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应怜玉》绛唇の影

1、楔子

　　楔子

　　奢华精雕细琢的卧榻上，慵懒地躺着一个美人，两侧各有一个女婢扇着蒲扇。卧榻上的美人不甚满意地转换了姿势，目光透过精工雕琢的窗子望向屋外的几株牡丹，悠悠问了句：“那君怜玉死了没有？”

　　正在煽蒲扇的女婢宝月回道：“回蓉贵妃的话，就算没死，那君怜玉怕是也只剩一口气了。”

　　“帝君那边有什么动静？”蓉贵妃懒懒爬起身，宝月连忙扶起她。

　　“帝君替君怜玉寻了门亲事。”

　　“哦？是拿来冲喜？”蓉贵妃掩面痴痴笑了一阵，“真是荒唐，连天下名医都医不好的病，帝君可真是个倔性子。寻了谁家的公子？”

　　“回贵妃娘娘的话，正是当今新科状元——温舒文。”

　　“温、舒、文。”蓉贵妃仔仔细细地念完，笑了一阵，“娶个将死的公主，攀上皇家的亲戚，倒也不是个坏事。你且好生打听着，本宫倒要看看这君怜玉如何度过她的十八死劫，看她还敢仗着帝君荣宠与本宫作对。”

　　“奴婢遵旨。”

　　“帝君如今身在何处？”

　　宝月抖了抖，小心翼翼地答：“回贵妃娘娘的话，帝君整日整夜守在康玉宫内，已是三日未曾离开半步。”

　　“哼。”蓉贵妃立即变了脸色，“这帝君倒是爱妹心切，吩咐下去，起驾康玉宫。”

　　***

　　康玉宫内，床帐里的人连连咳了几声，拂开手时，锦帕已染上了血迹。痴痴望了一阵，虚弱的双眸泛出苦涩的笑意。难怪每个为她诊病的大夫都说她活不过十八。尽管帝君哥哥从不告诉她，但她又何尝不知道呢，宫里闲言碎语的人太多了，同情的有，看好戏的也有。十八死劫，难道她真要命殒于此？

　　“怜玉。”脚步声踏来，不若平日里的沉稳，气息紊乱，连声音都带着急躁的沙哑。方才他正与太医在外探讨病情，听闻她的咳嗽声，连忙闯了进来。

　　帝君坐上她的床沿，执起她的手握在手心里：“怜玉呐，坚持住，你一定会没事的。”

　　君怜玉苦笑着点点头。她这命好苦，真的好苦，十八死劫已至，这几个月来，只靠着药引支撑，也想一死了之，可他这帝君哥哥不允呢。

　　修长的手指抚上她苍白的面庞，怜惜地来回抚摸：“瞧你，都瘦成什么样子了。”

　　君怜玉垂下眼眸，她此刻的模样必定比枯骨也好不了多少。

　　“明日便是你大喜的日子。成了亲，你的病一定会好的。”帝君安抚着，可这样拙劣的理由怕是连自己也安抚不了。

　　“帝君哥哥——”君怜玉抬起眼，盯着他强颜欢笑的脸，疲惫之色尽显，她的心中一软，好愧疚好愧疚。因她从小病体缠身，她这帝君哥哥待她极好，不论是什么，只要是她要，他便给她。可如今，因她的病情，却要委屈一个大男人，实在是欠妥当。

　　他以指堵住她的唇，温声说道：“别胡思乱想，我并没有强逼他，温舒文是真心实意想娶你为妻的。”

　　仅有一面之缘，便已真心实意想娶她为妻？

　　她虽是容貌不错，但毕竟常年病痛缠身，更是将死之人，温舒文怎会真心实意？是了，若是真心实意，恐怕也不是为她，而是为了驸马爷的名分。

　　君怜玉不再胡思乱想，合上眼睛闭目养神。若他想图皇家名分，那也随了他去，至少他也有所得，而不是毁在一个将死之人手上。

　　帝君见她合了眼，将她的手重新放回被褥里，紧握住她的手却不曾放开。另一只手拉上被褥，盖得仔仔细细：“怜玉，你好生休息。”

