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钦差官儿大好乘凉》北方有酒

5、二虎情窦

　　上林县虽说是个县，可被青藤山阻隔着，进来难出去也难，若是细论起来连临县一个镇大都不如，平日里谁家的牛丢了，谁又偷了谁家的鸡这些事也能传个遍，更何况眼下还是一条人命。

　　此时陈王氏已经跪坐在挂着“明镜高悬”四字的大堂上，经过昨晚的惊吓脸上半点儿血色也无。李成皱着眉头，当年两人也算是有些恩怨，可眼下同一桩命案相比，实在是算不得什么事。

　　一记惊堂木敲下，瞬间安静了下来，外头看热闹的人声音也压低了。

　　“陈王氏，陈财状告你杀了他二哥，可有此事？”他开门见山道。

　　陈王氏惊了惊，昨日一把大刀插在陈贵儿心口处的样子又闪现在脑海中，嘴唇泛白，“有...有这回事...”

　　“县太爷，你瞧，她都认罪了，是不是就可以结案了？”

　　李成思忖着，也没想到陈王氏就这么供认不讳，还打算等着仵作验尸结果出来之后再细细审问，可既然没什么争议此案也就算是了结了。

　　陈王氏一言，外头就有人忍不住为她说话来，“你可是咱们父母官儿，这平常陈贵儿是个什么样子你还不知道么？”

　　“是啊是啊，你怎么能就眼睁睁看着二婶子蹲大狱啊？”

　　一时间，外头的人都在为陈王氏说话，陈家老三急了，他昨日不过是想劝架来着也没想到闹出这么一桩事儿，不过幸好当时没人看见自己还推了陈贵儿一把。眼下陈贵儿死了，也没人瞧见自己动了手，到时候陈王氏入了狱那老二家分得的田地自己也能顺势讨过来，想着，眼中就落了两行清泪，凄凄道：“大人，这可是一条人命啊！”

　　陈贵儿说得不错，李成扫了眼目光切切等着他宣判的几人，其实按照律法但凡斩首与流放这些罪责都要层层上报，可上林县不比其他地方，只要没有涉及重大案情也就草草处理了。

　　眼下确实有些难办，只好又落了一记惊堂木，“此案关乎人命，先将陈王氏扣押在县衙牢房。”顿了顿，扫了眼似乎想进来说话的虞秀才，心中有些不喜，“退堂。”

　　一声“退堂”外头更加吵闹，孙家媳妇儿揪了揪虞秀才的衣服，手指着又被人拖下去的陈王氏，道：“虞秀才，县太爷这是什么意思？”

　　此事确实难办，虞越敷衍了两句转头就要回去，谁知正瞧见他家宝贝闺女抱着暖炉坐在县衙的台阶上看热闹，旁边竟然还跟了个凑着脑袋的陈甲岩。

　　“虞锦衣，你说我二婶儿有没有杀人啊？”陈甲岩撑着下颚往里偷看，虞锦衣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见陈甲岩他娘气冲冲过来提着陈甲岩的耳朵往回走，“跟谁混在一起不好？偏偏跟虞家那个臭丫头混在一起！”

　　“娘你轻点儿嘞，疼。”陈甲岩叫唤着，一溜烟就挣脱了他娘的手往一边跑过去。

　　虞锦衣扯了扯嘴角，等等，她都快忘了陈甲岩她爹陈升是陈贵儿的大哥啊，陈升是个老实人跟陈贵儿过不下去了两人才分的家。拍了拍屁股站起来，没想到正瞧见她爹和陈家老三一起走了出来。

　　“爹，陈三叔。”她凑上去笑眯眯道。

　　一听她开口虞越心都软了，哪里还顾得上方才自己想问陈甲岩怎么在这儿的事。陈家老三细细擦了额头上的冷汗，方才虞秀才问得他快招架不住了，得亏这丫头打断了两人的谈话，面上还带着方才没有收起的伤心，揉了揉虞锦衣的额前碎发，道，“丫头长得真水灵，跟她娘一个样儿。”

　　一句话，虞秀才心中一痛没有说话，陈家老三连忙摆手，“对不住，我忘了......”

