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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临安(已重写) ...

  •   江南的桃花开得正好。前世,岳明远确实是在江南多留恋了几日。因为那明丽的春景,也为了他眼中那纯净无暇的美人。就在那个时候他发现,自己又爱上了不该爱的人。

      表弟几年前就已经有婚约了,他本人对这段婚姻没有什么意见,对于自己表哥的心事也全然不知——至少前世岳明远是这么认为的,现在看来,则未必。于是他没有任何理由站到林瑾然身边。

      ——正是因为知道这是永远不会有结果的感情,他才会多留那几日。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做,只是远远地看着那不可得的美人,给余生留下一点回忆也好......为什么他总是在做这样的事?偷偷看着表弟的感觉和当年在暗处看着母亲的感觉简直一模一样。

      幸好,他忍得住。

      只是那时候他想不到,很多年后,他和林瑾然之前还会有一段孽缘。或者说岳家和林瑾然之间的孽缘。后来的事,如果不是岳明远真的经历过,他会以为自己不过做了个稀奇古怪的噩梦。他但愿那是个噩梦。

      一整天都在下雨,到了药华谷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整个山谷笼罩在烟雨暮色里。岳明远的登门拜访没有提前告示,又恰逢家主和夫人都不在,倒是让这里的下人都吃了一惊。

      “翠翠,你们少爷呢?”

      “少爷在那边的水榭中抚琴呢。岳公子,可要奴前去知会一声么?”

      “不必了。你先去忙吧。”

      园中小径旁,处处栽着青竹,一丛一丛的,雨露在竹叶之间辗转,仿佛竹叶的味道让它们迷了路,最后纷纷落入蓬松的泥土里。空气中一声声清脆悠长的,分不清是琴声还是雨声。

      ......每次到药华谷就深深地察觉到,自己确实是个粗人。不管读过多少书或者收拾得多整洁,这小小山谷都给岳明远一种不变的挫败感。表弟也一样。

      他走近了,琴声便戛然而止。只见表弟纤细的背影,端坐于水榭正中,他的四周是水,是风。夜色一直浸染到他的额边,披落下三千青丝。暮色似乎更深了。

      两人行过礼后,岳明远便假装在观雨,其实则是不敢看他,怕自己又会脑子发热。林瑾然微微蹙眉。

      “表哥怎么来了?早上不是才......”

      “早上心情不好,特意过来道歉的。”岳明远清咳了一声,“嗯......雨中抚琴,还是表弟好雅兴。”一边说着客套话,一边组织语言。

      “原来是为了这事呀......其实无妨。”林瑾然笑笑,似是漫不经心地问道,“那,我可以问问,表哥为何心情不好么?”

      ——为啥?因为忽然之间就重生了,仇人还在自己跟前?

      “这个,可能是、起床气?”岳明远想了想,最后想到了还是糊弄过去吧。但是,他真正想说的那件事呢?

      虽然眼前的瑾然可以轻易地乱了他的心智,但是岳明远很清楚,这个人很可怕,而如果他真的没办法阻止他,那么他就必须要找一个机会......杀了他。怎么开口呢?

      “瑾然,不久你就要成亲了,到时候我有可能不在,提前恭喜你了。”

      “啊?冒雨过来就为了说这个?”

      “......是啊。”他挠了一下头,突然灵光一闪,“瑾然,你觉得赋云门怎么样?”

      “什么?”林瑾然没听懂他想表达什么。

      “呃,我的意思是,”嘶,照着稿子在武林大会上念几句官话他是没在怕的,和官府的人打交道开口谈利益就行了,就是人情这些弯弯绕他实在不擅长,不知道怎么表达才合适。

      “你成亲以后,洛家庄就和药华谷是亲家了,江南一带的门派里你们首屈一指。这样的话,你觉得来恒州这边扩展一下怎么样?药华谷在江湖里最有名的是药材,但江湖另一大医门飞云阁总部却在恒州。医药不在一家,对你们药华谷来说也不是什么好事。而、而且,”他顿了一下,接着说道,“刚好赋云门都是些武夫,对于生意、经营这些事,实在没有你们来得会做。再加上姑姑又是从岳家嫁出去的,如果你能来协助我经营赋云门,她应该是很高兴的吧。”

      ——对,就这样。生平第一次,自己的嘴赶上了自己的想法。岳明远心里长出了一口气。

      他知道林瑾然有野心,而他提出的这个法子,对于林瑾然来说是个三收,林瑾然肯定会考虑的。这是个冒险的办法,毕竟就像他所说的,林瑾然如果应了邀来赋云门,他的势力范围实际上是扩大了。但是唯独有一点他有把握:

