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宠这红颜祸水》妙一

2、摄政王赵夔

　　这天晚上，瑶环又做噩梦了。

　　同样反复的上一世梦境，家族亲人俱都横死，所有人凋零殆亡，她自尽于风雪山庙中，尸体僵硬，被几个老尼姑用一床烂草席子裹着，拖向乱葬岗。

　　雪虐风嚎。

　　尼姑甲说：“哎！说起你们可能都不相信，咱们现在拖的这女尸，以前可是一尚书府的千金，可精贵、可娇气着呢！以前我到她们府上化过一次缘，站得远远看着，那尚书府的沈大人可是爱女如命，瞧她当时模样，生得玉软花娇、飞燕游龙，比捧心的西施还漂亮！啧啧，如今居然是这种田地！”

　　尼姑乙说：“哦？真的？说来听听？”

　　两尼姑一边把她尸体拖向茫茫雪夜，一壁闲闲聊着。

　　她的生死覆灭，她所有的故事人生，仿佛不过只是两尼姑雪地里无聊闲谈。

　　瑶环惊得“啊”地一声。

　　此时，两尼拖着她的尸往乱葬岗一抛，乌鸦拍着翅膀、兴奋叫着。

　　瑶珠彻底吓醒了。心窝子仿佛被刀切割地疼。

　　彼时，正值夜半春深，花露香浓，她大姐瑶珠因赌气回娘家又不去她闺房住，两姊妹自小感情就好，便硬是要挨着妹妹一床睡。

　　姐姐瑶珠闻得瑶环的惊吓声，揉揉眼睛。“怎么了？环儿？是做噩梦了？”

　　瑶环重又顺平了心境躺下，抱着姐姐的纤柔细腰。“姐姐，我睡不着，你和我说会儿话成不？”

　　瑶珠给她盖被子，笑道：“你呀，自小体弱，那《千金方》说，人有三宝：精、气、神……你这么个病秧子，再不好生睡觉，保养好你的精气神，这身子骨如何拖得？”

　　瑶环眼泪直坠：“姐姐，妹妹好想一辈子和你这样，一床上说话，一床上睡觉……”

　　瑶珠笑道：“可是又在说傻话？你将来嫁了人，自会有人挨着你睡——对了！”

　　瑶珠想起贺兰舟来。“你今年就满十六了，原订的日子，你和那贺兰舟早就该成亲，因着咱们父母舍不得，想多留你两年，二来，你身子骨又不好，这婚期便一直拖，而到了如今，简直拖不下去了！再拖，我看，那姓贺兰的都要给急疯了？！你瞧啊，昨天来看你一次，今天又来，给你送书送笔、送这样那样的，总有好多借口理由，一天不见你一次啊……”

　　瑶珠噗地一声笑道：“简直就猫抓蛇咬似的！我们倒是想留你一时，哪怕一辈子，可他，是不能等的！”

　　瑶环沉默着，脸色有点发冷发僵，不说话。

　　瑶珠道：“怎么了？我想起来了！你说咱们三妹瑶玥那不成器小妖精，不愧是姨娘生养的，明知是自己将来姐夫，只要那贺兰舟一来，想尽办法缠着人家说话，那眼神怪模怪样，穿得又花里胡哨，不仅不避嫌，还越发上头！啊呸！这小贱人，我明日教训教训，替你出气！”

　　瑶珠还当是妹妹脸色不好看只为着此事，赶紧劝道，又怕她多想。

　　瑶环仍旧沉默，半晌，摇了摇头。

　　忽然拉着姐姐瑶珠的手，语气急迫地说：“姐姐，你帮帮我！求你了！帮我！”

　　瑶珠顿时被唬好大一跳。“你这话，怎么说来？”

　　瑶环：“我要退婚！姐姐，你帮帮我，无论如何，我要跟那贺兰舟退婚，撇清关系！若三妹瑶玥对这贺兰舟有意，咱们成全她便是，这也没什么不好？”

　　瑶珠笑了，看来，果真是生气吃味了。“你说什么呢？好生乖乖地睡，啊？——明儿我帮你去收拾那小贱人，顺便，要是那贺兰舟到咱们府上来，姐姐我帮你警告他，让他避点嫌，别跟个二楞子似的，离那小孽障远着点！”

　　接着又是给妹妹盖被子，又是拍着抱着哄的，自己一边打呵欠，又睡了。

　　瑶环轻咬下唇，窝在姐姐瑶珠温暖香软的怀抱中。

　　她知道，现在自己很多想法心思说出来也没人信的，只认为她吃味胡闹，不过小孩子语调。

　　事实是，她也尝试过各种途径向父母亲、包括大姐瑶珠证明说过好一些前世的话，他们不仅不信也罢了，反担忧她病弱之人胡思乱想，会伤了身。

　　.

