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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旅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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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酉年,白苋雪山。
已经入春的天气却冷的骇人,大雪像一群诡异的蝶,慢慢地自天际坠落,嚣张的铺沿开来,霎时淹没了整个天地。
而在这茫茫白雪中,一队人正缓慢的前行。
约莫有十一二人,个个裹着破旧不堪的棉袄,面黄肌瘦。他们各自拄着木棍,步履蹒跚,靠互相携挽着前进。
紫苏走在队尾,她是和这些人一起从尉箜帝国最北边的吟无逃难过来的。那里常年战乱,年轻力壮的男人都被征去做了佣兵,只留下这些女人和孩子,本就孱弱的村子在几日前却遭到了北边皎夏国的马贼的掠杀。整个村子都化作一片废墟,只有这仅存的一群人抱着最后的一丝希望逃了出来,可偏偏在穿越距京都衢城仅一步之遥的白苋山遇上了大风暴,几十人丧生雪海,他们也在茫茫雪野中迷失了方向,原来的大队伍变成了现在稀稀拉拉的十几个人。
紫苏拉了拉被大风吹开的帽檐,咬了咬牙跟了上去。
他们走的很慢,在这种恶劣的天气赶路是异常危险的,可他们必须走。随身带着的干粮眼看就要灯枯油尽,若不在这两天内走出这座雪峰,他们所有人都会死在这里,被茫茫风雪掩埋。
风挟着冰冷的雪粒从紫苏的耳际划过,那只耳朵顿时如同被锋利的刀子割破了一样,失去了知觉。她又将身子朝宽大的棉衣里缩了缩,望了一眼为首的那个少年——一张轮廓分明的脸,利落的线条,坚毅的下巴,剑眉入鬓,刀刻一般薄薄的唇线,皮肤白的仿佛是透明的,隐隐可以看到额头上流淌的淡蓝色的血液,一头火红的仿佛将要燃着的发在飞雪中格外醒目,分明还是个十五六岁的孩子,眉宇间却透着掩饰不住的霸气。
他们走得很慢,非常慢,在这里,每走一步都要消耗相当多的体力,每一脚踏下去,雪都没到大腿,打滚的雪花几乎把她的眼睫毛粘在一起。
眼前的视野模糊,只有一片白,一片纯净的无边的白。已经走了一整天,依然没有丝毫进展,绝望四处蔓延。
突然,队伍中有人惊呼起来:“有人晕倒了!”
红发的少年不耐烦的挥了挥手,队伍停了下来。这种事情在旅途中经常发生,每次为了照顾晕倒的人,总会耽误了大家的行程。
紫苏伸出僵硬的手艰难的拽了拽衣领,扑掉棉袍上散落的雪粉,顺着众人的目光望去。
那是一个孩子,不过七八岁的样子,小小的身子蜷缩在雪地里,嘴唇冻得发紫,双眼紧闭,清秀的小脸上满是痛苦的表情。
那孩子长长的睫毛微微颤了一下,双眼艰难的睁开,望了红发少年一眼,便再次晕了过去。
有人停下了脚步,围了过来,一个少女走上前担忧的看着晕过去的孩子,轻声道:“炙琰,我们还是先……”
红发少年转过头,望着少女,狭长的眼睛危险的眯了起来,暗红的眼眸仿佛有火苗在闪动,他皱了皱眉头,眼睛扫过四周,厉声道:“不用管他,继续走!”
