也总好过万事皆空。

　　许攸这一病便是三月有余。原本的大夫甚至提出过放弃，但袁绍不依，硬是花了大价钱请了神医妙手，生生把许攸的这条命给吊住。这些事情许攸当然都知道，作为一个大人，他也明白，袁绍这般为他奔波之后，他这条命便不再只属于他自己了。这份恩情，他怕是要用大半辈子才能还清吧。

　　袁家的暗室设在袁绍的书房里头，平日甚少有人往来。多数时候，袁绍一个人在书房看书，许攸就在暗室里躺着，听那竹简翻动的声音。但这一日，袁绍的书房极为罕见地来了客人。

　　还是许攸非常熟悉的客人。

　　曹操。

　　曹操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的时候，许攸觉得全身的寒毛都颤栗起来了。几月未见，那人依旧谈笑自若，全然不见丝毫慌乱与哀戚，仿佛之前的事情与他没有半分关系一样。

　　他来找袁绍也只是喝酒闲聊而已。席间，二人偶然聊到了之前那场谋逆的闹剧。

　　曹操管那件事叫闹剧。

　　“说起来，听说当时你也有暗中参与啊。”借着三分醉意，袁绍似是无心地问道。

　　“我？”曹操的尾音微微上扬，似也有些醉了，“说起来，当时那小子也来找过你吧？你怎么不参加？”

　　“袁家树太大，这般风险我遭不起。”袁绍回答。

　　“你遭不起，难道我遭得？”曹操的语气满是轻佻与不屑，“实不相瞒，当初我确实参与过几次密谈，不过是想看看这群小子到底在弄什么名堂，结果你猜怎么着？他们定的那些谋划全与小孩子过家家无异，你说可笑不可笑？”

　　说完，他真的仰天大笑了起来。

　　许攸心里一片冰凉。

　　原来他深信的人从始至终都是一个看戏的旁观者，原来他所珍视的感情不过是一场闹剧。原来他所付出的那些到最后不过是那人酒席宴前的谈资，那人甚至根本不会关心那场祸事之后他许攸可还安好，因为从头到尾，他不过是个过家家的玩伴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