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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6、他最害怕耳边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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琴房的留声机里奏着十九世纪初最具王者风范的《皇帝协奏曲》,这是米凯兰杰里留下的为数不多的唱片之一。
1811年,《降E大调第五钢琴协奏曲》即《皇帝协奏曲》,在德国莱比锡首次公演时,当时的音乐杂志《大众音乐报》曾这样评价:“毫无疑问,这是所有已经创作出来的协奏曲中最富创造力、最富想象力和最引人注目的作品,同时也是在技巧上最为艰深的一部。”
很多人都很喜欢贝多芬的这部作品,音符跃动中那种极端宏伟、华丽的印象,掺杂着反常乖戾的微妙节奏和顶尖绝妙的音色与层次,在秀丽的姿态下,怦然心动。
音乐有时和诗歌一样,都拥有无与伦比的精致,诗歌的魅力,那是一种静默中的召唤;音乐的柔嫩,那是一种不可思议里的渴望。
庾杏到琴房的时候,耳畔充斥的就是这般万千光彩的绵绵音乐,悠扬、恬静又华丽绚烂的波澜壮阔以及变化无穷的旋律,让人一不小心丢了心,而徐厚木正在厨房择菜洗菜,俨然一副三好学生的模样。
“徐厚木,你要做饭啊!”
“嗯,你放心,我就做些简单的。” 徐厚木戴着刺绣肩带式的围裙,可爱得有些过分。
“对你来说,好像也不是很简单吧!”
庾杏笑得挑衅,她拿出来一条北欧风的围裙,熟练地系上。
“徐厚木,你去书房,或者去看着获安念书,就别做饭了。”
“为什么?”
“不安全,我来吧!”
徐厚木拧着眉,“做什么饭呀,你的手不能受伤,你去休息,我来。”
“怎么,嫌弃我?之前都是我做的饭好呗!”庾杏傲慢地瞥了徐厚木一眼,讽刺道:“走开,获安还小,现在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我们一家三口不能每天都吃葱花面啊!”
“哪里,我现在会做鸡蛋面了,再说,还可以订餐的,你这双手是用来弹钢琴的。”
徐获安忽然搂着父亲的大腿,发出一声惨绝人寰的哭喊:“爸爸,不要做饭。”
庾杏看着徐厚木一副势要完成“煮夫”使命的表情,顿时苦笑不得,“那我们今天出去吃,好不好?”
一旁的徐获安眼冒红心,拼命点头。
徐厚木抱着理想主义的心态,固执地摇了摇头。
庾杏凑近他,挖苦道,“你还不如下毒呢!”
徐厚木想了想,妥协道:“那么,我来点餐吧!”
庾杏搂着徐获安欣慰地点了点头,虽说徐厚木是他们自己家的人,可是他做的饭,早已超过了食用食物的范畴。
庾杏切了一百克的党参,煮了些排骨汤,洗过手之后,她把剩下的材料放回冰箱,看到保鲜室的七八朵口蘑,微微一笑。
她说的话,徐厚木都记得。
不过,当她看到徐厚木十分讲究地将外卖摆在餐桌上,所有的感动瞬间消失殆尽。
“怎么用这么多碗和盘子?徐厚木,你不知道还要洗碗的吗?徐大科学家,或许,你还不知道我们家的洗碗机坏了。”
徐厚木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会多给清扫阿姨钱的。”
庾杏尝了一口培根芦笋卷,眉眼带着笑意,端起桌上的普洱冬茶粥粗鲁地推到他面前,“快喝。”
“庾杏,我有件事情要跟你说,圣诞之后,我需要回一趟英国,实验室里还有研究,我作为负责人,这是不能推辞的。”
“徐厚木,你有长进了,都会解释了呢!”
“嗯……”
“我见过海菲兹了。”
徐厚木乖巧地坐直了身体,露出温柔怜惜的眼神,“所以你辞职,是因为我?”
“自作多情。”庾杏撇了撇嘴,徐厚木的情商虽然有时偶尔掉线,但它还是存在的。
“庾杏,徐太太……”他的语速很慢,神情严肃,但眼神却异常柔软。
“我想吃兰姆酒水果蛋糕了,我和儿子要跟你一起去。”她似乎在暗示着什么,就像一副刚刚临摹的山水画,简洁而柔美。
徐厚木不知不觉笑出声来。
“徐厚木,你精神分裂啊?”
他笑着摇头,“徐太太,我没有。”
庾杏没好气地又扫了他一眼,夹了一片苦瓜给自己的儿子,徐获安撑着下巴,笑嘻嘻地咬了一口苦瓜,小脸皱在了一起。
“徐获安,好吃吗?”