　　他坐在床沿上，满目柔情地望着她苍白却面容较好的脸，心疼极了她所受的苦，却又舍不得放手。忽的，他抬眸望上床帐外的男人，楚习风站得笔直，一动不动地立在侍婢旁边，他是个习武之人，身形高大，穿着一袭飘顺柔软的白衣，却仍给人以不少的压迫感。楚习风面无表情地与他交换了一个眼色，别开头去。

　　帝君不动神色地走到他身前，与他平视，一字一句地说道：“楚习风，你不是习武之人吗？你曾经起誓以性命护她，怎么会任她中了毒？”

　　若不是中了剧毒，他的皇妹绝不会病发至此。

　　楚习风面无表情地直视着他，这件事他确实有责任，不该如此大意疏忽：“我这条命是她给的。她若去了，我必不独活。”

　　“好。好一个不独活。”帝君冷哼，眸中怨怒更甚，“朕要你楚习风的命做什么！”

　　“我也并不想给你。”楚习风冷冷地说，毫不畏惧帝君的威严，“我只是兑现自己的诺言。”

　　“好。好你个楚习风。”帝君气极反笑，楚习风啊楚习风，若不是有怜玉护着，他早就把他砍了九九八十一次不止了！

　　“蓉贵妃到访——”门外传来通传声，不一会穿着奢华宫服的艳丽女子走了进来，向帝君行了个礼。

　　“帝君，臣妾听闻怜玉妹妹身子不佳，前来探望。”蓉贵妃面容急切地环顾了一圈，正要进入内房，却被帝君拦了下来。

　　“你的心意朕替她领了，怜玉刚睡下，不宜打扰。”帝君说。

　　“帝君说的极是。”蓉贵妃连连称是，莹莹目光中泛出愁色，“帝君，臣妾听闻你日夜照料怜玉妹妹，甚少休息。帝君，龙体要紧呐，臣妾好生心疼呢，多少请您休息一下吧。”

　　帝君敷衍地点头：“朕要去偏殿休息了。”行了几步，回头又吩咐道：“把太医们叫去偏殿复命。”

　　***

　　世人都道温舒文好运，一日高中状元，竟是被帝君看中，选为了驸马爷。虽说这康玉公主是个将死之人，却极得帝君宠爱，更是貌美无双，有着“京城第一美人”之称。得了那驸马爷的名号，攀上皇室的亲戚，自是光宗耀祖，福禄千秋。康玉公主若是过世，更是好了，家中没有权妻，续弦的续弦，纳妾的纳妾，活得好不滋润。

　　温舒文走上朝堂，一路官员恭祝，无不是“温大人，大喜啊大喜！”

　　温舒文微笑着还以大礼。册封大典上，一个人行完礼节，礼毕即刻被送入公主府，如同打包的礼物一般。他不急不缓地走入公主寝室，合上门，瞧见她憔悴地昏睡在床榻上，没有任何知觉。

　　苦笑。这要他怎么“洞房花烛”呢？

　　虽然她生得天姿国色，貌美无双，可他堂堂一介状元郎，竟是沦落到为人冲喜，实在是有点可悲，气闷呐。

　　手掌抚了抚那张容貌绝色此刻却苍白凹陷的脸，轻轻拍了拍：“公主？公主？”

　　没有任何反应。

　　温舒文对冰冷的雕像可没有兴趣，哪怕是冰肌雪肤闭月羞花。况且他今夜若行了夫妻之礼，明日床上恐怕会多一具尸体。即便是不行礼，他也保不准她会活过今夜呢。

　　他这冲喜的棋子到底有什么用呢？连他也不知道呢。

　　叹了口气，脱去外衣，躺在她身侧。床倒是极宽，他仰望着床顶的装饰，瞥了一眼身侧不知是昏了还是睡了的病美人，深深叹气，揽手轻轻将她搂在怀里，低声呢喃：“真是拿你没办法呢，快点好起来吧，病公主。我可是尽力了。”