　　虞秀才摇头，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儿，只是他自己过不了这关。

　　看虞锦衣愣愣盯着自己，陈家老三叹了口气彻底出了县衙往惠文巷走去。

　　“今日又没去学堂？”虞秀才无奈笑道，虞锦衣撇着嘴。

　　“唔，夫子授课有些无聊了。”确实有些无聊了，从一觉醒来到现在已经在学堂混了快两年了，夫子教授的课业一点儿都没变，闷声道。

　　虞秀才皱眉，道，“旁的事儿爹都依着你，就学堂这件事儿不能。”

　　虞锦衣愣住，嘴角的笑意微微僵住却又很快挂了上来，笑笑，“好。”

　　她去学堂这个事儿虽是梅姨张罗的，可却是她娘一早打算的，这点儿她爹自然不会让步。想到这儿，虞锦衣低着头不再说话，有关她娘的事儿，她爹从来不提，只从梅姨口中听说过她娘是为了救阿顽溺了水，其实这件事的前因后果虞锦衣不清楚，但她一直觉得是自己的错，因这世上总是公平的，赐了她另一条命，所以就取了她娘一条命......

　　对了，虞锦衣拉了拉虞秀才的袖子，“爹，你能带我去县衙大牢去看看么？”

　　虞父更疑惑了，宠溺地拍了拍她的额头，“那可不是闺女你能去的地方。”

　　见虞锦衣还要开口，立即道：“明天去学堂。”

　　一句话，封死所有幻想。

　　虞锦衣默默撇嘴，忽然想起刚才闻到梅花糕的味道，心中有些犯馋，讨好地让虞父去给她买些，虞父恨不得将自家宝贝闺女捧在手心里，笑呵呵地就负着手去了，转头交代虞锦衣，“阿姮，你也快些回去。”

　　虞锦衣忙不迭地点头，心想着我可是有正事儿要做的，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似乎见到有人鬼鬼祟祟跟在她爹身后可眨眼间又发现什么人都没有，只当是自己看错了。

　　转身就瞧见李诺似乎刚从学堂回来，看着县衙门口围满了人皱眉，少年锦衣如玉只是一副老成的模样，啧啧啧，难怪日后会成了面瘫原来幼时就是这样。不对，这李诺日后是要进士及第的，在朝西殿上就被摄政王封了个翰林院修撰的官职......

　　她是北晟八十年参加的县试，而李诺早她三年，之后大病一场，耽搁了三年所以两人是同一年进的国子监。如此算来，也就是两年后的事儿了......

　　想到这些忽然有些感慨，两人同是青藤书院出身，又同年进入国子监，可就不知怎的偏就熟悉不起来，交谈不过寥寥几语。想了许久，最终总结出了一个道理，许是与两家是世仇所以幼时没什么交集的原因，毕竟关系是要从小抓起的，这一世不如先将这个未来状元郎结交了？

　　她若有所思，嘴角勾起贼兮兮的笑意，一身娟红小袄很是扎眼。

　　她正想着，头顶就盖下了一片阴影，李诺大她三岁高了一整头，“夫子今日结课说要将《千字文》抄上一遍，你明日去时莫忘了。”

　　诶？李诺何时这么好心过？

　　李家人常说李诺身体不好，连入学堂也晚了些，这李诺皱眉提醒她的模样，唇红齿白一小少年，倒是也没有身体不好的感觉啊。

　　虞锦衣听他此言有些惊讶，忽然想起他当年大病三年也是毫无征兆的，不禁眸中神情越发软了，矜持且端庄地露了个得体的笑容，“多谢多谢。”

　　她以为自己笑得很是可亲，李诺却看她像她家那个小傻子似的，高冷地转身离开。

　　“等等，等等。”虞锦衣连忙叫住他，却没再同他说话，而是看向他身后的全叔，“全叔，我能请您帮个忙么？”

　　全叔迟疑，一个七岁的丫头片子能找他帮什么忙，想着也就是些买纸鸢之类的，点了点头，“你说。”

　　“我想进县衙大牢。”她答。

　　“咳咳。”全叔一时没注意被口水给呛到，“你说什么？”

　　“我说我想进......”

