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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苻衡 ...

  •   今儿个已是年十六,过完了元宵,街边花灯都陆陆续续被拆下。李沐游回府的时候,遥遥看到大门檐下管家指使着几个小厮搭着木梯拆花灯。他没做打扰,径直往府里走去。

      刚迈进门口,管家发现了他,拦下来:“少爷,您回来了。我在门口忙活半天了,昨天晚上府里出了大事,老爷和小姐落水了,幸亏及时请了大夫,已经没事了。还有小姐院子也莫名其妙塌了,夫人说这些天就让小姐住在您的青山院,等修好了,再住回去。这一晚上,也不知道怎么了,尽出些幺蛾子。”

      管家就是这个爱唠叨的性子,年纪大了,一说起话来就絮絮叨叨,没完没了,李沐游望了他一眼,“什么事?”

      管家这才停下那些唠叨的话,想起夫人的嘱咐,敲了下自己脑袋:“差点忘了,夫人说,如果您回府的话,让您去青山院书房找她。”

      “好。”李沐游应下。

      他没有直接回青山院,而是先去了□□院一趟。初春时分,阳光渐暖,枝头叶上的露水还未消散,空气中弥漫着几丝寒意,倒也不凉。来往的几个仆人打扫落叶,修剪枝桠。众人见到他,连忙停下手中的工作向他请安。他向他们借来一把小铲,又挥手示意他们继续。

      他拿着铲子走到院中榕树下,围着树干绕了一圈,终于找到曾经初华埋种子的地方,一个凸出来的光秃秃的小土包。当初初华埋的并不深,他用铲子挖了两下,就找到埋在泥里的种子。黑色的种子沾满了湿润的泥土,他拾起种子,拨去面上的泥土,紧紧握在手中。种子还是像一块黑色石头一样,没有发芽。他又把土埋上,恢复成小土包那样,把铲子还回去,这才转身离去。

      沿途路上,途径初华的聆笙院,小小的院子来来往往挤满了拎着工具修修补补的匠人。李沐游在聆笙院门口站了片刻,往里望去,此时聆笙院不复昔日景色,屋檐梁柱已经塌了,院内几颗小树拦腰折断,断瓦残垣随处可见。院中匠人们一边干活,一边闲聊着。

      “怎么回事,破的这么厉害?”

      “不知道哇……”

      “又没刮风,又没打雷的,没听到一点声响。”

      “有人被砸伤吗?”

      “好像没有……”

      “莫名其妙的……”

      “说不定有鬼……”

      “哈哈哈,骗谁呢……”

      “……”

      谈笑声不时传来,李沐游听了会儿,便悄悄离开,径直往青山院走去。

      青山院在聆笙院隔壁,没多远,一盏茶功夫就到了。他知道初华此时正住在他的青山院,他没有去卧室看她,而是来到书房,魏夫人已经等他很久了。

      书房的门是掩着的,李沐游敲了敲门,开口:“婶婶,是我。”

      “进来吧。”

      他推门走了进来,转身关上房门。

      书房邻窗摆着一个楠木书案,书案上放着笔墨纸砚和一盆幽兰,旁边站着个小丫鬟,手里端着紫砂茶壶。魏夫人坐在书案前的紫檀凳子上,手里翻着一本珍牍。李沐游一看,是本《庄子》,是从案牍后面的书架上拿来的。

      见李沐游进来了,魏夫人抬头对旁边的丫鬟说道:“茶凉了,春儿,去换壶热茶。”

      “是,夫人。”春儿端着茶壶离开书房换热茶去了。

      李沐游开口道:“让婶婶久等了。”

      魏夫人笑笑:“没事,难得我们婶侄俩有机会说几句谈心的话。这些年我一门心思放在初华上,难免冷落了你。你也十五了,平时功课怎么样,难不难,学业有没有落下?”

      “还好。”

      魏夫人翻翻书:“平时都在看些什么书?”

      李沐游答:“不过是诗史子集一类的,夫子教过的罢了。”

      魏夫人笑道:“你看书可不认真,我翻了好些本书,书上没有一点笔记。”

      “是沐游错了,以后会认真的。”他语气不疾不徐,说着道歉的话,却不带一丝歉意。

      魏夫人合起《庄子》,道:“对了,你说周夫子病了,昨天去看他,他好了吗?”

      “已有好转。”

      “这就好了,周夫子一把年纪了,身边没有人照看,幸亏有你。你性子冷清,除了初华,难得看到你对旁人上心。”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沐游自然关心夫子。”

      “有孝心是好事。”魏夫人莞尔:“周夫子教你三年,教导之恩如父。和养育之恩相比,孰轻孰重呢?”

