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雨蒙蒙》如花菇凉

30、第三十章 烟雾飘渺洲

　　次日，李健和李康都来了，屋里，李老爷仍是气若游丝。气氛尴尬极了。
　　秀云站在门口，看着这默不作声的父子三人，感觉这三人中间，隔着的是西江，西江上还笼罩着云雾。
　　秀云带着新叶来到屋外，她是真的决定要走了。她问新叶：“如果母亲要回去你外婆家，你要跟着母亲还是跟着你父亲。”
　　新叶问：“我们和父亲一起去外婆家不就行了？”
　　秀云摸着新叶的脑袋，忽然感觉她的脑袋好小，她的头发是那么柔。她说：“新叶，这回不带上你父亲了，就母亲和你，我们不回来了。”
　　新叶听了，愣了好久，忽然大哭起来：“母亲是不要父亲了么？”
　　听到新叶的哭声，李健连忙跑了出来，抱着新叶，哄了好一会儿，新叶才说：“父亲，母亲说要带我回外婆家，不回来了。”
　　李健安慰道：“新叶听话，母亲逗你的。”
　　新叶擦干了眼泪，被小英带下去了。
　　堂屋里，就只有李健和秀云了。
　　李健看着秀云，平静极了，一个声音仿佛从遥远的地方传来的，但又是近在眼前的她说的：“我想成全你了。新叶不舍得跟我，就让她跟你吧！我想你和香菱也不会对她不好的。”
　　李健看着脸上没有一丝表情的秀云，愣了好久，才又说：“放心，我会对她好的。我让小英带她来看你。”
　　秀云转身就往屋外走，李健在后面说：“是我对不住你了……”

　　走到屋外，只见李康三步并作两步出来了。
　　李康拉住了，秀云又将他甩开了。
　　李康跟着秀云走到了东院，见着秀云恍恍惚惚地一下坐到石头上了。
　　他说：“你哭出来吧！哭出来就没事了。”
　　她不理他，她也没力气去理了。摇摇晃晃地走进屋里，将房门关上了。
　　他仍然站着，默默地站了许久。

　　屋外响起了震耳的喊声：“李健还我血汗钱！”
　　“不做黑心商人！”
　　“给药农留条活路。”
　　……
　　秀云强撑着身子，打开门，走到大门口，只见她的西院，已经被人围得水泄不通了。
　　见到秀云开门了，一帮人忽然停了声音。
　　福伯推开人群，走到了秀云的跟前。
　　福伯对众人说：“大家不要激动，这是我们大少奶奶，有什么话大家尽管说。”
　　其中一人走上前，对秀云说道：“大少奶奶，不是我们不懂事，是我们实在没有活路了。”
　　众人齐声道：“是啊！”
　　那人又说：“之前李大少爷让我们种五指毛桃，说是每年给租金的，所以我们把地都种上五指毛桃了，可是今年的租金大少爷都不给我们，听说是他买金银花亏了钱了。所以我们到药铺找他，却见不到他人了。”
　　秀云大声问：“这五指毛桃长在地里，是越老越值钱的，就是大少爷不收，你们都可以卖给别人啊！”
　　那人说：“这五指毛桃要大了才值钱呢！大少爷不给租金，我们又没种粮食，拿什么活啊！”
　　秀云听了，顿时感觉天昏地暗了。她扶着大门框站着，不觉中，李健走了过来了。
　　他说道：“大家听我说，五指毛桃是我让大家种的，可是谁说我李家是没钱了？我过几天便将租金给大家拿过去。只是现在确实是金银花亏了钱了，等我卖了我药铺里那些药材，我就给大家送去了。”
　　那些人道：“我们懒得听你的，到时候你又躲起来不见我们了。”
　　“对，到时候你肯定又躲起来了。”
　　“对……”
　　李健说道：“大家听着，我李家是时代书香，不是言而无信的。如果大家不相信我，我把我这房子的屋契给你们，你们村长跟我进来拿着。”
　　大家听了，终于安静了。一个老人家推开大家，跟着李健走进屋中。
　　许久，那老人拿出一张借据，对大家说：“李大少爷说了，如果下个月还没钱给我们，就让我们把这屋子卖了。大家都回去吧！”
　　大家都欢呼着，散了去了。
　　秀云腿一软，坐到了门槛上。李健走到她身边，对她说：“看来我是一无所有了，你带着新叶，回娘家去吧！”
　　秀云看了他一眼，迷糊着站起身，说：“等你爹好点儿了，我就走。”
　　说完，秀云拖着沉重的步子，往屋里挪去。

