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菩提 ...
-
正如休问所料，数月之前，无咎第一次离开紫微宫。出宫时，宫中看着他长大的老仙仆还诧异地问他：“仙君，要出去？”
无咎点点头。
老仙仆又问，“此去欲何？”
无咎正色答曰：“灭魔君，平乱世。”
老仙仆乐了，“仙君莫说笑了，仙君化形不过二十载，岂是那魔头对手，现在世道又这般糟糕，星君殿下是断然不会允许仙君您下界的。”
无咎淡定掏出出师令，清冷的眉目间不经意透出一点小得意，“无咎自然是得了师尊许可的。”
老仙仆凑近看去，果真是紫微星君墨笔，顿时变了脸色，“可这……这……若是一去不回……”
“那便一去不回。”无咎沉声作答，周身一派浩然正气，连所配光剑都发出阵阵鸣声。
老仙仆很受触动，几欲以为自己又见到了从前那个一剑只为苍生留，一心只为天下忧的东天神君。一样的清寒之剑，一样的炽烈之心，甚至一样都是为除魔卫道而下凡，神通广大的东天神君种下了今日的业，等待无咎仙君明日的又会是什么？
大概也会同百年来那些殉道的神仙们一样，是一次以身殉道、灰飞烟灭的陨落吧。可就算天界如今元气大伤，想要休养生息，不愿派出大将迎敌，为什么偏偏要无咎仙君做这注定牺牲的马前卒呢？
目送无咎离开后，老仙仆来到紫微宫后花园，向紫微星君倾诉了自己的疑惑。
紫微星君正在打理一株种在莲池中央的菩提树，轻柔地擦拭着菩提树的每一片树叶。这莲池以女娲的补天石所筑，莲池中的活水引自西王母的瑶池，菩提树扎根的小洲取自西方极乐世界，就连池中莲花都是与诸佛坐莲同一品种，是以，这一方小天地中灵气氤氲，可谓整个天界都难寻的洞天福地。
这株菩提正是无咎的母体，二十年前，无咎便是从这棵树上落入紫微星君的怀中，软绵绵、粉嘟嘟，说不尽的可爱，道不完的娇憨。紫微星君把这孩子疼进了骨子里，即便百余年来魔君数次血屠三界，连天尊的宝鼎都被魔君掀翻了，紫微宫里的这方小天地还是被紫微星君保护得滴水不漏，于是，仙童无咎平安顺遂地长成了仙君无咎，可能是还在孕育时期就受了紫微星君的影响，他的容貌像足了千年前陪伴在星君身侧的那个俊秀青年。
“你当我就舍得吗？”星君低声道，手中叶片轻颤，因有水珠滴落，“我亲手夺他性命一回，又亲眼见他陨灭一回。这一回，我用半颗星核滋养西天菩提老树结出新果，带会宫中悉心栽种，只为让他重新回到我身边，可以亲自照料他，免他吃苦，免他受累，免他四下流离，免他无枝可依……”
老仙仆还是第一次听紫微星君说起同无咎仙君的前尘往事，当下惊异万分，莫非无咎仙君前世乃是殿下飞升前的故人？可是任凭老仙仆绞尽脑汁，也想不出能让星君付出如此代价寻回的是哪一位故人。毕竟紫微星君尚在凡间为帝时一直兢兢业业，很少为个人私情左右，如果真要细究，也就荒唐过那么一回，迷恋过那么一位大人，可那位大人比星君还早五十年飞升，不曾为星君所杀，更不曾陨灭，否则现下三界哪来的这么多祸事。
老仙仆猜不出无咎前生，也不敢妄度紫微星君的心思，便收了心思，专心充当紫微星君的听众。
“可是我不得不送他走。我不仅是他一个人的师尊，更是下界万民的帝星，我不能为了一己之私而置黎民百姓的生死于不顾。”紫微星君哽咽道，“我只能送他走，小徳子，解铃还需系铃人，如果连他都化解不了这场天地的浩劫，那么就再无人能解开了。
“有时候，真是羡慕东君啊，爱也好，恨也罢，都可以那般纯粹，不顾一切。哪像我，做什么都犹犹豫豫，进退维谷。”
“星君殿下……”
“罢罢罢，跟你说这些，你也不懂，说到底，还是我跟他缘分不够。反正，他若安好，我便也好，他若陨落，我陪他陨落便是。”
紫微星君所言非虚，无咎的母体是受他本体半核催生而出的菩提子，无咎生来便爱黏他，他亦能感应无咎的安危，若无咎不幸遇难，他定受影响，即使不会及时毙命，也逃不过天人五衰，星辰黯淡。
而今他光辉依旧，至少说明无咎至今都性命无忧，那么他也没有必要尽做些最坏打算。
依稀忆起多年前，伽蓝找他喝酒套交情时的情景。英俊的鬼王一边大口大口喝着他辛苦从别的神君那儿嬴来的梅子酒，一边自来熟地拍着他的肩膀大言不惭道，“紫宸紫宸，别那么小气嘛，今天喝掉的酒，我赶明儿一定都给你翻倍赢回来。你别看我做人的时候似乎运气不好，死得太惨，胎都投不了，只能当野鬼。可我现在做鬼的运气那可是杠杠的啊，想要什么就有什么，连这鬼王的头衔都是我跟老鬼王打赌赢来的。”
后来，伽蓝跟东君好上了，在他面前就更得瑟了，总是大言不惭，说自己鬼运昌隆。
但紫微星君清楚得很，伽蓝的鬼运根本没有昌隆到最后，否则也不会落得个天诛地灭魂飞魄散的下场，比为人时还惨——为人那世他虽□□破碎，至少魂魄俱全，而做鬼的这一世却几乎死了个一干二净。
紫微星君心想，既然做人运气不好，做鬼运气也不好，这回做棵树，灵生灵养，纤毫未染，运气，总该，强那么一丢丢吧？
至少，不要再为东君那疯子而死了。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菩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