      李沐游不卑不亢地回答:“自然是魏叔和婶婶的养育之恩更重。”

      魏夫人看着李沐游,沉默不语,忽然想起了十年前初次见到的他。那时候的他还是个五岁的小娃,因为父母早亡的缘故,一直跟在魏之章身后粘着他,很乖很听话,和现在的性子完全不一样。是什么时候变了呢?好像是六岁那年落水之后吧,变得生疏,变得沉默,变得不苟言笑。

      “噔噔”几声敲门声打破了魏夫人的回忆,是丫鬟换好热茶回来了。唤了声进来,春儿给夫人和公子各自斟上一杯茶,魏夫人又让她退下。

      两人坐在书案两侧。

      魏夫人先开口:“昨晚你魏叔和初华落水,你知道吗?”

      “听管家说过了,正准备去看他们。”

      “你魏叔那不用去了,他去了郡衙。”

      “勤俭爱民虽是好事,但身体要紧。”

      “他没什么大碍。但初华大病了一场,高烧一夜才退下,现在身子还很虚弱。”魏夫人用茶盖醒了醒茶,吹走热气,抿了口茶,“对了,初华说她昨天晚上看到你了。”

      “可能她做梦梦到了,记错了吧。”

      魏夫人笑笑不答话。

      二人各自端着茶杯饮茶,茶是好茶,君山银针。此时寂静无声,唯有茶香盈室。

      半晌,李沐游放下茶杯,“既然喝完茶了,婶婶,我有件东西要送给你。”

      魏夫人心里百转千回,也没想到李沐游会出此一招,“什么东西?”

      李沐游从衣袖中掏出一样东西,握住手心,递给她看,是一片树叶,边缘像锯齿一样长长的树叶,他说:“相思树的树叶。这次出去,恰巧看到一棵相思树长得很茂盛。相思树上合欢枝,紫凤青鸾共羽仪。婶婶你应该会喜欢。”

      魏夫人一怔,手一抖,滚烫的茶水洒了出来,弄湿了衣袖,溅到了手上,她连忙用手帕擦拭茶渍,又饮掉杯中剩余的茶。茶水下肚,才静下心来,她接过树叶,放在桌边的书册上:“从前很喜欢,现在我还是更喜欢你桌上的这盆幽兰些。”

      李沐游:“这是昆仑山相思林的树叶。”

      短短一句话,让魏夫人听了心惊,语气急转:“你还知道什么?”

      “寒霜果。”

      一时间剑拔弩张,魏夫人:“你是什么人?”

      李沐游哂笑:“婶婶,不管我是什么人,我们都不会是敌人。听说,在西荒昆仑山玉峰顶上的万年寒冰下有种雪莲,叫做寒霜,花瓣晶莹剔透,犹如寒日霜花,因此得名。寒霜五百年开花,五百年结果,在六界之中,也算不上什么珍物。寒霜果虽然千年一得,但除了妖界一族,其他人食之和平常果子无两样。不过,妖界之人也不会主动去吃它。”他看向魏夫人,“不仅是因为穿过玉峰万年寒冰艰险重重,更是因为妖族一旦吃了它,就会化去精元内丹,失去毕生修为,成为凡人。婶婶,我说的对吗?”

      半响,魏夫人叹口气,慢慢回忆道:“对,我本是千年的鸾鸟。人们常说,赤者为凤,青者为鸾,我们鸾鸟和凤凰虽同属一族,但性情完全不一样。西荒的昆仑山,一望无际的的相思树林,我还记得和同伴穿梭在林间,自由翱翔的感觉,真的很美好。可是,那都是遇到之章之前的事了。说起来也俗气,跟话本里狐女报恩,与书生成就一段情缘的故事没什么两样。不同的是,是我救了他,上辈子的他,忘不了他,却错过了他。可能是骨子里向往人间情爱的性子使然吧,自古人妖殊途,为了他,我甘愿舍弃修行,吞下寒霜果,为他生儿育女,和他一起经历生老病死,也是一种幸福。”她停下来,“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很久之前了。”

      “沐游,不对,阁下,我们明人不说暗话,你隐瞒身份接近我们,是为了什么?”

      “为了一个人。”

      “是初华?”

      他点头。

      “真正的李沐游在哪儿?”

      “他死了,我化成了他。”

      虽然心里早有准备,但乍一听到真正李沐游的死讯,她心里还是一怔,道:“你的目的是什么?”

