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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尾声 丧乱既平 ...


  •   史书上对于齐孝公姜昭退兵的情形记载非常简单,大意是展季的弟弟一搬出齐鲁两国开国之君姜子牙和周公旦的盟约,就让姜昭惭愧而去。实际上,当传出全军撤离的命令后,姜昭恨恨地盯着展雄点在自己喉间的节杖,不无讥讽地道:“想不到号称无拘无束的盗跖,居然也会俯首为鲁国的姬申卖命!”
      “我不是为了姬申,是为了我自己。”展雄冷冷地盯着齐孝公被惊吓得苍白的脸,拉着他走到帐外去,“如果齐国吞并了鲁国,国力大增,哪里还有我盗跖在泰山附近的立足之地呢?”
      “可是我妹妹死在姬申手里,这样的大仇让我如何不报?”姜昭愤恨难平地跺着脚。
      “作为报答,我会好好教导令妹的儿子公子显。”展雄掀开帐帘,眼看着齐军将士因为能够平安回家而兴奋地拔营启程,似乎想到了什么一般得意地笑道,“如果让姬申的儿子也成为和我一样的强盗,再让他当上鲁国国君,我想姜莼夫人会很满意于这个结果的。”
      从桕城返回顾王城,展雄不断抽打着□□的骏马,恨不得一步就跨回据点。其间他不断地试着运气,却再也感觉不到先前那种刺痛的感觉,看来这毒真如同展季所说,已经沉积进了血脉。
      展雄狠狠地朝地上吐了一口唾沫,却半分也消解不去心中的怨怒之意。怒气到处,喀喇一声,展雄已捏碎了手里竹制的节杖,随手把它抛进了道旁的沟渠中。马匹奔跑带起的风声呼呼地从他耳边掠过,可他脑中想的,都是取到解药后如何折辱展季的法子。
      好不容易回到了顾王城下,城楼上的喽罗们看见大王凯旋,都情不自禁地欢呼起来。立时一群人大开城门,殷勤地伺候展雄下马,簇拥着他往城内走去。
      “对我还有什么不放心的,看把你们高兴得!”展雄乐呵呵地骂道。
      “我们固然是欢喜大王平安归来,却也听到了另外一个好消息呢。”众人七嘴八舌地道。
      “哦,什么好消息?老黑,你来说。”一边走,展雄一边兴致勃勃地问。
      叫做老黑的是展雄手下一名小头目,当初也是奴隶出身,因为不堪忍受主人的苦役才偷跑来做了强盗。此刻见展雄单点了自己回话,连忙答道:“大王还不知道吧,几天前鲁国君臣在祖庙宣布颁布新律,废除人牲啦!”
      “废除人牲”四个字不知怎么,让展雄心头一窒,当下有些不自在起来:“我当是什么,原来是这么点小事。你们跟着我,废不废人牲又有什么关系,值得高兴成这样?”
      “我们得大王救助,自然是生活在乐土中了,可我们是在为那些仍在当奴隶的家人朋友高兴啊。”老黑看不懂展雄的表情,自顾有些伤感地道,“大王虽然救了我们,却救不了所有的奴隶,不像这道新法令一下,全鲁国的奴隶还有其他百姓都得了益处,再不用担心会被杀死陪葬。大王不知道,以前只要主人家死了人或者举行什么典礼,我们都会害怕得整夜睡不着觉啊。所以我们对修订新律的季子大人都感恩戴德……大王,大王?”眼看盗跖的眉头皱得越来越紧,老黑忽然醒悟自己说错了话,连忙心虚地住了口。
      “原来我只能救一群人,而他却可以泽被苍生。”展雄自言自语了一句,也看不出他是恼怒还是别的什么情绪,却唬得原本兴高采烈的手下们都安静下来,忐忑地看着从狱中逃回后越发喜怒无常的头领,生怕一不小心又触动了他的杀性。
      “展季呢?”一片沉默之中,展雄忽然问。
      见众人一时都不敢答话,老黑壮起胆子指了指:“在客房里。我们看他是大王的哥哥,不敢自作主张。”
      “嗯,你们都回去做自己的事情吧。”展雄沉着脸点了点头,独自往客房方向走去。这些日子来他越发学会了“恩威并施”四个字,对于那些老实忠诚却又头脑简单的同伙,他不再是呼兄唤弟的大哥,而是不容违逆的首领——顾王。
      伸手捏了捏怀中姜昭亲笔写下的誓书,展雄的脸上慢慢换上一个冷冰冰的笑容。他在半路就已下定了决心,只要一拿到解药,就把这卷帛书直摔到展季的脸上去。
      猛地一脚踹开房门,展雄施施然地走进房中:“季子大圣人,我回来了。”
      没有人回答,倒让展雄憋足了力气的一拳如同打在了空气里。他站住脚步定睛一看,狭小的客房里并没有展季,只有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头蜷缩在炕角。
      “骞叟?”展雄蓦地沉下脸,“你在搞什么鬼?展季呢?”