　　次日天明，太阳上了两竿，姐妹俩起来洗脸梳头穿衣诸事，又用过早膳。

　　因瑶环身子骨弱，母亲周氏从不让她去房里请安，反自己倒过来看望她，嘱咐这嘱咐那的。

　　母亲走后，瑶珠因想起什么，对下人道：“把三姑娘请过来！说长姐有好话给她交代！”

　　须臾，下人忙去了，瑶玥穿着一件淡紫色碎花襦裙打帘子进来。

　　瑶珠坐在绣凳上，对着镜子，冷着一张脸，“你二姐姐身子骨不好，昨日寒食节，府上本该禁烟火，但你二姐姐吃不得冷食，她丫鬟春雨给她煨汤，你那大丫头鹧鸪便前去浑闹，以为逮住了咱们短处——你很得意啊？是故意挑唆你身边的人吧？”

　　秀眉一挑，笑得越发厌恶了。

　　瑶玥手绞着似帕子，心里直恨得要死，昨儿她学越王勾践卧薪尝胆，忍辱负重，母亲举着藤条打了好一通，肩膀皮肤现在都还是一条条红印，后来，母女俩回屋里抱着哭一气，她本以为这事儿就已算了，这瑶珠贱人居然又拿着这事儿来责问她。

　　她微笑，道：“昨儿母亲才罚了我，当着太太、老爷的面，妹妹也知道错了，以后定会好生管教房里丫头，再不让她们不知事，姐姐，怎么你都还不满意吗？”

　　瑶珠转过脸来，眯眼，盯她。

　　盯一会儿，瑶珠又笑了：“你今天倒是又穿这么整齐漂亮，打扮得有模有样花枝招展，若是，有外客来了，一会儿命出去接见，我和你二姐姐肯定是要被比下去的，肯定人都会说，你二姐成天病歪歪的，也不好生打扮收拾，我呢，如今也嫁人了，懒眉懒眼、也懒得收拾，只有你，看着倒不像是庶出的，竟像个正经太太养的！”

　　瑶玥嘴角微微一翘，道：“大姐不是说有话想和妹妹交代吗？——我一个姨娘养的，自然不敢跟二位姐姐比，穿得齐整干净些，也不过是为了那点薄薄体面，不能因为是个庶的，比不上两位姐姐，便不注重仪容修养！这也是太太和老爷时常教育的！——如果，长姐不喜妹妹穿得体面，妹妹这就回去找几身丫鬟们的衣服，只是，怕到时候姐姐又会嫌弃说、故意装低调败坏沈家的面子……”

　　瑶珠笑道：“好一张巧嘴！看来，咱们两加起来都说不过你！”

　　瑶玥道：“不敢！”

　　瑶珠又笑：“你竟真拿不出一点错了吗？”

　　瑶玥故意装惊讶：“不知妹妹又哪里开罪了姐姐，姐姐请说来，妹妹好生改！”

　　瑶珠冷笑：“瞧你说得，请站过来些吧，三妹，姐姐我有好东西给你——”

　　瑶玥便上前。

　　瑶珠装模作样，一边打着哈欠，取着头上发钗，是一支碧玺珍珠点翠梅花金钗，瑶珠取下来，慢慢便往瑶玥头上去插，“你看看，也是怪可怜的，我说了什么吗？我不过是在夸你！女子仪容，是得好生收拾讲究，你二姐姐平素懒，一天当中，多半都是闺房里躺着养病，哪像你，健健康康……你不打扮体面尊贵点，咱们三个里头还指望谁？”

　　瑶玥正一惊。

　　瑶珠笑道：“呆会儿，那贺兰公子不定又会来瞧你二姐姐了，你二姐姐昨儿还说，干脆，她让给你，让那贺兰舟把你娶了……”