      “我说过我们不是敌人。”

      “不是敌人,但也不一定是朋友。以假面示人,不见诚意,请阁下现真身吧。”

      李沐游启齿:“好。”突然他全身迸发出一道耀目的寒光,强大的压迫感直扑面而来,风停了,空气也静了。待寒光散去,魏夫人向他看去,只见他手脚伸长,身量见长,眉飞入鬓,已换了原先的模样。

      魏夫人摸摸茶壶,茶凉了。“请问阁下的名字是?”

      “苻衡。”

      魏夫人口中默念“苻衡”二字,从没听过这个名字,不知道他究竟来自何处,她道:“苻衡,我们开诚布公吧,初华的落水不是意外,是蛇妖所为。杀蛇妖的人,是你吗?”

      苻衡波澜不惊,淡淡道:“是我。”他承认了。

      “我就知道。岐山的谌婴陆吾救了初华,我认得那把游龙剑,谌婴试探过我认不认识你,我说我只认识一个叫空空道长的修道人。不管你是什么人,你的目的是什么,我只想请你离开曲塘,离开初华,离得越远越好。”

      “为什么?”

      “我们一家只是普通人,只想过着人间平凡的生活,不想参与你们的纷纷扰扰。”

      苻衡转转茶杯,慢慢启齿,道出一个埋藏已久的秘密:“如果我说,初华不是你的女儿。”

      “什么?!”魏夫人大惊,摇头:“这不可能!”她还记得怀胎十月的辛苦,还记得一朝分娩时的痛楚,还记得初华从牙牙学语、蹒跚学步到如今的每一个细节,自己没有和她分离过一天,初华怎么可能就不是自己的女儿了呢?

      “可曾记得一百一十三年前,你在相思林误食了一个红色晶果。”

      “一百一十三年前,红色晶果……”她想了半天,才记起:“难道是……”,一百一十三年前正是寒霜结果之时,当年她历经千辛万苦采走寒霜果,不料被玉峰万年的寒气侵袭入体,即使青鸾本性属火,她也几乎不支,竭尽全力飞回相思林时,差点晕了过去。后来看到有棵相思树上结了一个红红似火光的果子,她为了解寒,不假思索的吞下了。

      “那个晶果,是我用初华的魂魄炼化而成,本来藏在……”苻衡稍微一顿,“藏在了一处隐蔽的地方,后来被人盗走,落入了相思林,没想到被你吃了。”

      “你是说果子在我肚子里待了一百年,然后生出初华来。这不可能!”魏夫人摇头,这件事犹如晴天霹雳,难以相信。

      “不管你信不信,她都不是你和魏之章的骨肉。”苻衡接着说,“她的魂魄不全,我花了八百多年拼凑她的魂魄,结成晶果,到头来,还少一魂一魄。”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打击接二连三袭来,魏夫人猝不及防,“少了一魂一魄会怎样?”

      “她会体弱多病,多灾多难。更甚,六觉尽失,魂魄离体。”

      “什么……?!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我想同你做个交易。”

      “什么交易?”

      “这么多年来,我守在她身边就是为了护她周全,她在哪儿我就在哪儿。不过昨日,我终于查到了剩下魂魄的踪迹,需要离开一趟,可能一个月,也可能半年。我不放心初华,本想带她一起离开,但是此行凶险万分,还是让她留在魏府为好。昨日我才离开一天,就有妖物害她,我需要你的帮助,帮我守住初华。你既然视她为女儿,我想你也是愿意的。”

      什么原本想带初华离开,那是她的女儿,就算不是自己的骨肉,也是自己辛辛苦苦十月怀胎生下来的,哪里轮得到他自作主张。魏夫人气急,“我的女儿,我当然会护好她。”

      “我的意思是,护好她,不准让她伤一分一毫。”这几个字说得极重,神情不怒自威。

      “可是我已经是凡人了……”她喃喃道,舍弃青鸾之躯成为凡人,还能如何护好初华。

      苻衡开口:“这个不难,我可以给你造一个精元内丹,恢复你的道行。”

      魏夫人大惊,没想到他居然能生生造出精元内丹来,妖界修行千年,对他而言,不过弹指之间吗?他究竟是什么人?她犹豫不决:“不行,下一次寒霜结果,还要八百多年,我怕来不及……”

      见她不应,苻衡又道:“不急,你有一天的时间考虑,我把内胆丹给你,吃与不吃,决定在你。”

      半响,屋外脚步零碎,越来越近。几声清脆的敲门声响起,春儿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夫人,谌姑娘想见你。”

      “婶婶,时候不早了,我去看初华。”苻衡不知何时,已化作李沐游模样。

      魏夫人缓了缓心神,起身推开房门,“让她在湖心亭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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