      “大王恕罪!”骞叟不慌不忙地走下炕来,跪在地上,“季子已经走了,是小老儿放他走的。”
      “什么?”展雄勃然大怒,一脚把老头子踹到了墙脚,“老东西,你好大的胆子,想找死么?”
      “不是小老儿想死,是季子快要死了……”骞叟被展雄踢得喘咳了半天,哼哼唧唧地道,“大王现在脾气越来越暴躁了,季子要是被你折腾两下,哪里还有命在?只怕大王到时候后悔就晚了……”
      “展季给你灌了什么迷药,你就这么向着他?”展雄怒道,“可是他给我下了毒,他走了我去哪里拿解药?”
      “季子留下了一个小瓶子,他说你看到了就会明白的。”骞叟指着桌子道。
      展雄背转身,一把抓起了摆在桌上的小玉瓶,忽然觉得在哪里见过。他拔开小玉瓶的塞子,只闻到一股甜香,仿佛是花蜜的味道。花蜜……展雄苦苦想了一阵,忽然茅塞顿开——这个小玉瓶,是当初他把姜莼掳掠到悬崖顶上,姜莼用簪子扎了他之后看到的。那个时候姜莼说刺痛他的不过是普通的蜂毒,就算不用药过一段时间也就没事了。而这个小玉瓶里,装的便是蜂毒的解药。
      原来,不过是普通的蜂毒。展雄忽然一拳头砸在桌面上——自己怎么会如此愚蠢呢?明明展季根本没有对自己下毒的机会,最开始不过是利用自己的戒备心理出言讹诈罢了,直到自己耐不住近了他身,他才趁机把蜂毒抹在自己身上,越发做实了自己中毒的假象,骗得自己不得不听从他的吩咐,充当鲁国的走狗。
      “展季,你骗得我好苦!”展雄一把将怀中的帛书扯出来,连同手中的小玉瓶一起砸在了墙壁上。然后他猛地转身扯起骞叟,厉声道:“他去哪里了?”
      “他说要去和一个要紧的人会面,央求小老儿放他走,小老儿实在不忍心就……”骞叟浑浊的眼睛里忽然落下泪来,颤声道,“大王,你和季子是兄弟,有什么事情是无法开解的呢?季子为了修改律令废除人牲牺牲了那么多,是所有鲁国奴隶和鲁国人的恩人,如今他马上就要死了,你就不能对他好一些吗?”
      “谁说他马上就要死了,我看他活得好着呢。”展雄冷笑道。
      “真的,他是真的油枯灯尽了,我怕他根本就会死在半道上……”骞叟忽然想起了什么,一把抓住展雄,急匆匆地道,“大王,上次你探望季子却落入圈套,真的不是他的意思!我在曲阜城找了几个当日围攻你的士兵探听过了,那一切都只是臧文仲的主意,而季子自始至终在拼命保护你!……现在他往曲阜方向走了,求你快去救救他吧……”
      愣愣地看着骞叟的哀求,展雄忽然不明白,为什么除了自己,不管是乐土、骞叟,还是看守城楼的喽罗们,对展季都无一例外地充满了感激之情。究竟是他太善于伪装,还是自己真的哪里弄错了?