　　瑶玥吓得，顿时又脸红又羞愧。

　　瑶珠道：“你害个什么臊呢？男人跟前，能说又笑的，又是丢眼神，又是拿姿扭态，一会儿去问作诗，一会儿显摆自己文章，尚且不知羞耻体面，怎么反而咱们亲姊妹跟前，竟装模作样起来了？”

　　瑶玥把下唇死死咬着。

　　“二姐姐，二姐姐！”

　　她急忙转过身去扯拉一旁瑶环的袖子，瑶环此时正坐着喝药，丫鬟春雨正给她递小银勺一勺一勺喂着。

　　瑶玥被瑶珠问得狗急跳墙，便一时心惊，不顾那药碗正被春雨端得不稳，扯着瑶玥袖子又是嚎，又是哭，又是分辨的。

　　“二姐姐，你帮妹妹说说话！大姐这定是多心了！误会我了！”
　　“我怎么敢去招惹贺兰家的公子？他是您未婚夫啊！二姐姐，你说话呀！你千万说个话呀！”

　　又道：“有时走在府上，或某处花园，或某座亭子，或走廊假山什么的，只碰得巧了，难免会撞在一起，他既是我姐夫，然撞着了，又不好行个礼问个安什么的，要不然会说咱们沈家的女孩儿好不懂礼，你看大姐她，她这、这误会了不是？——”

　　“二姐，你说话呀！……”

　　又是哭急，又是脸红，又是急切地分辨。厢房瞬间乱遭起来。

　　瑶珠冷笑：“花园？假山？亭子？早就蹲好了看好了、又踩好了点的吧？要不然，可有这么凑巧常碰见人的事儿？”

　　“我告诉你，你二姐姐脾气好、身子骨弱，可我却是个眼睛里揉不得沙的！”

　　话音刚落，岂听哐啷一声，沈瑶玥因扯瑶环袖子，扯得急了。

　　瑶环本来就时常感觉头晕气血亏虚，春雨一直说，“你别闹了！三姑娘，别动手动脚的！”

　　沈瑶环步履摇摇，越发头晕目眩。一时虚弱，差点绊倒。

　　幸而春雨等丫头赶忙扶住了，一味地急喊，“姑娘，你怎么了？二姑娘？”

　　瑶环头甩了甩。多少的前尘旧事，上一辈子重重羞辱、淋淋漓漓在她脑海里接踵而至。

　　对，就是这女人，在沈家一大串祸事出来后，这母女不仅不为沈家考虑，反吃里扒外。卫姨娘偷尽沈家所有余下家产连夜跑了。沈瑶玥又跑去贺兰家，撺掇贺兰老太太，说瑶环是丧门星托世，娶不得。贺兰太太听进了这女人的话，逼着贺兰舟退婚重新另娶。其实，这也没什么。包括后来那贺兰舟因此变节变心，还娶了沈瑶玥做贺兰家的嫡长媳，瑶环都是看得开的。

　　她天生带煞，只能给人带来霉运、祸害全族，人都避着她、躲着她，像避瘟神一样也无非厚非。

　　可是，她想起后来这女人对她的种种羞辱、折磨……

　　瑶环甩手就是一个大耳光子。“放肆！你反了！反了！”

　　她上气不接下气地指着说：“我还没死呢！你既成日里梭机上织布，想尽心机当那贺兰家的少夫人，我成全你便是！用不着打那些机巧算盘！打了也是白费力气！——正好，我不想要的男人，正发愁没处销，给了你就是!”

　　“我还愁着没人接呢！”

　　“……”

　　屋里顿时雅雀。全都面带惊讶看着她。

　　瑶珠眼睛睁得大大，一眨，又一眨。

　　忽然，笑了，道，“妹妹，你这话说得好！姐姐我一直当你是个中看不中用的美人觚呢！”

　　那沈瑶玥恨不得找个地缝钻下去。

　　***

　　这事便算罢了。其实，内心上讲，瑶环并没太多心力去想沈瑶玥那小贱人的事，至少现在。

　　这日晚上，姐妹俩挨着同床一起睡，到了吹灯已久，竟都睡不着。

　　瑶珠道：“你真生气了？看你今天的样子，扇那三妹的耳瓜子，我可从没想过你竟然有这么凶神恶煞的一面呢！瞧你平时娇滴滴、风吹就倒的样子……可这回，简直让我都开了眼界！连我都没敢扇她！哎，要说长这么大，我对这人看不上，厌归厌，啧，可也真没动过手的！”

