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尊又赖在床榻》明州雪

16、第 16 章

　　门扇吱呀敞开，门内一方大铁炉置于中央，炉门紧闭。

　　赵执睡意全消，盯着那口与留阳镇家中形状一模一样，只是大了两倍的炉子，被吸引着踏入屋内。

　　心火石陡然亮起红光，冲破叶濯寒施加的符咒，光线直射出，照上铁炉，炉门自形开启，里头火焰熊熊燃着，未有风箱鼓动，却不停不歇，竟是天火。

　　红光被橙色的暖光替代，心火石缓缓暗下，恢复如常，赵执仿佛回到了家中，抬手摸上炙热却不烫的炉子，心海中犹如被洗过一般清明。

　　屋外竹林被海风抚过的沙沙声，浪涛拥抱山壁的冲刷声，连隔壁屋中，叶濯寒衣袍拂过空气的声音都清晰可闻。

　　热意从指间冲入，流入四肢百骸，赵执不受控地靠着炉壁坐下，闭上眼，周遭的一切都如潮水般退去，竟在此时入定了。

　　他脑中走马灯般一幕幕上演不过十年的人生，从儿时第一次牙牙学语，迈着不稳的脚步摔得七荤八素，到稍长些偷拿铁锤打铁被爹制止，又到十岁生辰那一日，经历的种种，生命中的人渐次从面前走过，有至亲的爹娘，如大哥般的王大牛，也有相交的孩子们，萍水相逢的镇民，最终定格在一张半阖双目的清雅脸颊上。

　　不过换盆水的功夫，叶濯寒也不知他那徒儿做了什么惊天骇地的事，竟弄开了无孔锁，那锁乃是开山老祖昭明真人所制，苍山中谁也无法破解，这会儿正寿终正寝散在门前。

　　更让他惊诧的事，赵执居然在数千年后终于展露在世人面前的神炉前，安然入定了。

　　叶濯寒哭笑不得，难得舒展筋骨伺候别人，全套还没做足呢，正主就断了他的机会。

　　入定之人，定力极强，几乎难以被外界打扰，若是念头岔了，或修为高者强行介入，也极易走火入魔，这也是广场上，无念与无愁守着的原因。

　　叶濯寒随手扯床被子，盖在赵执身上，自己则席地一躺，替他护法，只是这护法的方式颇有个性，竟是闭眼睡大觉，睡了两天，许是无聊了，取来纸笔，记录了几行近日的事，又继续睡。

　　七天过后，赵执一个大周天运行完毕，身周真气流转，终于顺利进入炼气境。叶濯寒以为他要醒了，掀开眼皮等着，却不想赵执依旧眉目紧闭。

　　引气入体是修者入门的第一道关卡，对凡人来说，实属不易，一般都需花上半个月的时间，像赵执只用了七天，比当初资质极佳的叶濯寒还快了三天，已是非常出众，看来孟章果然不是瞎说。炼气境与其他各境界不同，无分大小成，不过是一道坎的代名词，而赵执依然入定，竟是要直接垮过这道坎。

　　叶濯寒终于不睡了，虽然依旧侧躺着，目光却不离赵执，生怕会有变数。

　　神思全被禁锢在自我中的赵执却全然不知这些，只觉得身周翻涌的暖气十分舒爽，贪婪地操控刚修成的真气，抓取每一缕往体内填。

　　他极有天分，带进身体的又是天火最纯粹的灵气，是他最喜爱的暖热，驾轻就熟地将它们条分缕析，安放到每一处经络中，天火似是知他心意，无需刻意操控，便自行绕周天运作起来。

　　炼气境往上，境界提升的入定，便不是十几日的事了，动辄几月，到更高的境界时，甚至有人要花上几年，乃至几十年，这也是修者为何常有闭关的原因。

　　叶濯寒在竹屋四周边施下隔音符咒，避免山门中人前来打扰，而几日不见赵执与叶濯寒，无字辈两位与云茵也的确来过几次，不过都徒劳而返，报给掌门和玄澜后，谁也不敢破除不知为何施起的结界，只能就此放任。

　　就在叶濯寒百无聊赖，瘫着睡觉之余随手写下的记录翻过一个月的日头，感慨自己的徒儿真是天降奇才，方才练气入体，便能直升境界时，赵执步入筑基小成，竟依然没有转醒的趋势，叶濯寒终于感到不妙了。