      满腔的疑惑如同铁水一般不断融蚀着他的心脏,让他的胸腔蓦地抽痛起来。展雄忽然长啸一声,甩脱骞叟的拉扯冲出门去。等骞叟爬起来追到门口,展雄已经失去了踪影。
      “上天保佑啊……”头发花白的老人颤巍巍地跪了下去,虔诚地为生死未卜的展季祈祷着福祉。没有人知道他为什么会这样帮助展季,那是在听惯了鄙夷蔑视的“老东西”、“老杂毛”之类呼喝后,忽然被一声充满尊重的“老人家”所引发的温暖和感激。

      凭借多年来落草为寇的经验,展雄毫不费力地便确认了展季行走的路线,只是奇怪他并不往曲阜城内而去,而是绕开了城墙走向城外的墓地。
      加快脚步,展雄果然在一片苍茫的荒草地上远远看见了展季的背影。虽然行走缓慢,但展季始终挺直着脊梁径直往前,哪里像是骞叟口中行将就木之人的模样?展雄咬牙切齿地寻思,看来自己又上了展季的当。
      一念及此,展雄立即放慢了脚步,悄悄尾随在展季身后,一心要看看展季这次又耍什么把戏。然而展季忽然停住了脚步,上身微微晃动,又伸出右手似乎想在空气中抓握住什么。展雄正奇怪于他怪异的举动,展季却忽然毫无征兆地倒了下去。
      展雄虽然吃惊,依然不敢现身,只躲在远处观察展季的动静。只见展季似乎在腰腿间摸索了一阵,便再度撑着地面站了起来,只是身形比起刚才僵直了许多,似乎连膝盖都已无法弯曲。
      展雄沉住气继续跟在后面,看着展季在一个又一个坟头前艰难地查看,一次又一次地跌倒在地上。终于,展季扶住一棵小树弯下腰,肩背抽动了一阵,就倒下去再也没有爬起来。
      耐心地等了许久,展雄发现前方伏在地上的人影果然再也没有一点动静,心里顿时有些慌乱。他一面提醒着自己加强警觉,一面小心地一步步走过去,最终看清楚展季侧倒在墓地的乱草丛中,双目紧闭,口中涌出的血染红了半边衣领。
      仿佛被惊雷击中,展雄愣在原地再也迈不开步子。面前这个孱弱得如风中残烛的人,果真就是他的哥哥展季吗?在他的记忆中,哥哥永远都是冷漠而又坚强的样子,不管碰到再大的困难,他都有本事默不作声地将它们扛过去。是什么时候,他坚韧如同芦苇的哥哥,强硬如同磐石的哥哥,会变成了一滩初春的残雪?
      伸手想要将展季扶起来,展雄却蓦地缩回了手。他仔细看了看,难以置信地伸手在展季的腰间一拍,一枚深埋在筋脉中的银针沾着血丝跳到了他的手中。他咬着牙不断地在展季腰腿间拍下去,细长的银针便接二连三地从展季体内激出。握着满手的银针,展雄忽然觉得自己的眼里一片酸涩,一颗心更是被这些针扎得千疮百孔——哥哥是靠着这些东西才勉强走到这里的,那么他在顾王城给自己讲的故事,想必也是真的。只是自己那个时候压根就不肯相信他的话,不肯正视他已经掩饰不住的虚弱——不不不,那时还是对他说到的一点深信不疑,那就是他再一次给自己下了毒,就像相信他处心积虑要诱杀自己!展雄啪地一抬手给了自己狠狠一记耳光:展雄啊展雄,你怎么就如此混帐!
      “哥哥,哥哥……”举起袖子胡乱擦去眼里的泪,展雄试着唤了几声,昏迷过去的展季却没有任何反应。于是展雄只好将手掌抵在展季的后心上,慢慢地将温热的真气输了进去。
      展季缓缓张开了眼睛,目光却有些涣散,根本看不清四周的景物。他一感觉下半身的麻痹逐渐缓解,便又用双臂强行支起身体,想要往前方爬去。
      “你要去哪里?”身体似乎被定在原地无法动弹,耳边却又响起了一个遥远的声音,让展季一时分不清楚自己是活着还是死去。他张开口,努力回答着那个仿佛从天上飘下来的声音:“我要去……见莼……”
      “你说的,是姜莼?”展雄愕然问道,“你和她究竟是什么关系?”
      “我也不知道……”展季满是血污的脸上绽开了一个浅淡的笑容,“我们彼此爱恋,却……连手也没有碰过。不过这一次,我一定要找到她……”说到这里,他心神激荡,又是一口血呕了出来。
      “该死的!”展雄骂了一声,将展季扶起来倚着山石坐好,双掌中的真气源源不断地传进了展季滞塞的经脉中。然而他也明白,光靠自己的真气根本无法挽救展季秋叶般凋落的生命,可是这样的紧急关头,他又到哪里去找药?
