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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   三楚青青

      今日醒来时,窗外有隐约的雨声传来,屋里也泛起初秋的寒意。

      廊下有小丫头叽叽喳喳说话的声音,主子还未起身,她们就如此喧哗,我心中愈发烦躁,想叫人把这些吵人的丫头赶走,但环顾冷冷清清的卧房,竟无人可用。

      心中愈感无力,自我嫁入江家以来,越来越频繁地感觉到无能为力。

      我想起几天前茶楼里的那个说书人,在他的戏里,我从不受宠的庶女,一跃成为江府少夫人,风光赫赫,独得上天厚爱。

      在嫁人之前,我也认为我是上天的宠儿。虽然遭遇车祸,但幸运地穿越;虽然身为庶女,却在逃婚途中巧遇受伤昏迷的江时应;虽然门第悬殊,江时应却拒绝无数名门闺秀,独独钟情于我。

      所以,即使原身家里没有人真心为我高兴,即使婆母小姑都不喜欢我,我仍然顶着万千羡慕嫉妒的目光,风风光光嫁入江家。

      灰姑娘排除万难嫁给了王子,接下来他们会快乐地生活在一起,一生恩爱,儿女双全,平安幸福。

      可惜,这是童话。

      成亲不到半月,我见到了苏卿辞。

      我隐约知道一些苏卿辞和江时应的故事,他们俩青梅竹马,门当户对,听说双方家长早已达成共识,只待苏卿辞及笄,江家就上门提亲。

      她是婆婆心中完美的儿媳,是小姑口中才貌双全的名门淑女,是江府下人心中默认的未来女主人。

      如果没有我,这一切都会成为现实。

      我站在树荫后,以最挑剔的目光打量这位情敌,最后不得不承认,她美貌摄人,言谈雅致,气质高华,是一位完美的大家闺秀。我心中隐隐生出一股优越来,她多半是一个美丽但无趣的人偶一般的闺秀,谁想娶这样古板的妻子呢而我与这些古代闺秀是不同的,我更聪明,更有趣,所以江时应会爱上我,力排众议与苏卿辞退婚。

      就在这种优越中,我开始偷偷关注苏卿辞。她订亲了,对方只是二等侯府的一个不知名嫡子,与年少领兵的江时应天壤之别。婚后,很少在宴会中遇到她,似乎她的婆婆颇为难缠,每天拘着她立规矩。后来,听说她的丈夫从外面领回一位歌姬,颇为受宠,她忍气吞声地扮演着贤良妻。

      类似的消息源源不断,我对她怒其不争,为了所谓的贤良名声置自己的幸福于不顾,然而心底却隐隐有丝愉悦。

      与这位曾经的天之骄女相比,似乎我的处境并不算糟。婆婆对我越来越冷淡,小姑冷嘲热讽不断,内院的下人渐渐不服管教。我自认为对下人可谓和善,从不打骂,他们却开始偷奸耍滑,阳奉阴违。我告诉我的侍女人人平等,她们本该对我死心塌地,成为我在江家最得力最忠心的下属,而我却看到她们妄图在江时应醉酒时爬上他的床。

      最令我恐惧的是,江时应变了。那是一种表面上看不出来,却从心底蔓延的冷淡。他似乎也察觉到了,每次与我说话都强撑起精神,他努力不让我察觉到他的倦怠,可是每当看到他如同完成任务一般与我说着关心的话语,我都手脚发凉,一种铺天盖地的恐惧牢牢攫住我,如果江时应不再爱我,会发生什么?
      我不敢想象。

      灰姑娘和王子结婚后,他们又经历了什么呢?灰姑娘能不能经营好她的婚姻当最初的新鲜感过去,王子会不会永远爱她?那些童话没有提及的美满结局之后,故事是否如想象般发展?

      我感到痛苦、压抑,精致华美的江府,宛如一座巨大的牢笼,让我喘气都困难。我渐渐讨厌长安没完没了的宴会,那些鲜妍亮丽的贵夫人,表面上和我亲若姐妹,然而她们的眼神、动作,都在透露着一股轻视,仿佛在说,看,这就是那位嫁入豪门的庶女,听说连下人都管不好呢。

      每当我感受到这种恶意,压抑地想转身就走时,我总会想起苏卿辞,她出身高贵,才貌双全,可那又如何呢,她在婆家一样不受待见,她的夫君不爱她,甚至不愿意尊重她,听说她三年里生下两个女儿,不得已主动给丈夫纳了妾,听说前两天又把一位丫鬟抬成了妾侍。江时应虽然对我冷淡,但却从未提过纳妾。哪位女子嫁人后不受婆母压制,我好歹还有丈夫的爱重,相比于大多数女子,实在幸福之至。

