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与温存》火棘子

6、最初

　　【第六章】

　　楚延陵朝着宁越大大方方地一拱手说：“能得宁师兄的赏识，延陵感激不已。延陵细细思量过，一则天赋有限，二则元力不足，只怕力不能及，不能帮到宁师兄反而会添乱，抱歉了。”
　　宁越一僵：“你何须如此自谦？”

　　孤海辞的神色渐缓。

　　楚延陵看向师父，恭敬地继续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延陵能入天竹峰，得师父的精心教导，实乃此生之幸。延陵并无它愿，只愿心无旁骛，精心修炼，他日能有所得，以报师父长久以来的谆谆教导。”
　　孤海辞轻哼一声：“也无需太勉强自己。”

　　如此一来，表态就很明确了。

　　老宗主捋了捋白胡须：“舍不得师门，果然是至孝至纯。宁越，你可听清了？不知还有什么异议？”
　　宁越好半天才说：“没有。”

　　老宗主：“这就好，延陵回天竹峰修炼吧。日后见了，大家依旧赤阳界师兄弟。以和为贵，不许心怀不甘，不许寻思报复之类的。否则，叫我知道可就得刑罚伺候了，听到了吗？”

　　如此，这事就这么决断了，楚延陵先行告辞。

　　老宗主非常满意，跟旁边的长老悄声说：“还记得吗，以前也有过这种事。但那次可没这么利索，中间那人含混不清，当断不断，也不说清想跟谁，徒然引来两方争执不休，后来死伤了好几个。”
　　长老心有戚戚：“这楚延陵不知心性如何，至少磊落，干干脆脆，让人死了心，也就没那么多事了。”

　　楚延陵自然没听到这些话，走出正殿，只觉阳光太刺眼，他以手遮了遮明亮的阳光，露出一丝惆怅，所谓选择，其实本就是没有选择。

　　“延陵你等等。”从背后追过来的是宁越，一脸的不甘心，“你明明在天竹峰不开心啊，现在还有余地，快回去跟宗主他们坦白。”

　　“抱歉，宁越，我是认真的。”
　　“怎么可能，你那么虚弱，我不知道他教了你什么，但无论如何，师父都不能对弟子报有邪念。”

　　“你说什么呀？”楚延陵啼笑皆非。
　　“我说孤海辞为师不尊，他、他、他不该趁虚而入占你便宜。”宁越涨红了脸，“虽然，我也，心思不纯。”

　　“师父没有趁虚而入。”再难堪也不能让孤海辞背锅。

　　“别骗我了，你师兄弟都说你被孤海辞霸占了，只有他没来你才能找别人补元力。”这种话，宁越说得也很直白，“我知道，你这么补元力实属无奈。离开天竹峰吧，我帮你找办法，我不会让你再受这种苦。”
　　“我……”

　　事实不是这样的。然而，当有人说「不会让你再受这种苦」，还是会恍惚，还是会感觉将得到救赎。楚延陵侧过脸，等眼里的酸意过去，才勾起微笑：“不是这样的，我没有被谁霸占，师父对我很好。”

　　就让我这么下去吧，不久就会结束的。
　　不久到底是多久，不知道，但总要不了太久的。

　　宁越不甘心地说：“让你帮我处理事务只是借口，只是想让你离开。我发誓，你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我绝不会强迫你做什么。”
　　楚延陵：“多谢宁师兄的好意，我还是想呆在天竹峰。”

　　楚延陵拒绝得果断。
　　宁越停下了，面容不再温和。

　　他凝望着楚延陵，难得一见的冷淡，一个字一个字地说：“我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你现在这样有什么好，一辈子做他人的玩物吗？一辈子让人看轻吗？你若想继续在那滩泥沼里沉沦，就继续吧。是我自作多情，打扰了！”

　　一句打扰了，而后决然离开。

　　后来楚延陵常在「打扰了」的噩梦中惊醒。打扰了，你不愿接受的善意；打扰了，喜欢而不能触碰的人；打扰了，你选择沉沦。说这话的人各不相同，但离开时都一样决绝无情。醒来后冷汗涔涔，不知今夕何夕身在何地。

　　楚延陵明白宁越的善意。
　　他明白的。

　　但他不能让过去的努力白白浪费。决定修炼「移星妖吟」时，就知道是一条不归路，又岂能在快到终点时回头？毕竟，端木初六已经能动了，上次探脉时，已经有了对抗的意识和力量，这时候放弃，算什么呢。

　　天竹峰顶，风景寂寥。
　　遥看群山已有了蒙蒙的绿意。

　　孤海辞的屋子不大，外面简石堆砌而成，但内里极其奢华，随意地摆放了许多珍稀的宝器，看得出主人的。楚延陵趴在栏杆前等他回来，阳光暖暖的，不知不觉睡着了。梦里有一只拍了拍他的肩膀，他不耐烦地挥开，那只手转而抚摸他的头发，动作很轻很温和。

