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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022 ...

  •   年关过后,仲春。

      季如莺拉着苏棠妆去布庄选料子,再过不了十多天便是花朝节,花朝节后一日,宫里将会举行三年一度的百花宴。

      六品以上官员皆可参与,四品以上官员更可携妻儿同行,宴会甚至还将请来未入朝为官,非出生名门,却在民间极负盛名的才子佳丽。

      到那时,便当真是百花齐放,争妍斗艳了。

      季如莺选着绸缎,时不时与后头闲闲喝茶的苏棠妆说上两句:“上回百花宴,我爹说我年幼,不带我去,棠妆你和青素可是去了的?”

      苏棠妆放下茶盏,点头:“去了,也没甚新鲜的,午时入宫,先食鲜花点心,听人吟诗作赋,宴前游园赏花,再用过晚膳便就散了。”

      “那听说到时宫宴里的膳食,皆会以鲜花入馔,可是真的?”
      季如莺扯起一段料子,在身上比划,回头问她。

      苏棠妆支着额:“是这样,没错。”

      季如莺听了,颇觉新鲜,笑容更为灿烂。

      棠妆瞧着她脸上两处酒窝,浅笑问:“瞧你精神不错,莫不是季大人终于允你退亲了?”

      自半年前曲艳楼那场“捉奸”后,如莺便抵死不从与徐二少那门亲事,季大人见女儿异常坚持,倒也犹豫过,可徐家的人却是奇怪,对这桩婚事尤为执着。

      念及曾经与徐老的同窗之谊,季大人始终抹不开脸,是以半年以来,如莺与徐二少那桩婚事,要断不断,生生磋磨至今。

      一听棠妆的问话,季如莺脸上的笑容便垮了,连选料子的心情都没了,随意点了几匹布,指给掌柜的,让给她包上。

      吩咐完,季如莺走到苏棠妆旁边坐下,恹恹地倒了杯茶。

      “怎会那般容易,徐家迟迟不松口,我爹又是个要面子的,这婚事只怕……”

      只怕最后还是得成。

      季如莺没说出口,苏棠妆却也心知肚明。

      她拍拍如莺的手,心里又生了愧疚,想起那日,到底是她冲动惹的祸。
      若非她冲动,或许如莺不会这么坚持不嫁,如今也不会如此忧愁。
      只是她也想不明白,徐家为何非要揪着如莺不放。

      苏棠妆觉得,她既让如莺下此决定,那便有义务帮如莺解决此困境,但究竟要如何解决,还需她好好想想。

      气氛正低落时,门口忽然进来一丫鬟,青衣小髻,走到掌柜的面前,说是来取她家小姐不日前订好的料子。

      掌柜似乎是认得人的,应了声,就立即叫了个伙计去取。

      本还在忧愁的季如莺,瞧见那丫鬟,竟瞧出了神,直到人取了料子走了,视线还落在门口处。

      苏棠妆见她看得发愣,唤道:“如莺?”
      季如莺回神,呐呐地应了声。
      苏棠妆问:“你瞧什么呢?”
      “我瞧方才那丫鬟,觉着有些眼熟。”
      季如莺皱皱眉。

      如莺的丫鬟矮下身,小声在小姐耳畔提醒:“小姐您忘了?三日前在脂粉铺子,咱们遇见柳家小姐时,柳家小姐身边跟的便是这丫鬟。”

      “柳家?”季如莺愣了会儿,忽的睁圆了眼,“啊对,那位才情无双的柳三小姐,柳未晚!”

      “柳未晚?”
      苏棠妆饮了口茶,好像没听说过。

      季如莺忽然来了兴致,双目炯亮,凑近了她道,“去年我不与你说过吗?那柳三小姐与其父亲柳大人,从远襄城回京不久,某日夜里,不幸落入湖中,一连病了数日。”

      “醒来后,她便称梦见自己成了只画鹊,随着百鸟跋山涉水,至棵梧桐树前跪拜。之后便传闻,画鹊兆喜,凤栖梧桐,预兆这柳三小姐日后必会入宫为妃,侍奉帝后。”

      苏棠妆挑了挑眉,未及说话,季如莺左右瞧瞧,声音压低,又与她说道:

      “三日前我去脂粉铺子逛,正巧就遇见了这柳三小姐。当日她仅袭了身藕色烟罗裙,外头披件鸦青色斗篷,进铺子时,那帽儿一摘,仙姿玉色,我道是哪家仙子下了凡!”