      北方的江湖派系和江南有很大不同。整个恒州都是赋云门的地盘,而飞云阁则是和赋云门合作最密切的几个门派之一,他则是赋云门里势力最大的人。远在江南的门派纷争他管不了,但是只要进了恒州的地界,进了他赋云门的体系,就进了他的控制范围。就算林瑾然再有本事,也没那么容易翻天。

      就如同江南的丘陵和北方的旱地,江湖的南北格局不太一样。江南是整个大周最富庶的地方,人杰地灵,物产丰富,总有些人家底不丰也可以饱食终日,又依着几大水系,所以江湖帮派繁多。江南一带,经商和门派结合是常事,除却一些有名的大门派,大都也不像北地那样正规庞大,也不收那么多的弟子门生,甚至一家一派的也有很多。

      药华谷就是个例子。它不是个很大的山谷,而且离临安城也不是很远,不过在城内做很多营生,把握许多店铺,最著名的当然还是药材。

      ——林瑾然才走江湖没几年,只在恒州待过几日,大概不至于对这差异非常了解。而现在,岳明远就要利用这个认知差,看能不能把林瑾然“骗”到他自己可以控制的地方。

      林瑾然似乎是怔住了,岳明远心说有戏。

      “那个......表哥。”

      “你觉得如何,瑾然?”

      “......你今天话怎么突然多了好多?”

      ——这不是重点!不是!

      雨又下得大了些。到了夜里,回城的路上极其湿滑。岳明远本来就打算借住几天的,所以没介意来时的时辰。林家是极其重视和岳家的这点亲缘关系的,决不会在意他的暂住。从前好几次邀请他到访,但是无奈他都有事缠身没有前去——其实也是故意不去。

      林瑾然已经猜到表哥今天是要留宿的了。但是心里拿不准,他是不是提前算好了这个时辰,而且恰好今天家中其他人都不在。他余光瞥了岳明远一眼,见他神色并无异常,却又见他衣服打湿了许多,身上背着的包袱也没幸免。

      “表哥虽然年轻气盛,但不可不注意身体。这里寒气太重,”他温声语道,“不如让下人沏壶热茶,我们到里面坐着吧。”

      这里确实阴冷。岳明远对此没什么意见,却听林瑾然又道:

      “我帮你找几件干净衣服来。”

      他摇头:“哪有这么娇气,一会儿就干了。”

      “那可不行。”林瑾然又皱起眉头。岳明远一直极喜欢他蹙眉的样子,算起来再见到他这模样,已经隔了一辈子,竟有些恍惚。林瑾然附到他耳边,轻声道:

      “表哥的身子特殊,须要好好照顾,瑾然只是做些力所能及的事。”

      岳明远没想到他又提起这件事。虽然对他来说是过了十年了,但一想起来还是恼怒得很,但看着林瑾然又离自己那样近,一口气忽然上不来。于是没好气地看着林瑾然:

      “我是个习武之人,就算有这样一副身体也没什么......这件事不要再提了。”

      “表哥,是在怪罪瑾然那天......么?”

      “......”岳明远一口气提不上来。有时候,越是说“不要提了”,结果话题越是往那个方向上引。

      “没有的事。”他平息了一下心情,放缓了口气,“我若是怪罪你,就不会邀请你同去恒州了。先进屋吧。”

      两人之间尴尬的气氛算是缓解了一点。

      岳明远知道,自己提出的条件还是有些吸引力的,林瑾然正在考虑。

      “可是表哥,”林瑾然似乎想到了什么为难的地方,“我成亲了以后,夫人该怎么办呢?”

      ......洛桑啊。

      “这个没什么。你可以带她一起过来,我们这里可以住的地方很多,不会照顾不好她。”但是却见林瑾然的神色并没有怎么缓解,似乎另有所思。

      岳明远忽然想起了另外一个人,一个不可说的人。他神色有一瞬间也变得凝重了。

      前世,他直到多年后才知晓那人与林瑾然之间的关系。而且那个人和林瑾然之间的渊源是如此地深......早在林瑾然娶洛桑之前,他们就已经是那种关系了。说起来,那个人本应是世界上自己最亲近的人,但是他居然一直没有想起来。或许他内心深处其实厌恶着那个人,或许他只是单纯地不敢想起......然而那个人是存在的,无法抹去。

      那是岳明远最不愿意想的一件事。然而现在他正横亘在自己的计划中间。

      “嗯,如果你还有其他人或东西想带上也可以。我只需要你,其他的身外之事我一概不追究。”

      林瑾然现在不纠结了,而是有点怀疑的眼神看着他。然而岳明远毕竟多活了许多年,脸皮比起前世来厚上许多,所以还能不卑不亢地与他对视。半晌,表弟低下了头。

      “表哥是真的觉得我能帮上忙吗?”