　　再醒来时，意识还有点儿迷糊。

　　“累了就再睡一会儿。”
　　“啊，师父。”

　　楚延陵用手指撑了撑眉头，视野渐渐清晰：孤海辞坐在对面的藤椅上，拿着典籍，对着楚延陵说话，眼睛却看向远处，神色一如既往的冷漠。孤海辞一向如此，根本不正眼看楚延陵。楚延陵觉得自己可能是被厌恶或嫌弃了，所以每次来尽可能长话短说。

　　“师父，最近两次，我每次输完元力都特别虚弱，上次回来甚至无力进山门屏障，这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
　　“说明他快醒了。”

　　真的吗？惊喜来得太快了，楚延陵难以置信。孤海辞难得耐心地解释：对方没醒，也未必有意识，但身体有了本能，开始主动攫取楚延陵的元力，所以楚延陵会虚空——对方一旦主动，自然会迅速好转起来。

　　孤海辞解释完，直白地问：“早晨在殿堂上，你是打心眼儿想跟我吗？”

　　怎么回答呢，楚延陵最打心眼的想法，是端木初六尽快醒来，他可以离开赤阳界，永远抛弃现在的生活。他不想直说以免孤海辞动怒，又不想违心地回答，只有沉默。孤海辞似乎误会了他的态度，竟然露出一丝丝高兴。

　　“我不是很有自信，还以为你会跟宁越走。本来做好打算，就算违抗宗主之命也会强留你下来的。”
　　“呃……”

　　楚延陵完全不懂孤海辞到底想什么，仅仅是为了面子吗。孤海辞似乎想不到合适的措辞，沉吟了片刻才说出原委：当初，楚延陵拜入赤阳界。他天资出众，又出身于名门，好几个峰主都投下了橄榄枝，想纳入门下。楚延陵的要求只有一个：需要修复破碎元神的方法，谁有就拜入谁的师门。
　　孤海辞遍寻典籍，偶得「移星妖吟」，明知不是什么合适的秘笈，心想先收入门下再说。

　　“谢师父苦心，修炼前徒弟已明白会是什么样的。”楚延陵坦然回答。

　　“可它还会改变修炼者的气韵，你懂吗？”
　　“弟子不懂。”

　　“你自己或许看不出来，旁观者清，你现在的眉眼中自带风流之气，虽非你的初衷，但旁人易被蛊惑。为师至今仍后悔当初的决定，怎能一时私心让你修炼「移星妖吟」。”

　　事到如今，听到这样的话也不会惊讶。楚延陵并非完全不知道自己的变化，去乔家的路上，偶尔也会遇上以往不太敢靠近自己的熟人，竟不约而同地主动前来搭讪。当时就觉得奇怪，现在想来是自己散发出了招蜂引蝶的气质。可笑得让人难过，但也没有太难过，反正已经不在意了。

　　“不止如此。更可怕的是，对方既然觉醒了本能，会越来越贪婪。如果你继续「移星」给他输送元力，他会变成无底洞，最终会将你吞噬。”孤海辞在欲言又止之后，终于坦白了。

　　楚延陵整个人都浸入冰窖之中！
　　为什么救人的人，最后反而会被吞噬呢？他的初衷可不是牺牲自己啊！

　　“现在就停下来，还来得及，因为主动权在你……”
　　“当初为什么要瞒我啊！”楚延陵爆发了，愤怒地说，“如果一开始就说清后果，我根本就不会修炼，事到如今，忽然说停，那以前做的那些算什么！”

　　要么不救，给人以希望再抛弃，不是比一开始就抛弃更残忍吗？

　　“抱歉，延陵。”
　　“现在说抱歉已经迟了，变成现在这样，让我怎么停啊。”楚延陵以手撑住半边脸，因愤怒而全身发抖，“一开始，一开始就告诉我这些啊！”

　　“也不是完全没有办法。”
　　“……”

　　这人怎么回事，忽然让人绝望，忽然又给人希望，把人当猴耍吗？

　　“当他恢复到一定程度，施一个「移星禁决」，将你全身元力彻底输送给他，他有可能会醒来。”
　　“那我呢？”

　　全身元力全部输送给对方，自己一点不留，自己会怎么样，楚延陵不用想都知道。

　　“你会永远没有元力。”
　　“……”

　　楚延陵笑了。永远没有元力，也就是说，对于修行之人来说元力就是生命。要用自己的生命，挽救情敌的命，还有比这更可笑的吗？最初的最初，他是想让乔柯活下去，如今的如今，他自己反而活不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