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珀》余哩哩

1、归来

　　阔别五年，终归故里，尹君珀不知如何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与国外相比国内熙熙攘攘的人群似乎多了些许烟火气。寒冷的冬季，黑墨色的天空飘着雪花，刺骨的冷风穿透他的外衣直入他的心底。
　　他招手，上了一辆出租车。
　　“师傅，麻烦祥源路七号！”或许国外呆的太久，曾经那样熟悉的家乡方言此时说起却略有生涩，但家乡方言总会莫名的让人感到亲切。
　　“先生，听口音，您不是G市人？”出租车师傅友好地问。
　　“不，我是G市人，才从国外回来！”尹君珀彬彬有礼的回答，这几年国外的生活让他的脾气越发的内敛，看似高冷的外表又带着几分风趣随和！
　　“现在国内发展快，回来就对了！异国他乡多孤单，你说父母该多想你！”出租车师傅侃侃而谈。
　　尹君珀礼貌地微笑，没有言语。他是为她而回，博士一毕业他拒绝所有高薪职位，带着这几年所有的家当直奔机场，他迫不及待选择回到她生活的城市，可她到底躲在这个城市的哪个角落，茫茫人海该何处寻找依旧是难题。
　　“先生，到了！”出租车师傅善意的提醒。
　　尹君珀付了车费，拉着自己的行李箱，推开了阔别已久的家门。
　　家居上盖的白布已落满灰尘，路灯的光影透过窗扇射到屋内衬着几分萧条，屋内的霉味充斥他的鼻腔，细嗅之下还是找到曾经的熟悉味道，令他眼前闪过以前种种---
　　“儿子，快尝尝妈做的牛肉面！可香啦！”
　　“妈，牛肉煮老啦！”
　　“妈，下次注意..！”
　　“儿子，快看，这是妈给你爸买的西装，怎么样？颜色好看么？还有给你买的球鞋！”
　　“妈，爸的西装都堆满柜啦！他又该说你啦！”
　　“儿子..儿子...！”
　　屋内全是母亲忙碌的身影，她的一生都奉献给了这个家，给了他，只可惜，她所嫁非人...
　　“妈，我回来了！”尹君珀拿起桌上的相框，擦拭上面的灰尘。眼底满是悲痛，即便走过千山万水，穿过大洋彼岸，有些伤痛依旧无法忘怀。
　　手机铃声突兀地划破暗夜的沉寂，尹君珀接起电话，“喂！”
　　“高材生，回国也不说一声！我等你很久啦！明天出来聚聚！”熟稔地口吻让尹君珀不由自主地一笑。
　　“可以，你定地方！”
　　“行，地点定好给你发短信！早点休息！”对方说完挂断了电话。
　　孔翎，尹君珀这些年唯一联络的大学同学，当年出事后，只有他来看守所看过他。
　　尹君珀脱下西装，卷起衬衫的袖子开始打扫卫生。相信他此刻的模样无人能将他同叱咤整个华尔街的鬼才Abel联系在一起，传说Abel有双点金之手，但凡他经手的金融公司无一不赚的盆满钵满。但他很神秘，如不重金绝不出手。
　　打扫完，冲过热水澡，手机屏幕上显示的时间已是午夜。尹君珀打开电视，调到本地电台，给自己倒了一杯红酒，慵懒地靠在沙发上。他已记不得上次允许自己偷懒是什么时候。这几年，他带着她的梦想拼命打拼，一刻都不敢放松！每天二十四小时他恨不得所有的时间都在工作学习，他如同一台不知疲倦的机器，终日紧张而忙碌。
　　电台里放着一首他耳熟能详的歌曲---
　　“夜风凛凛独回望旧往事前尘，
　　是以往的我充满愤怒。
　　诬告与指责积压着满肚气不愤，
　　对谣言反应甚为着紧。
　　受了教训得了书经的指引，
　　现已看的透不再自困。
　　但觉有分数，
　　不再像为往那般笨。
　　.....”