庾杏帮他擦了擦嘴,明知故问道:“谁欺负你啦,这么不高兴。”
“妈妈,讨厌。”徐获安不满地撅着嘴,他才不要吃那么难吃的东西。
徐厚木揶揄道,“小孩子不能挑食。”
“才不是,我只是不喜欢吃苦的。”
“对,不止如此,你还有点蠢。”
“哪里蠢了,我们家获安那么可爱,而且他不是你儿子啊?哪有像你这样的爸爸,怎么总是针对自己儿子。”庾杏夺过他手里的勺子,据理力争。
徐厚木轻咳了一声道:“怪我,是我的错。”
“你别吃了。”
徐厚木可怜巴巴地拿了徐获安的小勺子,目光小心翼翼地在老婆和孩子之间流转,期盼他们能对他此刻的处境有所怜悯。
庾杏站起身,轻轻一笑,心底倏地升起一丝窃喜,她理了理徐厚木柔顺的黑发,“徐先生,我早就说过,装可怜不适合你。”
“徐太太,慈母多败儿。”
“徐厚木,你想吵架吗?”
“不想。”
“我们之间有隔夜仇啊?”
“没有。”
“你是故意来找茬的吗?”
“不是。”
“哦,那是我冷落了你?”
“嗯。”
庾杏露出孩童般天真的笑容,“你生气了?你还在生气?要怎样才能消气?”
“吻我。”
庾杏仰着下巴,嘟起嘴,很认真地回答说:“给你亲,给你亲烂。”
徐厚木忍着笑意,眼睛慢慢地沿着她柔媚的唇线往上移,他捧着庾杏的脸,轻轻咬了咬。
“你介意我这样吻你吗?”
庾杏有些无语,“你不是已经吻了吗?”不对,是啃!
“这辈子我都要这样。”徐厚木指了指自己的嘴巴,眼神躲闪着。
“真受不了你。”庾杏目光落在徐获安捂住眼睛的小手上,有些害羞,“当着小孩子的面,我们这是做什么?”
庾杏低着头,又喝了一口粥。
不过,看样子,徐厚木的灌输教育效果,很不错。
杨雄说:“书,心者也。心画形而人之邪正分焉”。虽说徐厚木和庾杏的字很像,但是庾杏的楷书写得不如徐厚木方正坚硬,徐厚木的隶书和行书也不如庾杏干净利落。
书法,对人心性的滋养,不沾染一丝俗质。
当然,也正是因为那些方块字一笔一划都极富有质感,所以这世界上才会有那么多人喜欢上这种具有审美惯性的艺术形式。
小获安坐在地毯上滚来滚去,或是揉着母亲用过的宣纸,或是背着手像个小老头似的,“蹬蹬蹬”窜到父亲书房里逛逛,或是去冰箱拿点吃的,或是掀开钢琴盖,“奏”上一曲,困意袭来,就直接挂在软软的沙发上睡着了。
庾杏端着一碗党参排骨汤,路过音乐工作室时,推开虚掩的门,看到自己的儿子脸上蠢萌的表情,她把汤递给徐厚木,有些幸灾乐祸地说道:“徐厚木,你过来,看看你儿子。”
徐厚木放下笔,扶了扶眼睛,跟着庾杏走到重新调整过的音乐室,徐获安特别搞笑地垂在那里,庾杏抱起他,轻轻把他放在床上,她看了一会儿徐获安,朝徐厚木问道:“我是不是有点坏,刚刚居然坐视不管,还那样对自己儿子。”
徐厚木平和地笑着,拿湿纸巾轻轻擦了擦获安嘴上干涸的水渍,像是察觉到是自己父亲的手,徐获安的小脑袋不舒服地动了动,徐厚木疑惑地拧着眉,捏了捏他的鼻子。
“你干嘛,别掐我儿子。”
徐厚木给徐获安盖了盖被子,突然说道,“我昨天和我哥一起看了生孩子的视频,他吓哭了。”
庾杏微微吃惊,随即粲然一笑,“是昊霖哥吓哭了,还是你吓哭了?”
