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迷茫 （已修改） ...
-
岳明远一觉醒来就发现屈幽正守在自己身边，低垂着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自己掌中的什么东西，似乎已经蛮久了。那是个盒子，如果岳明远的记忆没有出错，装着“解药”的。
“小幽？”
“醒了？”屈幽回过神来，对他笑了一笑，但是岳明远看他笑得很勉强。同时，他闻到了空气中有一点酒味。
“你刚才喝酒了？”屈幽有点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已经喝了好久了没想到还能闻到……”说着便收起了自己手中的盒子。看得出屈幽的情绪似乎很低落。
岳明远伸手理了理他鬓角的发：“怎么了？”少年摇了摇头，抬起头来，美丽的黑曜石眼睛里闪烁着忧郁，看得岳明远心里紧皱了一下。也许是因为肚子里有个小东西，连自己都变得有些多愁善感了吧。岳明远环住了屈幽的后颈，见对方并没有反对，便将人带到自己怀中。
“……你今天好主动。”岳明远身上的热度在一定程度上抚慰了屈幽胸中那口郁气，他伸手戳了戳年长男人的肚子，惹得岳明远笑了一声，“别碰，好痒……”于是屈幽也笑了。
“再过几个月就可以听到这小鬼的心跳了——”他的声音戛然而止，岳明远低头发现屈教主又变成了霜打的茄子，蔫儿了。连孩子的存在都治愈不了他，岳明远心想，这是什么严重的事发生了？他刚要问，屈幽自己开口了：
“走火入魔可能是治不好了。”屈幽唉声叹气。岳明远一听吃了一惊：“你现在没法练功么？”
“不不，”屈幽连忙否认，“我的意思是，曲冥功一旦练了，就不可逆了。这玩意很伤身体，功力越强死得越快……而且我刚刚得知，也许在我有生之年是看不到这玩意能有解药了。”
为什么忽然这么说？岳明远心里盘算一番，顺便捉住了在自己腰上戳的爪子：“苏公子跟你说的？他说没得救了？”难怪这家伙心情会如此低落。但是苏公子究竟怎么跟他说的？
“他的意思不是没得救了。他说，这功现在或许可以直接化掉，但是很难完全把负面作用清除，也就是除非化掉功然后不再练了，想要在练功和活下去之间找一个平衡是不可能的。”屈幽自嘲地笑了一下：“真的来练这功的人本来也没几个还拿自己的命当回事的。可是如果没有解药，我就得看着自己的手下一个个死掉。这种事情我真的不想再经历一次。”
“我也明白的，获得了超出自己应得的力量，便用生命去抵消，其实没有什么不公平的……可，可我就是想让他们活下去。”
——前世屈幽死的时候还不足三十岁，但是已经见过太多重要的人死去了，而且死相全都十分凄惨。岳明远自己反倒没有见过那么多。曲冥教的恶人们向来都是死得比他们杀死的人还要惨的。但即便如此，还是有许多人加入曲冥教去练习邪功，带着不同目的——这真是荒谬无比的乱世。一想到这些岳明远只觉得自己心情十分沉痛，可是屈幽对于“死”的理解或许比他还要更深。
“不该和你说这些的。你怀着孕呢。听这些多不好——”屈幽被岳明远点住了唇。
“也许你该改变的不是这种功法本身。”他犹豫道。有一种功法强大无比，但是无法控制乃至会吞噬人的生命，这是完全可以理解的。不能理解的是为何曲冥教的势力会变得如此壮大。明知会死仍然有那么多人去练功。
“武功大多数情况下都是人们为了改变现状的武器……譬如塞外的人们生活如此艰辛，便给了曲冥功以生长的土壤。这样险恶的武功和险恶的环境是相对的。前世，在乱世来临之前，中原地带便几乎没有人会这种邪功。但是因为塞外的环境没有得到改善，所以曲冥教的势力便壮大起来。但是后来大周倾覆了，整个旧国土上到处都是绝望的、心怀仇恨的流民。于是忽然有着很多人加入我们江湖门派，而曲冥教也变得繁荣……”
“所谓‘江湖之兴，乱世之始’便是如此。”
“小幽，我不知道你教的武功是不是真的可以改变。但我们面对的本质的问题并不是武功，而是这个乱世本身——”
屈幽心想道理我也是懂的，可是……
“那你说改进武功和阻止乱世到底哪个更容易点？”
“呃……”
“我告诉你，”屈幽眼中闪过一道精光，然后岳明远就被猝不及防地扑到了床上，“当然是现在不谈了最简单啦！趁着现在身体还没崩坏，多看看你，如果来得及的话，还能看着这个孩子出生——”他伏在岳明远身上浑身颤抖起来，似乎是在啜泣。
岳明远愣住了。屈幽句句没提过作为教主的他自己，所以岳明远差点也没想起来，作为教主的屈幽应该是整个曲冥教中武功最高强、最具有天赋的人了。这也就意味着……
眼前的这嬉笑怒骂的少年的面孔转眼之间变了另外一张。一张更加成熟、苍白、艳丽到有些残忍的脸。屈幽也许是在那极其阴毒的武功的修炼中走得最远，生命力最顽强的人了，他一次次压制自己，使得象征死亡的最后一次走火入魔始终没有到来，甚至在每一次重现于世的时候变得比以前更强，宛如阎罗。
但是他自己也逐渐变得容易失去理智，嗜血，易怒，好战。他本想战胜这武功本身，但是这个突如其来的乱世逼得他要面对更加恶劣的战斗……所有的人在乱世的舞台上厮杀，直到剩下的人少到足够活下去为止。
——如果练这功的人必须死，屈幽将是死得最惨的一个，比掉下悬崖惨得多...
“对！你说得我都知道！可是我能怎么办？就这样看着曲冥功这种‘合理’存在下去么？阿远！”
——当年前任教主不想让我当教主，她说这教主啊，命运就是去拿自己的一条命换别人一点生存的空间啊，维持一点本不该由他来维持的微弱的平衡。可是我偏不听她的，我不信真的没有一点办法。我不相信只是因为有人生在塞外，只是因为生在江南，就有的人不得不面对饥饿，死亡和无边的绝望，正当别人锦衣玉食，在春风里扬州瘦马的时候！也许人之间生来是有差距的，但是为何这差距大到关乎生死！
“小幽……”岳明远擦掉了屈幽的泪水，但是泪水还是源源不断地涌出来。这一次屈幽是真的忍不下去了。无法改变别人的未来，也无法改变自己的未来，如果真的是这样，如今做的一切到底有何意义？
岳明远将少年揽入自己怀中，深深替叹了一口气，但是绝望的情绪并未将他感染：
“要相信奇迹啊，小幽。”
无论是屈幽想要改造武功也好，还是岳明远想要改造乱世也好，成功的前提，是先相信。此刻的岳明远何尝不迷茫，可是迷茫也是人生的常态啊。
人类原本就是在战斗着的，用尽我们全部的人生去换取一个奇迹。即使明知希望渺茫，依然全力以赴。也许这就是人性最高贵的地方。
即使我们未能抵达最终的目标，长久以来的奋斗也总还会获得一些别的，不是吗。
作者有话说第32章 迷茫 （已修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