      唯有这一丁点的安慰,宛如漫漫冬夜里的星火之光,支撑我面对繁琐的家事,婆婆几年如一日的冷脸,七年无出的压力,和貌合神离的夫妻关系。

      廊下的雨声连绵成串,秋寒透过被衾,丝丝钻入骨缝。我闭上双眼,似乎回到初遇的那夜,漫天星辰倒映在他的眼中,他说:“在下江时应,请问姑娘如何称呼?”

      四、苏卿辞

      我的前半生,在他人看来,可谓是得天独厚。投胎在长安一流世家荣国公府,占嫡又占长,一出生就站在很多人终其一生都达不到的高度。身份高贵,父母宠爱,容貌昳丽,上天似乎将所有好运都集中于我一人身上。众人艳羡我投了个好胎,却总是无视我的付出。比如我五岁开始学琴棋书画,风霜雨雪无一日懈怠;比如我的母亲虽为公主之女,却性格强势不得父亲喜爱,家中的妾侍数都数不过来;比如荣国公府权势显赫,但家族内部倾轧异常残酷。

      我在六岁时就明白,除了自己,谁都靠不住。十岁那年父亲的一个宠妾意图毒害我,我面不改色的吞下加了料的糕点反将她一军。我中毒在床奄奄一息时,所有人都心疼的掉眼泪,埋怨父亲宠妾灭妻,父亲亦愧疚地说不出话来,而那个一直压在我和母亲头上的宠妾从此再也没有出现过。众人怜我乖巧懂事,只有我知道,在这天真无邪的外表下,是一个多么可怕的灵魂。

      而唯一的意外,就是我佯装中毒时,那个抱着我急匆匆地找郎中的少年。他是江家唯一的嫡子,我把他当作护身符,他却真心待我如妹。

      能嫁给他的人,一定很幸福吧!我越来越不想把这样的有情有义的俊俏郎君拱手让人,既然不舍得,那就归我好了。

      接下来的五年,我有意和他的母亲、胞妹交好,有意让江夫人看到我与江时应无比般配,在我的潜心引导下,十三岁那年,双方长辈订下口头婚约。

      十五岁时,我再不肯叫他哥哥,借着生日愿望半真半假地唤他“时应”。从十岁到十五,我一直想这样唤他,谁要当他的妹妹,从一开始,我就想成为他的夫人。

      然而老天终于不肯再眷顾我了,在公布婚约之前,他遇到了楚青青,并且孤男寡女共处一夜,楚青青名声尽毁,如果江时应不娶她,恐怕她再也嫁不出去了。

      江时应自然不会让一个女子因他毁掉一生,他第一次忤逆父母,选择了楚青青。

      我因他的有情有义而爱上他,亦因他的有情有义而恨他。

      从小看好的女婿另娶他人,父母急得夜夜不能安眠,千挑万选敲定了陈轲,我在屏风后沉静地看着那个精致漂亮的少年和父亲谈笑风生,最终,在母亲期待的目光中点了头,“就他罢。”

      既然不是江时应,嫁给谁,又有什么区别

      昌宁十五年九月,我带着十里红妆,嫁给一个全然陌生的男子。

      嫁入侯府第一天,我终于见到陈轲的全貌,长身玉立,面容精致,掀开盖头后,他眼中的惊艳掩都掩不住。

      第二天,我与陈轲向公婆敬茶,我进退有度恭敬有礼,公婆十分满意,并没有为难我。

      第三天回门,母亲含泪目送我离开,从此之后,国公府再不是我的家。

      回侯府后,虽然婆婆并没有要求,我仍然主动到婆母屋里立规矩,清晨至夜晚归,为婆婆端茶送水,伏低做小。恐怕江时应永远不会知道,他力排众议成全了楚青青,却让我十年的筹谋和等待一朝成空。他如愿娶到心爱的人,而我,不得不在这个陌生的府邸,重新取悦婆婆,拉拢人心。

      听说楚青青的脾性桀骜,在婆母处受了冷遇,她就称病不去请安,江时应亲自向母亲请罪,从此免了她晨昏定省;她善妒猜疑,把江时应院子里有些姿色的侍女全部打发走,江时应一言不发,由着她把身边人全换成小厮;她软弱无能,不能服众,把内宅管理得一团糟糕,江时应便将冒犯楚青青的下人全部军法处置。

      你看,我处心积虑才能得到的,楚青青什么都不用做,自有人挡在前面为她打点妥当。

      大概男人都喜欢天真懵懂毫无心机的女子吧,就像父亲总是偏袒柔弱爱哭的庶妹,江时应会爱上总会惹麻烦的楚青青,我这样心机深沉的女子,谁敢付予真心呢?