一瞬间,所有人都噤住声音,耳畔只有寒风的呼号在持久的徘徊。那声音带着一种不可抗拒的力量穿越了所有人的耳膜。刚才的少女也被旁人拉过一起蹒跚着前行。
他望了眼冷得发抖的小年,脱下身上的棉袍,紧紧裹在小年身上。单薄的布衣在寒风中微颤,他顺势将小年背在背上,转身去追赶走的还不算远的队伍。
胃里突然的一阵痉挛扯回了紫苏探寻的目光,她叹了口气,手伸入怀里,摸索了良久才掏出一小块硬邦邦的白饼。她望着这冻得像石头一般的白饼,生生的咽下一口唾沫,将那重新揣入怀中。
她清楚,这是最后的干粮了,若是仍走不出这浩北之峰,只怕……甩了甩身上落满的雪粒,她加快了脚步。
风雪似乎又大了一些,每个人的口中都喘着粗气,白色的雾气在空中凝成了一片一片的小冰晶。红发少年背着还在昏睡的小年走在队伍最前面,那一头火红的发,就像一团旺盛的火苗,在严寒中孤独的燃烧。他望了一眼远处无际的雪域,咬了咬牙,只要挺过这座浩北之峰,他们一定能活下去。
不知走了多久,前方依旧是可怕的白,从视线的起点到终点,蔓延开去,无边的白遮住了所有人绝望的双眼。
一队人艰难的迈着步子,已经没有人知道到底走了多久,忽然,前方出现了一点隐隐约约的颜色——一块暗青色的石碑半露在雪中,被积雪覆盖的字隐约可见——白苋雪山。而真正令人诧异的是,在石碑的一侧,一个女子仅着这一件单薄的罗裙伏在白雪上。她的身上已经落了不少雪花,融化的雪水将料子原本的淡青浸成了与白雪相近的颜色,只有身下那一汪血红在凛冽的白中异常刺目。
似乎感应到了这队人的走近,一声幼儿的啼哭穿透了风雪,断断续续传来。
队伍骚动起来,人们聚在一起,小声的议论着,却没有人敢上前查看声音的来源。
炙琰也停下了脚步,那诡异的啼哭在风雪中越来越微弱。怎么会有小孩子在那里?谁家舍得把小孩放在这冰天雪地之中?
他疑惑着将背上昏睡的小年托给身旁的春婶,循着声音的方向来到那女子的尸首旁。会是这里么?
他微微皱了皱眉,“刷”的一声拔出身侧的一把纯黑色的剑,剑锋在白雪的映衬下反射出寒冷的光。他反手握剑,轻轻一挑,女子翻身倒在一旁的雪地中,怀中一个三四岁大的幼童蜷缩着身子在颤栗,已经发紫的唇半张着,不时的发出一声比一声细微的呜咽。
炙琰神色一凛,慢慢将剑收入剑鞘。然后俯身,想去试探那碧衣女子的鼻息,手却在离脸颊一寸的地方顿住了——那个女人竟然缓缓的睁开了眼睛。
她脸色如白纸一般,美丽的长发凌乱的散落在肩头。淡薄的衣衫露出一截雪白的脖颈,她的气息微弱,只是下意识的伸出苍白纤细的手指抓住炙琰的衣角,口中一遍一遍含糊不清的说着什么。
他俯身凑近,女子朱唇微启,脸颊带着一抹病态的红晕,口中呢喃着:“救救……铭儿……”他略一颦额,那女子终于用尽最后一分力气,侧身晕倒在炙琰怀中。
春婶抱了小年走了过来,炙琰已经将碧衣女子和那个孩子一放在了队伍里唯一的一匹老马的背上向队伍中走去,她叹着气摇了摇头,眼前却突然浮现起那女子一头鲜红仿若要燃着的发。
“求你……救……救琰儿……”她微弱的呼吸似火苗喷在春婶的耳际,那伏倒在雪地中的红发女子嘴角涌动着暗红的血色,从单薄的衣袖中探出一只苍白的手,用尽最后一份气力,将怀中的孩子举过头顶,那孩子似乎预感到了什么,不安分的啼哭着,努力的扭动着小小的身子,想要挣脱母亲的怀抱。
雪一片一片的坠落,越来越急,像死神一样驱赶着即将离去的生命,白色的雪一点一点覆盖了那火一般的红发。春婶叹了一口气,裹紧了怀中的琰儿。
雪停的时候。那个女人死了。
简单的掩埋了尸首,这群病弱的人似乎更加沉默了。
炙琰只身立在原地向前眺望——依旧是那种绝望的白,在眼前蔓延。难道,真的走不出去了吗?不!不!我不能死在这里,我还有……
一声发疯似的叫喊打断了红发少年的思路——“天哪!是村子!快看!我们有救了!是村子!”整个队伍的生命力仿佛在一瞬间爆发了。“看那面旗,真的是村子!是山脚下的白罗村!”“我们就快走出白苋雪山了!”……