　　君怜玉早已不记日了，活过一天是一天，更是记不得成婚了多久时日。昏迷的时刻比清醒的时日多，醒来时，有时候帝君哥哥在侧，有时候她的夫君温舒文在侧。

　　单独相处时，她也曾问过他：“温舒文，你可曾后悔？”

　　温舒文人如其名，是个温文知礼的人，他温婉地笑：“公主何出此言呢？”

　　君怜玉垂眸，不打算再继续发问了。他既是装傻，必定是不想回答她的。

　　咳嗽，咳出一口血渍，沾染了新换的锦帕。温舒文轻柔地拍拍她的肩，替她顺气。君怜玉微微侧过头，床帐外，却始终不见那个白衣的高大身影。不知从何时起，或许是从温舒文出现起，那里便没了人影。

　　楚习风——他是想通了吗？

　　楚习风是个极度固执的人。仅仅因为她一时善心救起了濒死的他，他便起誓说等他完成父亲遗命，便将他的命还她。命如何能还呢？他便固执地守在她身侧，不论是宫内，还是她任性地出外替帝君哥哥打探民情实则是游荡江湖，他都随行左右。要伤他先伤，要死他先死。

　　只怕——这次并不能如他所愿了，她君怜玉恐怕要先行一步。

　　她合上眼，希望这一闭再也不要醒来。

　　整整消失了七天七夜的楚习风再度出现时，帝君君应天正在外屋内踱步，英俊的脸上爬满疲倦之意，屋内围满了太医，个个都束手无策。他的皇妹啊，难道真的是在劫难逃？十八死劫，果被料中？

　　不，他是帝君，整个天下都是他的，若是天要怜玉死，他也要逆天而行。

　　抬眸瞥见楚习风站定在门口，冷冷哼了声，他还以为一向死忠的楚习风改变主意先行逃离了呢。说是出乎意料，却又在意料之中。这四年来，他是看在眼里的，楚习风的眼里有柔情，那分明是看待深爱女子的温柔，像他如此执着的人，必定是放不下心爱的女人的，即使已经嫁作他人妇。

　　在帝君来回审视之间，楚习风的身后走上一个头发花白的佝偻老人，满是皱纹的脸看起来吓人极了。

　　“公主殿下大限已到，已是无药可救。”不同于他外表的苍老，佝偻老人语调沉稳地说。

　　“胡说什么。”帝君蹙眉，眼中杀意毕现。

　　不理会帝君难看的脸色，佝偻老人继续续道：“若是非救不可，也不是不可。鄙人虽无回天之术，倒也知晓一些秘道。龙阳续命。只是这是有违天理之术，必要受到天罚。”

　　“你知道如何救怜玉？”这一生一死之间，令他心跳骤快，帝君展眉，“不管什么天罚，只要能救怜玉，朕都能承受。”

　　“如果是以命续命呢？”佝偻老人问。

　　以命续命，说的是以一人的性命换怜玉的性命？

　　“这有何难。”帝君说。并不是他冷情，天下间死几个人，他不会在乎，只要能救怜玉。

　　“公主乃千金之躯，并不是任何人的命都能拿来续的。”佝偻老人盯着他，嘴角泛出诡异的笑意，“帝君，能够逆天而行的，必定不是凡人。若要续千金之躯，怕是无上尊贵之人才行。”

　　帝君面无表情地瞪着他，一时之间竟是不知该如何反应。

　　“你是指——朕？”他缓缓说道。

　　佝偻老人弯唇一笑：“那么——帝君愿意吗？”

　　满屋的太医纷纷跪倒下来：“帝君，请千万不要听信妖人谗言。公主虽是千金之躯，但帝君乃一国之主，万金之体，孰轻孰重，请帝君三思。”

　　帝君没有任何反应，只是直视着眼前衣衫褴褛的佝偻老人，思绪空洞，眉头紧蹙。用他的命换怜玉的命？若他是一介平常百姓，他定会毫不犹豫地答应，可他是江山之主，万民之仰啊……

　　“朕——”垂下眼眸，心疼地像是没了呼吸。

　　“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