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第七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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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面传来咿咿呀呀的声响，老妇人忙着起身，他伸手虚扶一下，问着：“老爷子醒了，要不要帮您----------。”
老妇人挺直腰板往外走，笑着回说：“有心，帮一次，帮不了一辈子，人若有了依赖心，日子会不好过的。”
他目送老妇人的身影消失在屋外，灿烂阳光穿过门框，如点缀金粉的清水泼撒一地，静谧空间，缥缈的浮尘诱他坠入恍惚，只注视着，身边的她放下茶杯，细心整理婴儿的衣裤，无微不至，宛如母亲。
她的脸庞太瘦，五官便显得奇特的大，低掩着眉眼，鼻翼处隐约映着眼瞳的阴影，忽闪忽闪地颤。
肤色偏于病态的白，脸颊上零散的小雀斑，取巧地占了色浓的上风。
耳垂不算丰满，却极其敏感，适才贴近她耳边说话时，一瞬间充血，艳红得让人猝不及防，差点乱了方寸。
套头衫关不住锁骨的玩心，误以为这条街的毁灭，所谓引诱也随即消失，殊不知危险就在身边，濒临失控。
他记得她的手掌清冷，肤感滑腻，手指的柔细足以激发男人所有的珍惜之情，禁不住想要说出“别担心，我会一直陪着你”这般不堪一击的虚妄誓言。
“我不担心，你也不必一直陪着我。”她安然若素地从他双手捏握的掌圈中，解放出自己的手，趁他一时失神，顺利隐匿了心思悸动。
他料不到心直嘴快，做出冲动之举，强作镇定，起身踱步走去照片墙，免去两人相对的尴尬。
不多时，老妇人搀护老爷子进来，他帮忙扶到圈椅坐下。
老爷子呆瞪眼睛，神情麻木，手里攥着《金刚经》不掉，又不似完全不谙世事。
老妇人张罗老爷子喝水时，一直安静的婴儿扭动身子嘤嘤闹起来，她刚查看过衣裤，排除身上不舒服，应该是饿了。
她把婴儿搂抱入怀，一只手伸出去准备拿茶几上的牛奶，他将插好吸管的奶盒递到她手里。
老妇人在一旁笑了：“挺有默契，你们忙着，我去瞧瞧锅里的汤怎么样了。”
“老爷子这么待着-----------？”他追问一声。
老妇人出门前，习以为常地答：“没事的。”
喂奶的过程中，婴儿吸一口哭一声，好一会儿喝下半盒，再不肯喝，哭泣不停，反倒越哭越躁，弄得她不知如何是好。
他在一旁更是束手无策，想帮手又不晓得做什么才对，正当为难之际，余光扫到老爷子那边有动静，望过去，许是婴儿哭闹惊扰了老爷子，先前行将就木之人，这会儿竟挪移着步子靠拢过来。
他忙伸手欲要扶助，她有所察觉也望向老爷子，差着一两步的距离，老爷子手中的书啪一声掉落地上，原本目光涣散的双眼，此刻宣泄出狂热的情绪，形若回光返照的症状。
老爷子直愣愣对着她，两手用力冲前伸展，手指佝偻僵屈，拼命想要抓住什么似的，嘴里混沌不清地叫嚷：“里面街口---------里面街口------------卡纸了卡纸了-----------！”
老妇人疾速进门，踉跄一下，迅速稳住身体，快行两步控制住老爷子抽搐的手臂，安抚着：“没事了，没事了。”一边劝慰，一边强拉老爷子坐回圈椅。
老爷子猛一折腾，呼哧带喘，肩膀被老妇人按住，起不得身，只管仰头，大喝一声：“结束了！开始了！实验品，都是实验品！” 相较之前语焉不详的喊叫，这一吼异常清晰，倒让旁边的人惊愕不已。
“什么------------什么结束了、开始了？什么实验品？”他茫然地瞧瞧老爷子，再瞅瞅老妇人。
老妇人低头想要问清楚，发现老爷子气势来得快去得也快，此刻精神萎靡不振，耷拉下脑袋，已然筋疲力尽了。
婴儿气若游丝地哼唧，她则像被使了定身咒，痴痴盯着某处，毫不在意婴儿正一点一点从她虚软的手臂上向下滑落。
老妇人走过去，接过婴儿，可能哭累了，婴儿依靠在老妇人肩头，一副昏昏欲睡的迷糊样儿。
“这一会儿子功夫，怎么回事？”老妇人轻柔抚摸婴儿后背，悄声问道。
他摸不着头脑，稀里糊涂地答：“搞不清怎么回事，老爷子突然就发作了！里面街口是什么？什么结束开始了？实验品又是什么意思啊？“
“里面街口-----------里面街口-----------好耳熟----------黎曼切口，老头子说的是黎曼切口吧！”
“黎曼切口是-----------？”
“我也不太明白，黎曼是很久以前的一个科学家，好像有个理论是关于平行空间的，利用切口进行不同空间的移动。”
“切口又是什么？”
“类似缝隙一样可以出入的状态吧，这些虚幻的说法谁说得清。”