得救了,吗?紫苏望了前方一眼,只觉得头脑发昏,只剩了那一头火红的发兀自在白雪中飘摇,她眼前一黑顿时失去了知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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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醒来的时候是在一间破烂的客栈里,紫苏慢慢的睁开眼睛,挣扎着从角落的长凳上坐起来。
被大雪冻得僵硬的棉衣似乎也变得柔软了许多,乌亮的眼眸安静的环顾着四周。小小的客栈此时已经被同行的人坐满,人群中间支起的一个大火盆,木炭烧的通红,空气中夹杂着呛人的烟味,紫苏用手捂住胸口轻咳着,从身体最深处传达的痛楚让她清醒的意识到自己还活着。
残破的窗户不断在冷风中摇曳,让这些微的暖意也消耗殆尽。
所有人,都默不作声,只剩炭火燃烧时发出的呲啦声在死寂的氛围中缓慢的流转。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紫苏抑制中内心的疑问,眼角有意无意的扫过那一头火红的发。
许久,人群中已经有人按耐不住,“炙琰,你倒是说句话吧!这……这明显就是雪狩干的!我们……”红发少年伸手示意说话者噤声,右手却是不自觉的握紧了手中的剑,眼底有暗红的杀气一瞬而过。
纯黑的剑锋在火光中,折射着诡异的光芒。
“白罗村一众村民已经惨死在雪狩的手下了!这里离山下最近的村庄也有半天的路程,恐怕不等我们下山就会没命了!”铁匠王叔望着沉默的众人又望了眼低头沉思的炙琰,忍不住开口。
“是啊!我们好不容易爬过了白苋雪山,我不甘心!不甘心死在这里!”
“为什么偏偏是我们!这可怎么好!”
“炙琰,你是队伍的首领,你倒是说句话啊!”
…………
人们骚动起来,每个人都焦急而大声的质问着中心的少年。
春婶在一旁轻拍怀中不停哭泣的孩子,背上的小年已经安然入睡了,她担忧的望向沉默不语炙琰,叹了一口气,毕竟,他也只是一个十五岁的孩子啊!
忽然,风中夹着大片的雪花一下子撞开了客栈的门,一个人影摔进了屋内。
冷风吹着口哨窜进小小的客栈,紫苏硬生生的打了一个寒颤,用力裹紧身上的棉衣,抬眼向门口看去。
王叔已经惊呼起来,“这……这是两天前失踪的老六!”他急忙上前,扶起地上的人。
“啊——!!雪狩……是雪狩!”王叔吓得一哆嗦,那人又重重的摔回地面,他苍老的脸扭曲着,脱了力似的一屁股跌在地上。
那人也被刚刚那一摔而翻转过来。
那是一张毫无生气的脸,脸颊上大大小小几十处伤痕,几乎毁容,伤口处的血早已凝固成紫黑色,血肉外翻着,与惨白的皮肤形成强烈的对比,左眼的眼珠被硬生生的抠了出来,血红的眼眶无力的张着,仿佛还能从着空洞的眼中看出临死那一刻惊惧的目光。
众人抬起头,目光落在地上的男人身上,不再言语。
毕竟,他们已经看了太多一样的尸体。
雪,顺着门吹进来,火盆里橙色的火苗晃动着,紫苏微微皱了皱眉。
红发少年站起身,在众人的目光中走向那个男人。
他已经死了,身体冰冷而僵硬。炙琰有意的向门外望去,雪地上还依稀的残留着血渍和一些断断续续的脚印。他在死前仍靠着仅存的意识在这样的大学中行走,吗?可却是在踏入客栈的一刻咽气。
炙琰俯下身子,将死者血肉模糊的脸扭向一边,脖子上大小一致的洞,成三角排列,就像是被什么东西的尖牙一下子刺入,那样深的伤口。
炙琰别过头去,不愿再多看一眼地上的尸体,然后站起身,慢慢的走回人群中。
“是雪狩。老六被吸空了。”
气氛随话音的落定而更加凝重。
铁匠王叔疯了似的喃喃自语,眼神恍惚不定。
炙琰望了一样众人,脸色阴沉的抓起一旁未干的棉衣,“走!现在就走!现在就下山!快!”
“走?哈哈,你们走的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