　　“哥哥，你怎么还在这儿站着，娘都要生气了。”虞锦衣话没说话就见着嫩黄袄裙的小姑娘嗓音温软拉了拉李诺的袖子，身边还跟着笑得一脸讨好的李二虎，脑中瞬间有了想法忙对全叔摇头，“没事了没事了。”

　　李诺年纪不大倒是一贯的不爱凑热闹，转身入了县衙一侧的宅门。样貌好看的小姑娘看了眼虞锦衣，没说话跟在李诺身后也进了县衙，李二虎正要跟上去虞锦衣见状连忙扬着声音叫住了他。

　　“臭丫头，你叫我作甚？上回我用雪砸了你，你也砸了我，咱俩两清了。”自从那天之后他娘就骂骂咧咧地告诉他少跟虞家那个没娘的小丫头接触，旁人的话他敢不听，可他娘的他却不敢，看着李婼已经进了宅门他不禁粗着嗓子道。

　　没想到虞锦衣一反常态，冲他嘿嘿笑着，“你跟我扯平，可你没跟阿顽扯平啊。”

　　李二虎扯着脸上的肉没好气道，“我不跟你那个小夫君扯平又怎么样，他敢来跟我打一架吗？”

　　“阿顽不敢啊，不知道你娘敢不敢？”虞锦衣耸肩拍了拍自己的娟红小袄，李二虎一听他娘就偃旗息鼓，“臭丫头你......”揪住她的前襟，粗着嗓音骂了句才继续道，“你想干嘛？”

　　“我听说你舅舅是典史？能不能带我进县衙去玩玩？”虞锦衣继续笑，李二虎呆住，愣了半天没想到他只是想进县衙大牢里玩玩，“你有病吧？”

　　“可不就有病么，上回你不是跟陈甲岩他们都不能进去玩只有你能进去吗？我听着好威风，李二虎，你好厉害啊，能不能让我也进去涨涨见识？”

　　“你......”李二虎一下不知该说什么了，本就是个孩子，一听她这么说心中难免有些飘飘然。有着横肉的脸上闪过骄傲，扬了扬下巴，虞锦衣平时可都对旁人爱答不理的，眼下一脸羡慕且殷勤地冲着自己笑，他不禁也嘿嘿笑出声来松了手，“这个嘛，带你去涨见识也可以，今天夫子布置下的课业......”

　　“......交给我交给我。”虞锦衣立即了然，忙道。

　　“你还得再帮我个忙。”说着，李二虎靠近了些，“你同李诺相熟，想必也同李婼相熟，你帮我把这个送给她。”

　　他贼兮兮地凑过来把几张揉得发皱的信纸塞到虞锦衣手中，粗着嗓子居然还别扭了会儿，“不准让别人知道。”

　　说完，就虎扭着跑开了，跑了几步才想起来又跑了回来，“你答不答应？你要是不答应我就不带你进去玩了，看你怎么在他们面前耍威风！”

　　“......答应，自然答应，晚饭过后我在县衙侧门等你。”虞锦衣嘴角没忍住抽了抽，心中却想着这李二虎哪只眼睛看到自己同李诺相熟了，李二虎脸红着瞥了好几眼县衙宅门处扭扭捏捏地转头跑开。

　　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眼前，虞锦衣揉了揉笑僵的脸，这群孩子整日里怎么都在想着这些东西，这才多大啊，难怪连县试都过不了......

　　晚饭过后虞父直接入了书房，外头天色渐暗，虞锦衣磨磨唧唧说了句困了便匆匆回房。就着窗子看梅姨入了后院小厨才看了眼天色咬牙爬出窗子，悄咪咪将大门打开正要关上却忽然被一只瘦弱得不像话的手拉住了一扇门，她吓得险些叫出声来，看清来人时拍着胸口喘气。

　　“阿顽，你出来做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