      苏棠妆听闻,噗一声笑了,觉得如莺这话真是夸张。

      见她兴致不错,棠妆配合反问:“那与咱陛下相比,又如何?”

      这一问,就问得季如莺哑口无言了。
      过了好半晌,她方才呐呐出声。

      “你怎能拿咱们陛下比,毕竟陛下是男儿,怎有跟女子比容貌的?”说着说着,又有些底气不足,她眸子朝上望着房梁,“虽然……的确是比不得咱们陛下姿容无双……”

      苏棠妆抿着唇忍笑,季如莺见她这般不在乎,又忍不住皱起眉头提醒:“你且别光顾着乐啊,也不为你家妹妹青素多想想!”

      苏棠妆回眸:“这又与我家青素有何干系?”
      “这百花宴你当只是赏花游园,吃吃喝喝不成?”
      “要不……还能怎样?”苏棠妆顿顿,不明。

      季如莺觉着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不由有些气闷。

      “这京城里的名门贵女,青年才俊,都将在那日齐聚,往年可是促成了不少对佳偶。”

      苏棠妆撑着额,心道,这她倒是没听说过,如莺可真是厉害,恐怕与江湖上的包打听相比,也是不遑多让的。

      季如莺不知她在走神,犹是说道,“对于野心极大、想要入宫的女子来说,这百花宴更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何机会?”
      “自然是陪王伴驾,一飞冲天的机会了!”
      “一飞冲天?”苏棠妆嗤笑了声。

      见她还不在意,季如莺更急了,“这世间男儿皆好美人,否则怎有色衰爱弛之说?我这也并非说青素不够美,可比起那柳三小姐来说,却是少了几分……少了几分……”

      苏棠妆又端了茶要喝,喝前问她:“少了几分什么?”

      季如莺神色为难,再挨近了棠妆,压低声道:“少了几分娇媚。不如那柳三小姐,纤纤玉质,弱柳扶风,青素瞧着……总是冷硬了些……”

      娇媚?
      苏棠妆半口茶含在嘴里,险些喷出来。
      要是她家青素当真娇媚了,那她才是得愁死。

      忙将茶放下,苏棠妆噎了半晌,正不知要如何接话。

      那布庄掌柜恰将如莺要的布包好了,丫鬟上前拿了布匹,苏棠妆便忙说,该送她回去了,晚了恐是要叫季夫人担心。

      将季如莺送回了季府后,苏棠妆回到苏府,却并未回她成秀阁,而是转了方向,迈入砚墨楼,问了丫鬟,得知青素又窝在书房里。

      她负手立在门外,犹豫半晌,敲了敲屋门。

      窗下低头看书的苏青素一抬眸,瞧见门口的苏棠妆,唤道:“姐姐?”

      得他应了声,苏棠妆这才走进去,隔了张小几,与他并肩坐下。

      苏青素将书放了,见她神色躲闪,便问:“姐姐寻我何事?”

      “呃……”踌躇几息,苏棠妆才呐呐问出口,“青素……你可要,做身新衣裳?”

      苏青素挑了下眉:“开春时管家才寻了裁缝,为你我做了好几身新衣,姐姐亦是知道,今日为何作此一问?”

      垂了眸子,苏棠妆清清嗓子,颇有些为难地说:“我只是想……咳咳,或许那几身新衣不是很合……很合某人口味……”

      “何人口味?”苏青素眯了眼,脸色微沉。

      苏棠妆未瞧见他脸色,只硬着头皮又说:“那、那什么……百花宴上必是美人如云,你与她许久未见,届时要在群芳中叫她一眼瞧见,自然是需要——”

      “姐姐!”那清泠泠的嗓音一沉,苏棠妆立时抬起头来,讪讪笑应,“青、青素啊……”

      好半晌,收了微凉的视线,苏青素垂下眸,斟起茶,脸色沉着,缓声道,“姐姐今日,可是听了什么回来?”