      “放开我……我要去见她……”展季微弱地反抗着,终于让心神不宁的展雄放弃地收了手,怒气冲冲地呵斥道,“你疯了吗?你和姜莼几乎没有说过几次话,如今做出这副情深意重的样子给谁看?”
      “给谁看?”展季浑身一震,这样熟悉的语气,让他立时眼神一凝,认出了面前护持住自己的人。拼足力气挣脱展雄的双手,展季一时只想离展雄越远越好,却力不从心地扑倒在草丛中,惨然笑道,“大王说是谁就是谁吧。”事到如今,他无力再解释,也不屑再解释了,就算他说姜莼是他孤寂的旅程上唯一的温暖和慰藉,是他即将溺死在绝望中时唯一的信赖和寄托,那个跋扈的强盗也是不会相信的。在那个强盗头子的逻辑中,“坐怀不乱”明显是沽名钓誉的戏码,而对无法接近的女子矢志不渝更是不可思议的事情。
      展雄此刻已然后悔失言,却又拉不下脸皮来道歉。于是他用一贯强横的作风,小心地将无力挣扎的兄长抱起来,粗声粗气地道:“你要去哪里,我带你去。”
      “那边……”展季勉力伸手指了一个方向,疲倦地闭上了眼睛。
      展雄不敢再违逆他的话,只好高一脚低一脚地抱着展季走过去。绕过一个小山包,展雄蓦地看到一座新坟旁,跪坐着一个女子。
      “是季子吗?”那个女子惊喜地转过身来,却乍见展季的模样,慌得几乎落下泪来,“季子怎么了,是你伤了他?”
      “别多说了,赶紧去找些补血吊命的药来,否则就来不及了!”展雄终于见到可以帮手的人,焦急地大声道。
      “我这里就有救命的药,你快用内力帮他化开!”那女子闻言,连忙从贴身之处取出一枚药丸来,想要塞进展季的嘴里。
      “慢着!”展雄喝了一声,取过药丸用舌头舔了舔,确保无毒,方才喂给展季吃了。接着他继续运起真气,毫无保留地往展季冰冷的身体内送去。此时此刻,他仿佛又回到了流离失所的少年时代,不管外面的世界多么冷淡残酷,只要有哥哥在,他就能够吃上饱饭,穿上冬衣,感受到哥哥内心里浓浓的亲情。那个时候,哥哥就是他头顶的天空,是他世上唯一的亲人,让他在惨淡的生活中还能保持一颗乐观豁达的心。那么现在,只要怀中一动不动的兄长不会离他而去,他什么都可以不再计较,什么都可以舍得和放弃。
      那个女子一直焦急地盯着展季神色的变化,却又不敢出声打搅了展雄,只能心中默念道:“公主,只要他熬过这一关,我一定会遵照您的吩咐,好好伺候他一辈子。”
      过了良久,展季毫无血色的脸色终于有了一丝活气,慢慢睁开了眼睛,而展雄,则疲惫地坐在地上,急促地呼吸着。
      “季子,你来看公主,她一定会很高兴的。”那个女子轻轻走过去扶着展季,让他可以看清楚那座新坟的样子——虽然没能安葬在鲁国国君的陵寝中,好歹也占了个视野极佳的风水宝地,只不知道鲁僖公姬申在挑选这块墓地时,究竟是感念夫妻之情,还是慑于齐国的威势。
      展季站不起身,只能伸手慢慢将墓碑的轮廓抚摸了一遍,对那个女子低低道:“谢谢你。”
      “奴婢叫做姜絮,以前和季子说过两次话,不知季子还记不记得?”姜絮见展季神色有些茫然,暗暗叹了一口气,口中却依旧宽慰道,“方才季子服下的药丸,正是我家公主从齐国宫中带来的回灵丹,现下还有几粒,只要配合刚才那位壮士的内力加以化散,季子的伤病都会好起来的。”
      听她提到“那位壮士”,展季这才想起来一般转头看了看展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我心愿已了,大王若要报仇就请动手吧。”
      “什么心愿已了,你接下去要做的事情还多着呢。”展季恹恹的神色刺激了展雄,让他蓦地跳了起来,挥着拳头想要鼓舞哥哥的斗志,“你还要继续做鲁国的士师,难道你亲手制订的律法不想亲自去维护它吗?实话告诉你吧,有我展雄在,你就是想死也没那么容易!”
      这句状如威胁的话对展季似乎引起了震动,他神色复杂地看着脸红脖子粗的展雄,语气最终化作一派萧索:“大王……还是不想放过我吗?”