　　瑶环道：“姐姐，我想问你一件事。”

　　“什么事？你问。”

　　瑶环：“你和姐夫这次因何而吵架？”

　　瑶珠：“呵，还能因为什么？咱们性格不合呗！”她秀眉蹙紧，明显一股子怒意。

　　瑶环道：“可是，姐姐，一直是你先看上这个人的，别人不知道，我可知道，是你旁敲侧击让母亲去说的媒！”

　　瑶珠脸皮被臊得通红，沉默半晌，那手肘靠她，“不准你再提这件事了啊！若是时光可倒流，能重来，我就是看上猪，都不会看上他的！”

　　瑶环噗地，忍不住笑了。瑶珠板着脸道：“你笑什么？这很好笑？”

　　瑶环思忖半晌，正经道：“好了，姐姐，我跟你说个正事——我觉得，你还是回去吧！这样子不好，我听母亲说，我姐夫今日来了咱们沈府一趟，虽没有提及你，却眼睛东瞟西瞟，明着是跟岳父岳母送东西来，却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他在瞟你，探咱们家口风，想接你回去的！”

　　沈瑶珠静静地，不说话。

　　“姐夫那个人性格，不爱说话，个性又闷，你又不是不知道，再说，你当初看上人家的，不就是这点吗？你说嘴甜舌头乖的男人都不可靠！姐姐，姐夫其实是爱你的，只是不善于表达——”

　　沈瑶珠一听，立马坐起来，“呵！好啊，你个小东西，吃里扒外了是不是？！亏得我什么都为你考虑，为着你，今日一大早把那小贱人找来替你出气，你却这样回敬我——看我不挠死你！挠死你！”

　　便脸儿绯红佯装恼怒，生气挠起妹妹的胳肢窝来。

　　瑶环不停躲闪，一个劲儿说告饶，一会儿又说要去告爹娘，她本柔弱，身子娇气，风一吹就化了，哪经得住姐姐这样挠她。于是，大晚上不睡觉的，一干婆子丫头只听得她们姐妹在床上闹。

　　婆子丫头们闻听，相互笑道：“这大姑娘和二姑娘感情真好！”“要不，怎么还是一个娘肚里生的好？这隔了母，就会出岔子！”便努嘴，寓指姨娘卫氏母女。

　　瑶珠知道妹妹娇气经不住，折腾她一会儿便不闹了。

　　她的心扑通扑通跳个不停，不过是欲盖弥彰，只因为妹妹的那番话，妹妹说的那个字，那个字：“爱”。

　　瑶环见姐姐脸绯红，也知是欲盖弥章。

　　她的鼻子有些酸酸地，不断摸着姐姐的手，想：怎么会瞧不出来呢？上一世，姐姐和姐夫老是吵闹，老是生分，甚至最后吵着吵着两人闹和离，后来，因为她而家破人亡，连唯一的、好容易生下的宝贝儿子也给害死了。姐姐最后精神失常疯了，被沈瑶玥那贱人看了不少笑话。姐姐又因疯失常，最后不慎坠入湖中被淹死。姐夫安青竹，抱着姐姐的冰冷尸身，连哭都哭不出来。

　　男人最后出了家。

　　安青竹自是爱姐姐的，这是瑶环最后才知道的，而且，不是一般感情深重……

　　瑶环轻轻拉着姐姐瑶珠的手，“姐姐，这一辈子，就让我来好好保护你们！保护父亲母亲，还有弟弟！而你，定会和姐夫过得好好的！”

　　“你们一定会很幸福，白头偕老！”她喃喃道。

　　瑶珠因沉浸在思绪中，也未听见。

　　瑶环又道：“姐姐，听说，下个月初一就是你公公安太傅的六十大寿，可有此事？”

　　瑶珠一怔，这才赶忙回道：“是啊，亏得你提醒，差点我都忘了……不行不能，不能在娘家赌气了，我得赶紧回去帮着操办，免得被人拿捏住把柄！”

　　瑶环笑了：“这才对了，不能让人拿住把柄的！”

　　又急忙道，“姐姐，我还想问你一件事，那个……那个摄政王赵夔，是不是当天也会去你们安府？”

　　“……什么？谁？你说谁？”

　　瑶环轻声道：“姐姐，我说，是不是那个摄政王赵夔，那天，他也会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