　　凡人身躯未经锤炼，又是赵执这般才十岁的小少年，修为能达到筑基已是十分难能可谓，再往上，即使天资有余，未长开的身子也支撑不了了。

　　果然，当天火中的灵气再一次被吸引入小少年眉心时，赵执微微战栗起来，体内真气横冲直撞，为打不破过于狭隘的筋脉，渐显狂暴。他嘴角、鼻中流下血丝，紧闭的眼眶越来越红，似也有血呼之欲出。

　　叶濯寒一改懒散之姿，猛然起身，扶稳他肩膀，一掌按上冒着红光的额心，将往里窜的天火强硬地往外赶。

　　天火却更为霸道，赤色火灵围绕叶濯寒的手，一圈圈盘旋，一鼓作气依然要往赵执体内冲，几乎与他的真气对峙得不相上下。

　　叶濯寒无计可施，横抱起赵执，疾步走出炼器房，摔上屋门，施下一道封咒，再加上门上本就有的昭明真人施加的封印，终于将天火隔绝。

　　赵执本淌游在赤红的热艳海洋中，无法自拔，却被人打扰，真气逆流，红海中数道诡异的火枝蜿蜒缠上他内府每一处，欲将他拧碎似的，纠缠绞紧，忽的，一股如春日暖阳般的微光照进天地，比不上红海的炙热，却让他明显能感受到其中的温柔，光线缓缓扩大，延伸到每一处，生出纤长的优美翠枝，缠绕火枝，将其一一化解，又蔓过红海，渡上一层闪耀的浅金色，待世界再无一丝侵略的红，万千荧光方才尘埃落定。

　　“师尊……”赵执醒来，浑身痛得仿佛四肢百骸被重组过一遍，开合的口中溢出血沫，他发现自己窝在叶濯寒怀里，这一说话，细碎的血也喷上师尊月白的衣襟，在上面绽放点点赤花。

　　“别动，为师给你疗伤。”叶濯寒按住他后心，将真气揉散成蚕丝一般，探入赵执稚嫩的内府，将其中被冲撞出的伤痕一一抚平。

　　赵执脸贴着他胸口，出神看着赤花，只感觉体内的疼痛一点点消散，心想，自己的师尊简直是天底下最好的了。

　　约莫半个时辰后，叶濯寒才终于放开他，瘫倒床上：“不让人省心，是要累死为师么。”

　　赵执全身经络通畅无阻，脚步轻得几乎能一跃千丈高。

　　叶濯寒此前带进炼器室的被子，仓促间落在屋门口，皱成一团，赵执拾起，整理妥帖，放到床上：“师尊，我是不是成功引气入体了？”

　　“不是。”叶濯寒扬着嘴角，眼皮比平时撑开了些，看着他。

　　“啊？”赵执慌了，“我做了好长一场梦，还以为是入定了……那怎么办，我再去打坐！”

　　叶濯寒拉住起身要走的赵执，轻拍他脑门：“你不止是引气入体，还筑基了。”

　　这下赵执惊得话都说不出来了，张着嘴，好半晌才不可置信地说：“我筑基了？”

　　“为师还能骗你不成。”叶濯寒不情不愿半撑起身，抬手，“替我把衣服洗了。”

　　修为高的修者餐风饮露、尘不沾身，衣饰也是无需如凡人般日日清洗更换，只是血、墨这种污渍却是没法自清的。

　　“欸！”赵执驾轻就熟地脱下叶濯寒外袍，屁颠屁颠跑到屋外，三下五除二搓干净血迹，刚要往竹枝上晾，想到自己也是筑基的修者了，而且以入定中所感来看，似乎与火颇为亲近，便突发奇想，抬起手掌，对着衣袍，催动体内真气，想看看能不能把衣服烘干。

　　与此同时，心火石像受他感应一般，陡然亮起，随出掌的真气一道，迸射出火焰，向云纹道袍烧去。

　　惨了惨了！赵执不知道怎么收力，眼睁睁看着火焰将要烧上衣袍，忽然，竹屋窗扇嘭一声打开，一道罡风疾历刮出，将火势卷至地面，又一道符咒紧随而出，停到半空，降下一场骤雨，将火扑灭，也将赵执淋成落汤鸡。

　　“呼……”幸好没事，赵执长吁一口气，恍然大悟转身看向竹屋，只见大开的窗中，叶濯寒似笑非笑地瞧着他，勾了勾手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