      苏棠妆挠挠头,斟酌片刻后,因着最怕青素沉脸,还是将今日布庄里,如莺与她说的那番话说了出来。

      苏青素听闻后,许久未言,饮完了一杯茶,将杯子轻轻放桌上。

      他才盯着空杯,出声说:“恐是我穿的再夺目,也不会叫她多瞧一眼,除非……”

      眸子徐徐暗淡下去,他后头的话没说了。

      可苏棠妆却好奇,低头问他:“除非什么?”

      苏青素浅笑起来,却不答棠妆的问,再抬眸时,神色淡淡,慰她道:“姐姐莫为此事操心,我有分寸的。”

      苏棠妆颦眉,她自然知道青素向来是有分寸有主意的,但耐不住再有分寸主意,再冷静的人,也会因被心上人冷淡对待,而伤心啊。

      心绪稍稍一沉,苏棠妆也未纠缠,说到底他们之间要考虑的东西还是太多,况且,如果可以,她私心是希望青素能及时抽身的,毕竟……

      苏棠妆离开后,苏青素支着额,望着门外漫天霞色,半阖了眸,眸低一片黯淡,心中默默将前头未对棠妆说完的话,补齐了。

      除非,他凤冠霞帔,入了宫去……

      这么久了,就算初初因心慌而看不透,如今他也能将她心思,猜的八九不离十了。

      妙云寺里,他曾问她要些时间,她应了好。于是曲艳楼后,她便趁机划开距离,给他时间,让他独自考虑。

      悄然的疏离,仿佛是无声的一问,问他:要她,还是要外面的天高地阔?

      这人当真是心狠,心机手段比比皆是,就没人告诉过她,感情是最不能用来算计的吗?

      苏青素瞧着门外翻涌的红霞,无奈地翘起唇角,眸色却极是深沉。
      ……

      花朝节是百姓的节日,大街小巷人头涌攒。
      从城门口直至皇城前的那条宽敞大道上,花车载着今年新选出的花神,一路欢歌迎送,人人探头驻足。

      后一日,百花宴,便不是百姓能围观的热闹了。
      高耸威严的宫门尚且紧闭着,宫门口便已停了一长列车马。

      午时未至,但各家已紧张准备许久。
      与天子同乐的百花宴,不管是想一飞冲天的贵女,还是想一展宏图的英才,这都是他们翘首以盼多时的机会。

      一辆华车哒哒而来,越过那已然停了许久的长列车马,停在了宫门口。

      车上下来二女,一人仅带了一名丫鬟,走到看守宫门的禁军跟前,正要递上腰牌,那禁军便抱拳弯腰,态度恭敬。

      “童公公早有吩咐,苏家小姐可直接入宫,二位小姐,请。”

      禁军说完,抬手一请,宫门缓慢敞开。

      苏青素与苏棠妆正要进去,后头就传来一声愉快的呼唤。

      唤的是棠妆,跑来的人自然是季如莺。
      季如莺跳下了马车,毫不顾忌形象,直奔苏棠妆而去。
      反正她到最后恐也是不得不嫁徐家,这好名声她要来何用?

      破罐子破摔的季如莺,挽上了苏棠妆胳膊,觍着脸憨笑:“棠妆,你们带我也先进去呗?”

      如莺虽然与她交好,可苏棠妆还是回头看青素的意见,毕竟能越了规矩,提前入宫的特权不是她的,而是那人给青素的。

      苏青素点头,淡然的与季如莺见了礼,率先迈入了宫门。

      季如莺挽着苏棠妆在后头跟上,笑得天真浪漫,对这三年一度的百花宴显然无比向往。

      而此时,那靠着宫墙的一长列车马,掀开了几扇窗子。

      最先一声合窗子声“嘭”响,车里头,张瑢脸色烦恼,略现妒忌,兵部尚书张蒙臣已是拿这女儿没法子,合了眼只做没瞧见。

      另一窗子里,右相李清宴仅瞧了眼,便将视线收回,抚着长须问自家幺女:“你亦瞧见了,还是不改主意?”