“是我哥,徐昊霖。”
“你着什么急。”
“没有,没有着急。”
“哦,我看冰箱里的口蘑够做一次汤呢!明天你中午早点回家,我会做奶油蘑菇浓汤的。”
“好。”他的睫毛轻闪,小小心动了一下。
“嗯,还有,明天我们家司机会把我的行李送过来。”
徐厚木眼神温润,笑得有些矜持,“我知道了。”
“还有一件事情,你跟我过来。”
庾杏靠着那架富丽堂皇的斯坦威钢琴,微仰着头,把新作的谱子递给徐厚木,她的眼角眉梢都带着甜美的笑意。
徐厚木低头亲了亲她的唇角,修长的手指划过钢琴盖,忽然收住了手。
庾杏伸手抱住徐厚木,嘴角弯成好看的弧度,“小时候,我看到你写得一手好字,很是羡慕,我就跟我爸说我也要写出那么好看的字,我爸他丢给我一刀毛边纸,让我临帖,我不大乐意,质问他凭什么我不能用宣纸,那时候,爸爸笑了,还耐心地跟我解释了一下,让我别糟践东西。我不懂,也没有听他的话,结果真的糟践了不少好纸。
其实,我回国之前去见了你在英国的博导,我们讲了很久的话……徐厚木,你知道吗?我,我不想你变成一辈子只知道工作的人,别糟践你的才华,也别那么辛苦。”
“嗯,我知道了。”
徐厚木捏紧了曲谱,并没有笑,但他清澈的眼睛却在透露着可爱的秘密。
“那年,我没有去机场送你,很后悔,我有好多话想跟你说,徐厚木,我现在告诉你,会不会有点矫情?”
“不会,你说。”
“现在,我最喜欢现在的你,以后只会更喜欢你,所以不要走,因为你是徐厚木,因为你是徐厚木。”
再见的时候,他毫无保留的表达了重逢的喜悦,可她冷漠、甚至警惕的态度让他突然觉得自己受了冷落,他感到胃里一阵刺痛,连心脏那里都闷得疼痛极了。徐厚木宠溺地揉了揉她的发,呼吸充耳可闻,“我知道。”
“那你就对你儿子好一点,他生出来的时候才两磅,第一天就打了两支固尔苏,在保温箱里待了一个星期,才彻底脱离危险。”
徐厚木捧着庾杏的脸,怜惜地亲了亲她。
“生完他之后,我的肚子过了好几天才扁下去,丑得要死。呀,你牙齿磕到我啦,别笑了,过分激烈的笑对身体有害的。”
徐厚木能听出她语调里的甜蜜,他把她紧紧的搂在胸口,俯首亲吻她微启的嘴唇。
有些人,一旦走近了,就没办法回头了。
徐获安戴着一顶圣诞帽,一只手搂着一小盒树干蛋糕,一只手拖着一只红色的长筒袜,嘴里还嚷嚷着要白哥给他带杏仁布丁来。
他身后,庾杏无可奈何地摇摇头,“徐厚木,你儿子是中国人,怎么对圣诞节这么热衷?”
“也没有,他最喜欢感恩节。”
庾杏皱着眉,一脸愤愤不平,“我们回国过年好不好,我儿子一定要好好感受一下中国的新年。”
“你亲我一下,我考虑一下。”
庾杏踮起脚尖,吻了他的嘴唇,撒娇道:“考虑好了吗?”
“好了,回国。”
庾杏欣喜地轻轻亲了他一下,然后迅速弹开,“你可真没原则。”
“庾杏。”
“反悔了?”
“我爱你。”
“我知道。”庾杏放缓了声音,搂住他的脖子,安安静静的,也不说话,他下意识回抱她,将她轻轻托起,问道:“还想要什么?你说。”
庾杏的手搂得更紧,一双眼睛睁得很大,“我要什么,你都给我吗?”
“给。”
她抚着他的头发,心里一阵激动,她按着他的肩膀,暗自微笑,“你先放我下来。”
“妈妈,你真慢,快点过来呀!”小家伙不耐烦的腔调,还真的挺像他自己的父亲呢!
“徐获安,你跟谁发脾气呢!”
小获安听到徐厚木的斥责,忽然噤声,他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错,小脸显得格外憋屈,只能僵直地站在那里,不由得鼻子一酸。
“徐厚木,你干嘛凶我儿子?”
“他吼我老婆。”
“滚!”
“我错了,你别这么烦躁,容易变老的。”
“知道错了,你就把之前我给你的曲谱好好改改,练熟。”庾杏讳莫如深地笑了笑,“怎么,不愿意?唉,还是儿子好,以前还在我肚子里的时候,我一拍他,他就跟我互动,我每天晚上都会弹一首新曲子,他可激动了。”
徐厚木刮了刮她的鼻子,往里蹭了蹭,轻轻搂住了庾杏,“已经做了改动,等研究结束了,我就练。”
庾杏微微抬头看着徐厚木,不假思索地点了点头,“是研究重要?还是我重要?”
“研究你最重要。”
庾杏一个白眼扫过去,略带娇嗔的意味,她缓缓凑近他的耳朵,轻轻吹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