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篇》澹容

9、理泽：浮雪

　　良的早春，往往还是飞雪不断。庭院里，栏杆上，到处都堆积了薄薄的冰雪，粉装素裹，晶莹剔透，映衬着要开未开的日本早樱，美丽之余带了些萧冷肃杀之意。
　　四岁的封真理泽一边呵着手取暖，一边加快了脚步，小小的木屐踩在古朴的长廊，啪嗒啪嗒的脚步声在空旷的庭院里寂寞的回响。
　　祖父的起居室就在眼前。
　　很奇怪的，看守的保镖空木没有请他进去，而是以眼色示意下人把小少爷抱走。
　　理泽使劲挣扎，呆呆看着男人古怪的表情，有一种莫名的寒意从心里悄然升起。
　　他是按照旧例给祖父请安的，不能进去见爷爷，又能做什么呢？练剑，习武，写字，日复一日的枯燥功课已经让年幼的孩子开始厌倦，但一时之间又想不出什么来，竟怔怔站在原地，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
　　冷风袭面，理泽不禁打了个寒噤，抱住了单薄的肩膀。
　　“刷拉————”房间里陡然响起了重物倒地的扑棱声，似乎有什么东西把屏风撞倒了，发出了沉闷的坠地的声音，还夹着某种他既熟悉又陌生的响动………刷拉……听起来，好象是武士刀出鞘的动静……
　　孩子忽然愣了愣，也不知道从哪来的勇气，趁保镖们一个分神，一头撞开了纸质的木格门。
　　浓浓的，刺鼻的血腥之气。理泽一眼就看到了躺在地板上的女人。
　　青丝纵横散乱，铺了一地，就像纠缠不清的心事。
　　青绿底勾描菊花的和服弄了许多褶皱，有一只脚的木屐也滚在了一边，莹润如玉的脚腕暴露在冰冷的空气里。那架已经有两百多年历史的中国素绨屏风此刻正压在女人身下，被揉得支离破碎，她侧身躺着，长长的眼睫毛微微垂下来，神情宁静得仿佛好梦正酣。
　　从胸腹间源源不断涌出的鲜血在洁白的屏风上流动，渐渐积聚，在呵气成冰的早晨开始凝结成薄薄的冰。
　　那半边秀美的脸，他再熟悉不过。

　　常常哄他入睡的纱织堂姐，笑起来左边脸颊有一个浅浅的酒窝，性格活泼开朗，喜欢秋日的红叶……在莫名其妙失踪了几年后又突然回到家族里来的姐姐，昨天晚上还在床头为他讲辉夜姬，故事才刚刚开了个头，她便笑盈盈地说，那就等明天晚上继续吧。
　　而今天早上，姐姐就已经横尸眼前。
　　理泽大口大口地吸气，冷风穿过牙齿，发出嘶嘶的，类似蛇类吐信的声音。
　　好冷……好冷……房间里明明有暖气，但还是觉得冷得可怕，有一种阴冷可怖的东西缓缓爬上来，粘住了他的四肢，孩子只觉得手脚关节都是僵硬的，动不了，说不了，听不了，什么也不能做，无法思考。
　　祖父端坐房间中央，表情是一如既往的严峻。
　　女人的尸体被人抬走，仆人上来收拾现场，擦拭地板，摆放家具，燃烧辟味的檀香。
　　有条不紊，一切都安静又迅速地进行着。
　　理泽傻傻地望着眼前发生的种种，只觉得自己像个无关的局外人，在观赏一场并不如何美妙的无声电影。
　　不知道站了多久，年幼的孩子终于支撑不住昏了过去。在陷入黑暗的前一刻，他朦胧听到了祖父的声音。
　　“把理泽送回房间，让高田医生马上过来一趟……”

　　随着婴儿响亮的哭泣，划破了黑暗的第一道曙光。
　　封真理泽的降生，为封真家族数百年波澜壮阔的历史又添加上了最浓墨重彩的一笔。
　　理泽是祖父封真花白独子的唯一子嗣。
　　他的诞生是父母那段轰轰烈烈的跨国爱情的真实见证。
　　他们曾经疯狂而热烈的深爱过，然而家庭背景等诸多因素始终隔横在他们之间，在生下理泽不到一年后，出身皇室贵族的母亲无法忍受日本古板封建的家族生活，与丈夫和平分手。
　　理泽做为封真家族唯一的继承人，毫无疑问被封真花白强势留在了日本。
　　而母亲独自一人回到了荷兰。
　　没过多久，父亲意外死于□□暗杀，理泽就成为了封真家族的唯一的血脉，也是唯一的男性子嗣。

　　廊下那一排木莲开出了洁白的花朵。
　　理泽抱膝坐在台阶上，眺望那些美丽纯洁的花朵。
　　在家族的日子绝大多数是安静而寂寞的。
　　数百年不断扩建的本家古宅，面积广阔而空旷。
　　祖父长期在处理家族事物，平日见面的机会不多，就是早晨请安问好，也不外乎练功，学习之类的贫乏字眼，几乎没有什么感情上的交流。
　　在这个庞大的封真家族里，情感是昂贵而稀缺的物品。
　　本家只有理泽一个孩子，是说话都没有回音的孤独。
　　渐渐的，也就习惯了。
　　再怎么哭泣也不会有人安慰的孩子，渐渐会变得不太喜欢微笑。好在，不喜欢微笑的人，也不喜欢哭泣。
　　理泽是异常聪慧的孩子。
　　祖父为他专门聘请各种高明的家庭教师，无论是文化知识、武术还是礼仪之类的，他都学习得游刃有余。随着年纪的增长，理泽的学业突飞猛进。
　　理泽有一点迷惘，不知道自己还有什么可以学的，对他而言，如果东西来得太过容易，那么就得不到应有的珍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