      李雪嫣笑笑,转回头来,丫鬟将窗子轻轻合上,方见她扶了扶头上发簪,雍容答道:“一时盛宠有何稀罕,自古以来有几位皇后是得帝倾心的?女儿清楚自己要什么,眼前小利何足道哉?”

      转向自己女儿看去,李清宴心中轻叹,不知该喜该忧,半晌不再言语,阖上了眼睛。

      回京半年之久,未得重用的柳思正目色微沉,也放了窗子,双手摁在膝头,正色问一旁沏茶的柳未晚:

      “苏二小姐尚未入宫,便得君心如此厚待,你可真有把握?未晚,你需知晓,父亲推掉老郡王与你的婚事,可不仅仅是推掉一门亲事这么简单。”

      柳未晚神色未动,浅浅笑起,沏茶的动作优雅温婉。

      她道:“女儿自然知晓,一个外姓郡王的继室,如何比的帝妃能帮爹爹成事。爹爹还请宽心,女儿自有法子。”

      青葱玉指托着杯茶,呈给自家父亲。柳思正点了点头,也知未晚自幼聪颖,心下稍宽,接了茶,缓缓饮下。

      午时一到,宫门开启。

      各家大人及其眷属纷纷从车上下来,井然有序地通过守门禁军审查,进了宫去。

      方才进了宫门,柳未晚便与家父耳语了两句,得了首肯,又神色急急朝前行去,走得快了些,撞着个人。

      那人一身淡青色衣裳,回头看来时,仅略施粉黛的脸上,眉心轻颦,不耐的情绪,浅显易明。

      柳未晚忙低头道歉:“妹妹莫怪,姐姐初次入宫,莽撞了妹妹。”

      张瑢颦眉,拍了拍被她撞着的肩:“谁是你妹妹,莫在这儿乱认亲戚。”

      柳未晚丝毫不怒,抬头笑意温柔,瞧了张瑢许久,转着秋波的眼眸,微微荡起涟漪,似有些困惑。

      “你在瞧什么?!”张瑢眉心更紧,心中已是恼怒。

      先前瞧见苏青素就那般容易入了宫,她就不悦极了,这会儿又被不知哪儿冒出来的女人,一瞬不瞬盯着看,更叫她心火难消。

      “不、不是……”柳未晚垂下眼,扶柳之姿,羸弱惹人怜,她呐呐说,“只是瞧着妹、不、姑娘,与先前头一个进宫的贵女,有些相似……”

      “相、相似?”

      张瑢心微沉,想到那苏青素,神色不由闪烁,似隐有心虚之貌。

      “是也。”柳未晚卑弱地垂着头,状似心直口快道,“只是先头那贵女,似更适合这般淡雅的衣着妆容。不过若无那贵女相比,姑娘亦是极美,叫人一瞧便挪不开眼了。”

      只听这女人几句话的工夫,张瑢心中便顿时忽喜忽悲。

      喜,自己也算姿容极佳,连女子都忍不住夸赞。悲,有个苏青素在先,她就算如何按照陛下的喜好来打扮自己,也得不到陛下半分垂青。

      若是……若是没有那苏青素在,该有多好……
      张瑢咬唇红了眼,瞧着眼前这说真话的女人,越瞧心中越恼。

      “口无遮拦,也不知是哪府的人,竟这般没有管教!”
      厉呵了声,张瑢拂袖而去。

      眼前人走了,柳未晚方才抬起头来,面上依旧浅笑嫣然,无丝毫羞恼。

      倒是她旁边的青衣小丫鬟,撅了嘴,扶着她家小姐,不服气地抱怨:“那位小姐怎如此蛮横,小姐也不过就说了几句罢了,还夸了她好看呢。”

      柳未晚含笑,望着那分明娇蛮,却硬要强装静雅的背影。

      拍拍小丫鬟手背,她道:“任谁被戳破了心事,又被拿来与自己最讨厌的人相比较,都会恼怒,怎怪得她蛮横?”