      “哥哥,我不是那个意思!”展雄急得几乎要赌咒发誓,“另外,不要叫我‘大王’好不好?我知道你不喜欢,明天我就把那僭越的‘顾王’封号给去了。”说到这里,展雄见展季只是垂着眼睛不作理会,只好厚着脸皮又道:“哥哥,我以前都是错怪你了,其实你再恼我恨我,也终究不肯亲手害我。哥哥,不管你要不要,我都要继续用内力给你疗伤,最好疗到我内力都散尽了,你就再也舍不得打我了……”
      “胡说,你要是内力都散尽了,可怎么继续当你的……咳咳,当你的强盗头子?”展季呵斥道。
      “只要我替天行道,行侠仗义,周济百姓,就算没有武功一样号令天下啊。”展雄嘻嘻笑了笑,见展季的面皮不再像方才绷得那么紧,又涎着脸道,“我还没有向你邀功呢,我已经逼着姜昭退兵啦。这下子我成了鲁国的功臣,哥哥就不要再恼我了吧。”
      “可是你杀的那些人,我还是无法原谅。”展季声音不大,却每一个字都如同重锤敲打在展雄身上,让他霍然明白,不管他现在立了多大的功劳,过去的罪恶仍然无法抹去。
      “哥哥,我想问你,律法对一个人的惩戒究竟是什么目的?是为了让他未来改过自新呢,还是仅仅为了惩罚他的过去?”展雄站起身,惨然笑道,“如果是前者,现在的展雄已经脱胎换骨,将来只会救更多的人来赎却以前的罪过;如果是后者,不用哥哥你开口,我自己就自行了断!”
      “到现在,你还是那么能言善辩,我说不过你。”展季沉默了半晌,终于艰难地道,“尽管我不想承认,我确实自始至终都依靠着你的力量。别人说我是靠着你这个强盗弟弟才能做官,并没有错……”说到这里,他的嘴唇急剧地颤动起来,再也无法成语。
      展雄看着展季痛苦不堪的模样,心里也莫名地难过起来,勉力笑道:“弟弟帮助哥哥,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哥哥何必感到羞辱呢?其实在我看来,躬身去侍奉姬申那样的国君,才是真正的羞辱呢。”他停了停,嘻嘻笑道,“哥哥这个人最大的缺点,就是万事都想求无愧于心,求不到就只能责备自己。其实想得太多反而缚手缚脚,什么事情都办不成啊。”
      展季默默地将头靠在墓碑上,眼睫不住颤动,却不发一言。
      见哥哥并不反驳,展雄又犯了老毛病,滔滔不绝地越说越高兴:“哥哥不用担心,骞叟那个老杂毛——哦不,是老、人、家唱的那首棠棣歌简直说的就是我们的故事,后面早都预言好啦。我记得那歌儿后面唱什么‘兄弟阋于墙,外御其侮’,‘丧乱既平,既安且宁’,还有妻子好兄弟好什么的,哥哥你可不能不相信……”
      “这位壮士……”姜絮适时地打断了展雄的聒噪,“季子还很虚弱,让他多休息一下吧。”
      啊!展雄连忙一把捂住自己的嘴,不敢再出声。
      “公子显还在顾王城,此番劫波既平,你还是把他送回鲁宫去吧。” 展季养了一会精神,不放心地开口。
      “等哥哥多将息两天,亲自送公子显回去吧,免得在姬申面前不好交待。”展雄拍了拍胸脯道,“你放心,我以后会找机会去教他功夫。有我这个师父罩着,他就不用愁什么了,也算是我对得起姜夫人的救命之恩。”
      展季没有回答,只是缓缓地摩挲了一下身旁的墓碑,眼中渐渐湿润。
      展雄一愣,知道哥哥又想起了姜莼,不敢再饶舌。可是他随即看到始终护持在展季身边,温婉柔和的姜絮,终于感觉到一颗心缓缓放下。于是他偷偷问姜絮:“你方才说以前和哥哥说过两次话,是什么时候?”
      “那两次都是奉了公主之命。”姜絮说到这里,忽然想起了某个冬夜,虽然一切都是奉命行事,但那清冷的房间和温暖的怀抱,让她情不自禁地爱上了一个人。如今尘埃甫落,前程迢递,她已决心陪伴那个人抵御日后的一切风风雨雨。只是这个秘密,她永远也不会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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