　　他的思绪伴着音乐陷入回忆，那天是他人生的转折点，他正全身心地填写考卷，监考老师把他叫出去，他见到处理交通事故的赵叔，才知道母亲出事了！父亲竟然卷走公司所有的资金带着情妇出国了，母亲得知此事开车追赶，不幸遭遇车祸，当场死亡！他不记得当时如何见的母亲，记忆中母亲那张惨白的脸久久无法忘怀...！
　　处理完母亲的丧事，他才知父亲竟然早将家中的资产转移，留给母亲的不过是一张十万元的存折和家里的老房子。母亲走后，他彻底地变成孤儿，一个看似幸福的三口之家，彻底坍塌。
　　当时的他甚至不知今后的人生路该如何走下去，直到他的班主任许慧带着A大入取通知书找到他，他才知道许慧老师竟然帮他完成了高考志愿的填报。他清楚地记得，许慧当时痛惜的表情，她说希望他振作，即便不能就读最高学府，也不可放弃学业，否则母亲的灵魂难以安息。
　　尹君珀常想，如果父亲没有出走，是不是母亲不会死，他不会就读A大，后面的悲剧不会发生！
　　他将蝴蝶效应的诱发因子都归功给父亲，也许母亲去世的那一刻，注定他终身都无法原谅他；也许他身上流着他一半的血，所以也如他那般冷血，无情！他甚至幻想过，假设父亲有一天出现在他面前，他该如何做，杀了他或者同归于尽！可他满脑子的想法最终没能实现，因为他离开后再也没回来...
　　清晨的鸟啼声惊醒了梦中的尹君珀，他有多久没有梦到她，莫非是回到她生活的城市，梦中的鲜血是那样的真实，那滚烫的温度让他的心随之颤抖！
　　他起身走进浴室，打开淋浴将自己置身在水雾中，水流划过他棱角分明的脸颊滴落在他的前胸，顺着胸肌滑落到他的腰腹，那里有一条长长的疤痕，狰狞而醒目。那是他在国外第一年，勤工俭学时被几个混混划伤的，华人在国外的日子并不好受。尤其他这种，到处打工赚生活费，每年拿全额的奖学金，走在校园能引起女生关注，就更危险了！免不得惹得别人嫉妒，他庆幸自己出国前就已是跆拳道黑段，否则那次他性命难保！
　　洗漱完，他擦着自己的头发，南方的冬天清冷，身上的雾气在房间内看的真切，他眼底的乌黑依旧一览无余，那里似乎承载着他这些年努力的标记。却丝毫未弱化他那英俊的外表，甚至增添了些许的味道。
　　桌上手机的提示音响起，他拿起一看，孔翎发的信息，十一点，春熙路凰庆餐厅。
　　他放下电话，给自己热了几片面包，一杯牛奶，静悄悄地吃着早饭，几缕阳光洒在他的肩上，让人看着如此的不真切，犹如他一直的心境，负罪的心如同蜗牛坚硬的外壳一直压在他的脊梁，他艰难爬行，不知哪里才是终点...
　　尹君珀准时到达凰庆餐厅，英俊潇洒的外表，与众不同的气质惹得食客纷纷侧目。
　　“先生，您好，有什么能为您服务的？”前台接待小姐礼貌性的招牌用语响起。
　　“你好，请问梅一包间怎么走？”他大提琴般的嗓音让接待小姐耳尖不自觉地一红，“先生，请跟我来！”
　　背后不少少女窃窃私语：“啊，太帅了！”
　　“帅呆了！”
　　“他是明星么..！”
　　“要我说比明星都有气质！”
　　“对...！”
　　“是呀...！”
　　....