      青衣小丫鬟随着小姐缓行,听后微惊,想了想,不明又问:“那小姐又为何这般做?”

      “不这般做,我又如何有机会结识,素来性子冷淡的苏二小姐呢。”

      柳未晚眸子清澈,秋波婉转,笑容纤弱楚楚,能叫人一眼生怜。

      小丫鬟望着这样的小姐,依旧是听不明白,歪歪脑袋,少顷便作罢了。

      御花园中,六律台上。

      泱泱百官及其家眷,按照太监宫婢指引,男女分席,依次入了坐。

      众人等了会儿,皇帝才姗姗而来,百官及女眷纷纷离席跪拜,皇帝上了高台,斜身坐下,懒散地唤了声“且平身吧”。

      众人起身,回到席上坐好,余光稍偏,便瞧见龙椅上懒洋洋、毫无坐姿的帝王,顿时心中摇首沉叹,他们陛下美是极美,手腕也有,偏这德行……

      鲜花入馔的精美糕点一道道送上,开席的歌舞优美醉人。

      歌舞后,才子英杰,斗诗作赋,无不是在夸赞山河,奉承今上。
      有人吟诗作赋时,还偷瞧眼玉阶上的人,或是想从皇帝脸上瞧见些赏识之色,只可惜所有人能看见的,只有浓浓春倦之态。

      季如莺吃着吃着点心,忽然觉着有人在看她,一抬眸,瞧见对面支着下巴,眯眼盯着她的徐长玘,顿时浑身一战栗,赶忙抱紧旁边的棠妆。

      苏棠妆回眸,见如莺一副瑟瑟想躲的模样,顺着她视线望去,一见是神色隐晦的徐长玘,脸色就沉了。

      她拍拍季如莺胳膊,附她耳畔悄语两句。

      季如莺听了,一脸希冀地将棠妆望着:“真、真的吗,棠妆?”

      “自然,我何时骗过你?”苏棠妆冲她安抚一笑,“放心交给我,定能叫你如愿退了这门亲。”

      季如莺点点头,又抓了块桃花糕,小口小口地啃起来,香腮微鼓,像只可爱的小松鼠。

      安抚了左边这位,苏棠妆心情好些,一回头瞧见右边这位,心情又落了下去。

      苏青素毫无避讳地望着玉阶上那人,望得极其专注,仿佛周遭一切都被他遗忘了。

      可那龙案后,撑着额,歪身斜坐的皇帝,始终没往这边看一眼,只懒散地瞅着那些自诩有才的人,斗诗颂赋,眼中亦没半点兴致。

      苏棠妆皱眉,又恼又心疼,半晌后,也只能叹口气,如莺的事,她尚能想出些主意,青素与那人……她就当真是无计可施了。

      宫挽晨撑到快打哈欠的时候,这令人乏味的环节方才结束,每三年就要听一次这群人文绉绉的“溜须拍马”,越听越腻味。

      皇帝率先离席,趁着尚且没人,先入了那地处高位的湖心亭,石亭高出湖面数尺,可将湖岸周围动静,悉数收入眼底。

      禁军在岸口守立,不让外人入亭,打搅皇帝清静。

      苏青素犹豫再三,还是走到了入亭的岸口,想要上前却被禁军拦下。

      “苏小姐。”拦下他的禁军抱拳。

      苏青素沉目,既认识他,却又将他拦下,看来是得了吩咐。

      心中自嘲一笑,他还是问:“我可能过去?”

      禁军低着头,态度恭敬:“小姐对不住,陛下有令,任何人不得入内。”

      任何人……
      苏青素垂下头,如今,他已是任何人之列了?