“这个理论跟她有什么关系？老爷子怎么一见到她，像是见了鬼一样。”
“老头子得病后清醒的时候少，有些行为不能理性分析。”老妇人瞄向她的眼神若有所思。
“实验品到底指什么？老爷子再不清醒，刚才那一嗓子绝不是胡言乱语，一定有个说法。”
婴儿睡着了，老妇人在他的协助下，将婴儿安置在沙发上，她僵坐在一旁，雕塑一般，对身边发生的事情置若罔闻。
老妇人示意他坐下，自己也在小凳坐好，思虑片刻说：“老头子笃信宇宙主宰论，他认为神佛、上帝、外星文明，所有这些都不是真正的宇宙主宰者，还有更----------更本源的创造者，在塑造、掌控、维护，甚至毁灭世间的一切。”
说着，从抽纸盒中抽出两张纸面巾，上下叠放在茶几上，用手指头在纸巾上戳两个洞，然后在茶盒里拈一片茶叶，随意在纸巾上滑动：“以前老头子打过比方，假设茶叶代表一个人，生活的世界是上面这张纸巾，一直在上面的话，会认为它是唯一存在的世界。”
接着，老妇人将茶叶从上面纸巾的洞口插下去，穿过下面纸巾的洞口，然后将两张纸巾的上下位置对调：“有一天，通过黎曼切口，来到另一个世界，有可能完全一样，有可能似曾相似，也可能完全不同。想象一下，这样的纸巾世界不止两个，若有足够的环境，可以无休无止叠加，也可以随心所欲破坏。”
老妇人端起茶杯，倾斜，茶水滴落到纸巾上，浸润、湿透，轻轻一碰，纸巾世界碎烂了。
放下茶杯，老妇人用指尖拨弄一下泡在湿纸巾里的茶叶，沉重地说：“如果真的存在一个主宰者，那么一切都只是它的实验品，或者，更绝望一点，是它的玩具，抛弃时没有一丝犹豫、一丝怜悯，就像我们所在的这条街。”
他有点心不在焉，老妇人最后那段话，几乎过耳即忘，情不自禁，关注身旁魂不守舍的她，得不到回应，无可奈何，撤回视线，眼见老妇人心照不宣的微笑，只好难为情地解释：“见到她就觉得熟悉，一路上想着对她好，觉得不可思议，第一次遇到的人怎么---------。刚才您说似曾相识，真的，说不定在别的空间，我们是相---------是认识的。可是，怎么会有别的空间呢？”
“以前老头子跟人聊那些个理论的时候，总喜欢引用爱因斯坦的一句话，这个世界最不可理解的就是，它竟然是可以理解的。挺绕口，不过细想想，也不是没有道理。”
“平行空间？到底是什么呢？”
“举例说，我坐在这里，旁边还有许多个我也坐着，可是我看不见。平行是永不相交的意思，在这个世界，我是一个人，又不是一个人------------。”
“你要做什么？”说话间，他留意她的变化，看见她慢慢捡起地上的书，对着打开的一页愣怔一会儿，拎着书站起来，如一个提线木偶似的，动作僵直地往外走去。
他叫两声莲子，心急火燎要跟去，又忧心婴儿，左右为难时，老妇人体谅地说：“去吧，孩子在这儿，放心。”
追出院子，只见她径直往东，走得不快，一步一步踏得坚实，比先前多添一份义无反顾的执拗与决绝。
他赶到身边，抬手虚晃一下，终是情怯没有碰她，只问道：“怎么了？”
她维持静默不语，在他等不及将要再问，忽然喃喃自语起来：“南、西、北方、四维、上下虚空可思量不？佛说，不可思量。这个世界不是看见的样子，一个人也不是看见的样子。”她任由手里的金刚经滑落地面，恍如梦寐：“我是一个人，又不是一个人，那我是谁，谁是我呢？实验品，都是实验品。”
螺旋梯上，那些看不清的影子，终于在她脑海里清晰可见，12个、24个、36个--------108个她！
108是12的9倍，而9是地狱的专属数。
他不由自主握紧她的手臂，用力摇晃，试图助她恢复清明：“你究竟在说什么？”
她摆脱他的约束，往前走，仿佛近在咫尺的街口，是唯一的命运归宿。
“莲子，你是一个人，不是实验品！就算有许多的你，在这儿的你，也是独一无二的！”他冲着她的背影嘶喊。
她走出街口，微微停滞，回身望他：“不止一个世界，不止一个我，没有独一无二。”
“有，对我而言，你是独一无二、唯一的！”他竭力想靠近她，可是身体被无形的力量禁锢，无法自主行动。
她对他近乎癫狂的固执表述，有些困惑：“为什么你这么确定？”
不知何处飘来浓雾，他被白色掩盖，消失不见。
她站在街口，周围无边无际的白，一如上不见顶、下不见底的白色房间，里面和外面没有区别。
可是，如果里面和外面有区别，那区别究竟是什么呢？
电话没再响过，电话从来没有响过。
万物虚无，一个熟悉的声音无处不在：空间变异，缝隙形成，结束，还是开始，你决定了吗？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第七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