　　服务员轻叩房门，里面传来一声男音，打开房门，孔翎正坐在里面喝茶，看到尹君珀满眼惊喜，“老同学，可把你盼回来啦！”
　　他给尹君珀一个大大的拥抱，拍打着他的肩膀笑着说：“老同学，看来这几年国外生活的不错，帅的人神共愤啦！”
　　尹君珀淡淡一笑：“你过的也不错！”说完目光不经意地扫了一下他的肚子。
　　惹得孔翎哈哈大笑：“我是完全被金融界的大潮腐化啦！这啤酒肚是最好的成果！刚毕业那会，天天跑业务，陪客户，忙的不可开交，哪有时间运动，等有时间闲下来，水桶腰已经形成。幸亏我个子高，西装一挡看不出来！”
　　尹君珀无法打击他，他得承认孔翎胖了之后，反而比读书那会多了几分喜气。他念书时，班上出名的竹杆子，一米八五的身高，黑瘦无比，再加上相貌普通，放在人群中甚至有几分丑气，幸亏他脾气好，人也风趣，不然班里的女生都得敬而远之。
　　“之前我听说你在证券公司，做的怎么样？”尹君珀询问。
　　孔翎笑了笑回答：“别提了，你是不知道我上司是个利欲熏心地卑鄙小人，抢走我的客户不说，还背地里给我使绊子！干我们这行的，信誉多重要，我差点被他毁了！一气之下，我把他打了，辞职不干了！现在开了一间小的投资公司，虽说不如之前赚的多，但至少开心！”
　　尹君珀观察他的神情，见他并无郁色，心底舒口气。其实像孔翎这种直来直去的性子确实不适合职场上的勾心斗角。
　　“怎么没把女朋友带过来？”尹君珀好奇地问，孔翎每次跟他联络总要吹嘘一下他现在的女朋友多有眼光，想当年他广撒英雄帖，到处追逐目标，也未能在毕业前找个女朋友，害他遗憾离校，他总把责任推到他身上，怪他长得太招摇，高冷的气质还是女生的最爱！尹君珀每每想起孔翎的话，都觉得汗颜！
　　孔翎眉头微蹙，仰头干掉一杯酒，苦笑着说：“君珀，我们分手了！确切的说她把我甩了！可笑，我竟然也能被甩，我甚至连求婚戒指都准备好了！”
　　“发生什么事了？”
　　不知是尹君珀关心的眼神还是酒气上涌，孔翎眼底涌现出晶莹，他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抿了一口，说：“我一直以为她真的爱我，原来不过是为了我的钱！知道我辞职了，她甚至连句安慰的话都没有，直接提出的分手！说什么她年龄不小了，不能再耽误青春了！本来她以为我是搞金融的，潜力股，奋斗几年买房买车都可以！但我现在连工作都没了，她要的一切都是泡影，她不能再浪费时间！最可气的，还他妈的管老子要十万精神损失费！难道就她的青春是钱，老子的就不是！呵呵，君珀，君珀，女人太他妈可怕啦！”
　　说完又干掉一杯酒。
　　尹君珀挑眉，他实在无法将记忆中没心没肺的孔翎跟眼前的酒鬼相提并论，安慰别人一直不是他的强项，他只能轻拍他的后背，无言地给予鼓励。
　　“君珀，你是不知，我这辈子最嫉妒的人就是你！你小子运气太好，你说你怎么能碰上孟惜惜那么好的女人呢？老子，咋就没那运气呢！”
　　孔翎的酒话让尹君珀身体一僵，沉默不语。等他侧首，孔翎已趴在餐桌上呼呼大睡，尹君珀猜想失恋的苦酒更容易让人喝醉，有时沉醉反而是种解脱。
　　城市生活的繁忙让尹君珀渐渐淡忘孔翎醉酒的小插曲，他回国前在国内收购了一家倒闭的金融公司，最近生活的重心全部在这上面，等公司开始步入正规，他才觉察到他回国已经半年有余，他的梦惜基金会已开始筹备，而他找的人依旧音信全无。
　　孔翎酒醒后他曾问过关于孟惜惜的消息，孔翎说她搬家后所有的联系方式全变了，没有人知道她到底在何方，她如同一滴水彻底地消失在这片海洋中让人无迹可寻。
　　孔翎一直问他，为何如此确信她依旧生活在这座城市。他只告诉他那是他的直觉，一种本能。
　　孔翎甚至问他，如果她结了婚，过的很幸福压根不需要他的救赎，他还要寻她么！
　　他依旧固执地说要，他要确保她一定过的幸福，哪怕她的生命里没有他！只要她快乐，他会藏在角落里默默地守护她！哪怕看着她的背影，他也会安心!
　　用生命去爱她，无论以何种方式这是他这些年活下去的动力和信念，他会用一生的时间来验证他的执着跟坚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