      心正向下沉,忽又听前面的禁军唤了声:“秦统领。”

      苏青素闻声回头,看见的是兵甲着身、按着佩剑的秦奉言。

      这一身盔甲,倒是收敛了他往日的不羁放荡,多了份沉着冷硬,叫苏青素险些认不出来。

      秦奉言向苏青素一颔首,转身就入了栈道,两旁禁军并未阻拦。

      苏青素立在那儿,眼睁睁看着秦奉言一步步走入华美的石亭,心沉入了底,彷徨渐生。

      袖中的手攥紧,浅浅的指甲尖陷进肉里。

      他茫然转身,心知她不是真要离了他,不过是小小试探,他却偏沉不住气,惴惴难安。

      无意识地低头朝前走,也不知身边行过了哪些人。

      忽的,一颗石击中了头顶树枝,苏青素眸色一凝,正要闪身躲开,却想起这是在何处。

      为防泄露会武,他又站着不动了,任那满树乱花落叶,浇了全身。

      漠然回首,瞧见一抹匆匆跑过的淡青色身影。

      他认出那是张尚书之女,张瑢,倾慕宫挽晨之貌,上次秋猎,甚至假冒骑兵,随在王驾旁,瞧见冷箭,还想义无反顾地为她挡下。

      低头看自己一身花叶,甚是狼狈,苏青素只觉张瑢这行为幼稚好笑,倒未有任何怒意。

      正拍去臂上花叶,身侧忽伸出一只纤质素手,递来一方洁白的丝帕。

      苏青素顺着这手,抬眸瞧见那好心人,螓首蛾眉,巧笑娉婷……好像在哪儿见过,一时却又想不起来。

      “多谢,不必。”

      他弯唇婉拒,拂掉身上的乱花落叶,举止优雅从容,没丝毫纤弱之态。

      柳未晚被拒绝了好意,却也不觉窘迫,收了丝帕,垫脚想替这苏二小姐,拿掉头顶、陷入发丝里的落叶。

      不喜人近身的苏青素,猛然朝后一退,凝眉又抬起头,看着她,脸色冷淡至极。

      柳未晚脚跟落地,这才露出些许尴尬,捏着手里的落叶,呐呐道:“苏小姐莫要多心,我只是想为你拿下这头上碎叶罢了。”

      “多谢。”苏青素颔首,脸上依旧没有缓和迹象。

      他将长发抚顺,置去肩后,便要绕过她,去寻前头被他搁下的棠妆、执墨。

      见他这便要走,柳未晚始料未及,忙转身,解了身上的斗篷,唤道:“苏小姐可要先披上,这一身狼狈叫人见了实是不雅。”

      苏青素瞧了眼那斗篷,抬眸又看她,余光不慎瞥见湖心亭,似是有人静坐对弈。

      他忍不住转头望过去,眯着眼想看清楚,一时便忘了眼前贴心解斗篷给他的人。

      柳未晚见他迟迟不语,寻了机会便自报家门:“苏小姐且先收下斗篷,若是日后要还我,只消送去城南柳府,我乃通议大夫柳思正之女,柳未晚。”

      苏青素回头,听见柳未晚这名字,才稍稍正视了她。

      比起棠妆的粗枝大叶,他的记性显然要好多了,只片刻便想起去年秋狝时,季如莺在马车里说的那番话。

      秋日落水,高烧不断,梦画鹊报喜,凤栖梧桐。

      苏青素眉梢轻挑了下,看着柳未晚这张脸,一刹那又想起什么来,脸色微变。

      去年那晚,他从宫挽晨寝宫离开,回府途中,救了个落入湖中的女子……苏青素心中微惊,再细看眼前女子的模样,似确能重合。

      忍不住嘴角一抽,有些笑意流露,实在想不到,柳未晚,他救的人,竟是一心想入宫做她妃子,要与他争她盛宠的人?

      瞬间觉得世间缘分真是奇妙,心生滑稽之感,苏青素倒也未怒,只是觉得甚有意思。

      弯着嘴角,眸含浅笑,他又道了句:“不必,多谢。”

      绕过眼前人,苏青素直径离去。

      柳未晚转身,凝着那离去的背影,手上还挂着自己的斗篷,微微拧起了眉头。

      她心道,这传闻清冷不易亲近的苏二小姐,竟比她预料的……还难对付。

      “这苏家小姐怎如此冷漠。”青衣小丫鬟又忍不住念叨,“这京城的人都好难亲近啊,倒不如远襄城——”

      “喜画。”柳未晚柔柔的一声,将她打断,转过身来,将送不出去的斗篷又重披上,“莫要多言,此乃宫中。”