　　新叶刚从午睡中被吵醒，小英抱着新叶出来了。
　　看到秀云眼睛红红的，心神恍惚的样子，问道：“大少奶奶，这是怎么了？”
　　新叶也问道：“是不是父亲做生意没钱了？我还有奶奶给我的银手圈，母亲你也可以拿去当了。”
　　秀云捏着新叶的小脸，强颜欢笑地说：“不用的，你父亲都处理好了。”
　　新叶还想问什么，却只见秀云拖着步子进了屋了。
　　小英和新叶说：“新叶姑娘，你母亲累了，让她歇一会儿，我们去外面玩吧！”

　　屋里，静悄悄的。
　　太阳下山了，都还是静悄悄的。
　　小英端着饭来了，在屋外敲了几声，屋里也都还静悄悄的。
　　……
　　不知过了多久，房门被一脚踢开了，门栓掉落在地上，门也歪了。
　　进来的，是李康。
　　他手里烟斗和煤油灯，坐到了秀云的旁边。
　　说道：“你不能这么一句话不说，不吃不喝的，来，我给你带来了这好东西了，抽一口，保你心里舒舒服服的。”
　　秀云听了，接过烟斗。他给她上好大烟，对她说：“你放到这灯上，吸一口，然后吞进去，那感觉一会儿便来了。”
　　秀云吸了一大口，便感觉喉咙生疼，咳嗽了好几声。
　　他笑着，说：“你慢点儿吸，慢点儿，第二口就不咳嗽了。”
　　她听了，慢慢又吸了一口，那烟慢慢吞进去，全身突然放松了。
　　他说：“你再来两口，再来两口，就会成神仙了。”
　　她又慢慢地吸了两口，三口，四口……
　　忽然，世界都安静了。
　　忽然，心里也平静了。
　　忽然，眼前的世界模糊了。
　　她感觉风吹着，她光着脚踏在沙地上，那沙地边，是清澈的江水。日光温柔地照着。水边，是粉色的小花开了，还有各种柳树。
　　她又感觉，蝴蝶飞来了，是那种大大的蝴蝶，她想去追，那蝴蝶扇着翅膀飞着，她也飞了起来，追着蝴蝶。
　　终于追上蝴蝶了，她一伸手，却感觉什么都没抓住，她还想去追着……
　　忽然，天地都变黑了，听到有人在说：“来，吐到这里头来……”
　　那声音越来越清晰，感觉有人在拍着她的后背，又有人说：“来，喝口水簌簌口……”
　　她挣开眼，却发现自己还在房中，她才知道，那只是幻觉来的。
　　她感觉胸口如翻江倒海，然后狂吐着。
　　他给她擦去，她又抱着痰盂继续吐……
　　她又想到了李健，想到了香菱，想到了新叶，想到了李老爷……
　　她想死了！死了就不会发愁了，死了或许就结束了。她哭了，哭得好大声。
　　小英进来了，连忙扶着秀云，摸着她的后背。
　　新叶进来了，一进来就哭了。
　　小英忙拉着新叶往外面走。
　　秀云还在吐着，往死里吐着，口里苦苦的，胆汁都快吐出来了。她吐着吐着又哭了，哭嚎着，她要将所有的痛苦，全都哭出来……
　　李康拍着她的背，她一把将他甩开，似乎力气从来没有那么大力气过，一把将手打在桌子边上。
　　李康拉过她的手，说道：“你的手出血了。”
　　她说：“你走，我死也不要你管！”
　　他说：“你是抽太多了，糊涂了，一会儿就好了。”
　　她说：“你滚啊！你这个良心被狗吃了的畜生！新叶落水你无动于衷，你大哥被抓你无动于衷，你父亲生病你都无动于衷……”
　　他哭了，他说：“你别说了，我也有我的难处，只要你答应跟我走，我什么都可以不要，我什么都给我大哥，我只带着你走……”
　　她推开他，却将自己推到在地上，她含着泪说道：“你别做梦了。”
　　他拉着她，摇着她，他说：“大哥已经连屋子都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了，他怎么能养活你和新叶，你需要我！”
　　她摇着头，说：“不，我可以回娘家，我可以去找翠红，我不需要你的可怜，就是你大哥不要我了，我也不要你管，死我都不会理你的。”
　　他听了，摇摇晃晃地走了。
　　她抱着痰盂，继续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