      “当然。”

      “那表哥的真实想法是什么呢?”他话锋一转忽然问道,“只是出于为我好这么想吗?表哥......没有其他的想法吗?”他抬起头,眼神清澈而真挚,反倒是把岳明远给看懵了。

      “什么想法?我就是需要一个能干活的......”这话好像太糙了一点,“我是说像你李大哥那样会办事,不只是能打打杀杀。”

      他说的是自己手下的李堂主。李书正是读书人出身,武功平平,但是办事是一把好手。林瑾然也是武功平常,但是硬生生凭着心机能混开的人。林瑾然和李书正最大的区别是,林瑾然心术不正。

      不过,若不是看过很多年后的林瑾然,他真是要被那一眼给骗过去了。难道他真错怪了林瑾然?那一瞬间他以为自己那坎坷的前世才是一个梦。

      “我知道了,表哥。”林瑾然终于还是被他“说”动了,“我会考虑一下,不过我也要问问其他人的想法,尤其是洛小姐那边。”

      ——这要是一问那肯定是不同意的人多了。林瑾然固然厉害,但那也是因为他会审时度势。他能上位也靠的是身后许多门派的势力,而那许多门派也是审视了许久才选了这个年轻人去做他们的“台前”。虽然现在他身后的势力还没有那么紧密地融合,但是如果他去了赋云门,那么失去那些以后可能的支持就是必然的了。那些势力要么散开,要么找个新的人作为头目。

      但是现在的林瑾然是十六岁。他掉进岳明远的“陷阱”的可能性还是很大。

      “他人的看法虽然重要,但还是你自己的选择最要紧。”

      林瑾然笑着摇摇头:

      “表哥心里真实的想法也很重要呢。可你偏偏不告诉我。”

      岳明远不知道怎么回答,只好假意喝茶而没听到。

      ......

      只要进了临安就必须要笑。要大笑,狂笑,方才配得上这座风流至极的城。

      或许在他人眼里临安未必有多风流,但是在屈幽眼里,是片充满了亲切的肮脏的乐土。

      如果不能笑,就不要回来。哪怕是独身一人,该有的排场也是不能少。屈幽不喜欢花别人给的钱,哪怕他已经当上了教主,所以他进了城门便去了儿时经常路过的地下镖局,半夜不到便交回了任务。报酬还是那熟悉的五百文。然而的的确确是杀人。

      杀的应该是个恶人,因为抢夺人家妻女被下得帖子。但是至于有多恶,有没有值得怜悯的地方,他没有时间考究。屈幽今年应该是十五岁,不过他也清楚,世上有太多事,经不起细想。因为接的是比较严重的活,所以当晚他就在镖局隔壁——其实就是一伙儿的客栈宿下了。

      多少衣食无忧的少年神往着那些闯荡江湖、南来北往的镖客们,然而他们不知道这些镖客一身的武功领个帖子,最后的酬劳也就五百文,他们若是在任务里受了伤,这五百文还要能过活几个月。至于那条人命是不是只值这个价,没人知道。

      本朝没有宵禁令,所一大伙来历不明的、基本都背着命案的人一直买醉到深夜,其间好像还有勾栏里的小娘子来唱小曲儿,反正对着这些江湖人士基本就是一条龙服务。还有人在蹲着投色子赌钱,似乎是要把自己拿命换的一点钱输个精光。

      屈幽不赌钱,不过他喜欢热闹,还有各种各样的笑,也喜欢划拳喝酒,输赢不计。他就在这种地方长到十几岁的。这些江湖里的男女换了一茬又一茬,同样的血气方刚、浅视又贪婪。这世上不只有王侯将相,清贫白衣,也不只有话本中的花魁娘子、白衣大侠。还有这么一群活的光怪陆离的人。

      他还记得自己当年未出城的时候,有纨绔子弟见他出身低贱,白日里污言秽语欺侮他,半夜里被他叫着一群野小子丫头拉到街上一阵毒打,末了扒了衣服吊在他老子门前,肥白地扭动着像一只蛆。官府来查,查不出证据,在屈娘子撺掇下反而翻出了他老子当年的劣迹。从此谁都知道,屈娘子的儿子是个美人胚子,但是下手是不手软的。在临安城里,可不要站错了队。

      连绵了几天的雨刚停下,乌云之间露出几颗酸凉的星子。不过似乎有虹,所以这寒凉的夜显得极空灵极美。

      小小的月亮像一颗青梅泡着屈幽的酒杯里,扭来扭去,然后就被喝掉了。

      ......虽然偶尔也会有一点诗意飘过屈幽的脑海,但他毕竟不是什么风雅之人。

      ——同样是夜,但是不知是不是因为表弟的话,岳明远似乎真的觉得很冷。于是他只得把屈幽看到的肮脏而华美的夜晚关在窗的外面。

  • 作者有话要说:  怎么也写不出教主的逗比噫呜呜噫......
    不过感觉还是比第一次写的要好√
    嗨呀这文到底要被我改成什么样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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