      小丫鬟慌了慌,方才低头应:“……是,小姐。”

      湖心上,石亭之中。

      宫挽晨支着脑袋,一枚白子在指尖转悠着,见岸畔那方,她家青素漠然离去,徒留柳未晚一人,这才将含笑的视线徐徐收回。

      对面的秦奉言,刚将枚黑子落下,宫挽晨想也未多想,手中白子便落定一角。

      一边瞧着眼下紧张棋局,秦奉言一边偷看陛下脸色,见陛下面带笑意,心情似乎还不错,他便趁机开口。

      “陛下,方才微臣碰见那徐家纨绔了。”
      “长玘?”
      “正是他。”
      “何事?”
      “他央我向陛下讨道圣旨。”

      指撑颊侧,宫挽晨懒洋洋问:“何圣旨?”

      秦奉言再看看陛下脸色,不好意思地咳了咳,讪讪道:“……赐婚圣旨。”

      转着白子的动作稍顿,宫挽晨掀起眼皮,朝他望去,嘴角携着戏谑的笑:“季家千金?”

      秦奉言沉沉一点头。

      眼皮又垂下,宫挽晨哼了哼,凉薄果断:“拒绝。”

      秦奉言一愣,呆呆看向他家陛下,虽然以权逼婚人家一小姑娘,不是很厚道,但不厚道的事,他们家陛下做的还少吗?

      这么简单的事,陛下为何拒绝?

      秦奉言正不得其解,便又见他家陛下转着棋子,懒散开口:“朕的婚事都磋磨至今,未见成果,凭甚给他赐婚,助他一步小登科?让他自己折腾去。”

      秦奉言:“……”

      有时他自己都想不明白,为何他与那徐家纨绔,会对这厚颜无耻、心胸狭隘、没心没肺的君主,如此忠心耿耿,竟然至今都没造他反?!

      秦统领心中沉沉一叹,只道是他们遇人不淑。

      过了半晌,或是有些兔死狐悲之感,他又悄声喃喃:“可怜那小子,今日差点要出丑。”

      “出何丑了?”宫挽晨懒懒接话。

      “听他说,季小姐与苏家大小姐私交甚笃。陛下也知,那苏大小姐素来胆色过人,这回听闻是铁了心要帮季小姐退掉与徐家的亲事。”
      “只是没想到,她竟买通了等会儿晚膳时的舞姬,要她在袖中藏药,献舞时在长玘面前挥袖,好叫他中药,当众出丑,不得不退婚。”

      “什么药?”
      能让人当众出丑。
      宫挽晨撑着额,眼皮都懒得抬。

      “只是些能叫人短时间内神志不清的药粉,不过又含了不少催情的药效。据说是民间的一些低等馆子,常用此药来驯服不听话的女子。”

      “哦?”宫挽晨微微眯眼,似有所思。

      秦奉言叹一声,又说:“幸亏那小子早发现了,否则等会儿大殿失仪,真叫苏大小姐得了逞,他再想折腾下这门亲,恐都不可能了。”

      指腹不断摩挲着沁凉的白玉棋子,宫挽晨的桃花眸中,目色越发幽邃。

      秦奉言见陛下迟迟不落子,抬头看去,就见对面人弯唇浅笑,姿容倾城,般般可入画中,偏又眸色沉邃,幽光暗转,一瞧便是在算计什么。

      先是不慎看痴,后又心头一凉。

      秦奉言还未回神,就见那玉指一落,白子与棋盘碰出一声脆响,听他家陛下慢条斯理地吩咐:“叫长玘不要搅了棠妆大计,让那舞姬依照原计行事。”

      秦奉言一愣,刚想问:“陛下——”

      便被垂眸看棋局的宫挽晨,懒声打断:“放心,朕来帮他度这一劫,定不会叫他当众出丑的。”

      顺便,也借长玘这阵引来的东风,验收一下,这半年来的成效如何。

      宫挽晨笑容越发惊艳,秦奉言却是看得越发心慌,暗忖,他们陛下,这又是要算计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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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0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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