      婆母满意,下人敬畏,与夫婿相敬如宾,度过最初的艰难,我在侯府的日子越来越安稳,直到半年后,陈轲从外面带回一位美貌的歌姬。

      我还记得那日阳光明媚,我在书房里画窗外的海棠,陈轲将柳姬领到我眼前时,我仍觉得不可置信。

      半年来,我自认长安里没有新妇能做的比我更好。即使如此,仅仅半年,陈轲便喜新厌旧,欲要纳妾。

      我惊怒交加,然而心中越是愤怒,神色就越发平静,我甚至端出正室夫人贤惠大度的微笑,温柔地拉住歌姬的手,嘱咐她好生伺候陈轲。陈轲似乎担心我对他的爱妾不利,待了一盏茶后,才转身离去。

      我感到浓浓的疲惫,难道我做的还不够好吗?苦心筹谋十载,青梅竹马弃我而去,尽心操持家事,丈夫却一心纳妾。

      歌姬年轻貌美,能在晋王府众多美人中脱颖而出,显然是个心有城府的。但她还太年轻,所有心机都暴露在眼睛里,妄图依仗陈轲的宠爱来取代我,简直天真。而我,只需要捧着她,让她越来越骄纵,最后终于闹出了大乱子,被婆婆亲自处置。这一切,不过隔了三个月而已。

      许是被婆婆叮嘱过,自那位歌姬后,陈轲再也没有提过纳妾。他更久地待在我的屋子里,和我交流诗词,切磋棋艺,有时也会与我讨论朝政。在外人看来,我们夫妻和好如初,感情融洽,堪为模范。

      这种表面的融洽仅仅维持了两年。两年内,陈轲官途通畅,淮南侯府跻身一流权贵,兼之他才思敏捷,容貌艳丽,渐渐成为京城里和江时应齐名的美男子。而我却连生两女,无子的压力越来越大,府中有姿色的丫头蠢蠢欲动。在婆婆开口之前,我主动给他纳了一位妾侍,之后为了制衡,又抬了另一位侍女。我的贤名远播,婆婆也对我的懂事大加赞赏。

      他们如何会知道,两位妾侍虽然相互算计,却从不敢挑战我的权威,陈轲虽然多了两位妾侍,却仍日日宿在我的屋里,内宅中我的命令远比陈轲的管用,我已取代婆婆的位置,成为淮南侯府的女主人。

      传言里的故事,早已不是人们想象的模样。

      婚后第七年,我再次怀孕,去慈安寺还愿。上山时看到江时应站在寺外,墙内的桃花灿烂灼目,他笔直地站在花下,仿佛山间的清风,绝壁上的青松,当他看向你时,又如同最锋利的剑,寒光凛凛,却能让你觉得无比可靠。

      没有侍从,没有陈轲,没有楚青青,时光仿佛回到从前。我慢慢走向他,如同年少时无数次与他“偶遇”。那时候的我,踌躇满志,每天一半的时间在幻想成为他的夫人,另一半的时间在安排下一次的“偶遇”。校场,马厩,书房,从顽劣稚子到少年将军,我参与了他每一步的成长,却与他的未来失之交臂。

      仿佛听到夏日的风穿堂而过,翻起窗边我与他共同临摹的书帖。我终于走到他面前,却没有像年少般自如地挽上他的臂膀,我微扬起脸,对他缓缓一笑,“江哥哥,近来可好?”

      他的双眼漆黑如夜,一如往年般淡漠地点了点下巴,“尚好。你呢,在侯府可有受委屈?”

      “不曾,从小到大,谁有能耐给我委屈受?”

      他唇边带着隐约的笑意,抬手似乎想抚我的发顶,却还是放弃了。

      “那就好,我可以安心地去漠北了。”

      再后来呢?我已经记不清了,只知道他这一走,再无音信。冷面战神江时应的名声越来越大,大街小巷都流传着他出神入化的战术,传奇浪漫的爱情,而我,也彻底地消失在他的生命中。

  • 作者有话要说:  以前写的稿子,再看把自己虐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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