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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二. 观擂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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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送着细刀上了陈府马车,梅九娘忽觉空荡荡的,一颗心就那么悬着,没着没落。
她自己七岁没了娘,十岁被亲爹卖进青楼,学了两年吹拉弹唱,因着乖觉,倒比在家时松快许多。十二岁就出落了,十三岁挂牌,自此才真的尝尽疾苦,至十六岁,意外中有了细刀,自己藏下孩子,后结识了无子的梅雨娥夫妇,因同姓又结了缘,古稀无出的梅定保夫妇就与九娘结了亲,收养了细刀。因着出身,之后梅九娘甚少去找梅氏夫妇,但平日里银钱细软半点不少。梅氏夫妇养育细刀成人,梅九娘就要养他们到终老。
梅九娘原不在顺天府,后来有了细刀,又因还有希翼,谋划了两年才离了那暗门,一路北上,到了保定府,将细刀丢在了梅氏夫妇那里,只身到了京师。又是四五年风吹雨打,梅九娘几次想脱了乐户贱籍,却终究落空,将细刀接回身边的想法也就这么放弃了。
但这么多年,梅九娘经营着一家药铺,因此也算安稳。梅九娘觉着自己也就这样了,可想到细刀却仍旧意难平。好在这事去年有了转机,陈夫人为了她家儿子痼疾缺奇药,寻到梅九娘的铺子,梅九娘废了许多心思,这才帮着找到了。陈夫人儿子病好,一定要报答梅九娘,梅九娘本就打着心思结交的,这就开口了。
陈夫人虽私下轻瞧梅九娘出身,却并不知细刀就是九娘亲生,只以为细刀是保定府匠户梅定保的孙女,梅九娘早逝表姐遗孤。陈夫人看梅九娘大义,又实在是欠了她人情,遂答应认了细刀为义女,承诺会为细刀寻个亲白人家,至少得是良民籍。
一直看着马车在长长的石板路端头消失,梅九娘双手合十,对着上天拜了拜,才不安地转身回去,叹息着念着,菩萨保佑。
陈府派了一辆马车来接细刀,直接拉着细刀往聚会的地方去。这马车很小,细刀觉着还没板车坐着舒服。不过到底是第一次来京师,梅九娘也没让人跟着,新鲜劲还挺足。
聚会就在陈家的一个别院,是陈夫人陪嫁,并不很大,但胜在清幽,又在京师僻静处。陈夫人心思玲珑,很会交际,经常与丈夫同僚一众夫人聚会,都是在她家别院。陈夫人夫君,时任正六品大理寺丞,长女嫁与从五品大理寺少卿李家为媳,次女嫁与正五品通政司参议张家为续弦,还有一子,就是梅九娘帮着寻药的那一位,为从七品通政司知事,尚未娶亲。
陈夫人,真的是梅九娘所能攀交上的最高级别的人物了。
今日,陈夫人又约了许多夫人来聚会,主要还是儿子病愈,好叫各家知道,马上也该为儿子说亲了。顺带着,也就让细刀过去了。
细刀下了马车,和陈夫人见了面。细刀行及笄礼时,陈夫人为正宾,陈夫人见细刀虽不很漂亮,但一双眼睛炯炯有神,英气得很,这多嫁一个女儿,说不得日后也是多一个助力,何乐不为。
不过,陈夫人看着,总觉细刀不稳重,每每回话,总是张嘴后又咬牙,想上片刻后才出声,显得温温吞吞地,小家子气。到底是小门小户出身,虽是义女,料想那些夫人也是看不上的,若是说不成,日后让自己丈夫再寻个下属或是富商,说过去也就是了。已然这么认定,陈夫人也就交待了几句,让细刀自己玩儿,又派了个丫鬟跟着,也就随她去了。
这样子的安排,细刀也很满意。京师里繁华,尚未开春就繁花似锦,别院各处红红绿绿的,煞是好看。点心也新鲜好吃,细刀只瞅着别人都在忙,悄没声就捏一块果子糕点塞嘴里。只是差了不能偷吃酒,不然也跟蟠桃宴差不多了。
很快人就到齐了,每个夫人都带着女儿晚辈,陈夫人就叫了细刀过去,一一介绍了,让细刀为东道作陪。夫人们自去玩笑交际,留下女孩子们围在一起,细声细气地说话。
细刀起先有些无所适从,但很快,就看出了门道,觉得很有意思。她在保定府时,住在村子里,老姨丈本是个木匠,可手艺不精,只能编些竹篮子筐子卖钱,后来梅九娘寄回去的钱多了,老姨丈就更不务正业了,只编一些竹虫子竹鸟逢赶集出去卖,姨婆被梅九娘三令五申,整天看着细刀,所以细刀能见到的人不多。
何况,乡下人,心思简单得很,整天只想着下不下雨,收多少谷子,一些心思活络的,也就是天黑去谁家地里挖几根地瓜,谁家俊婆娘在河边洗衣服去瞄几眼,哪家妯娌吵嘴去凑下热闹,更甚至,乡下的屁孩子们,成天只抱着肚子馋得慌。
哪里有这些个花容月貌,柔肠百转的娇小姐来得好看!
加上细刀,有六个女孩子,都是十四五六岁的年纪。左首红衣小姑娘,面色略显黑,是大理寺李少卿夫人娘家侄女,刑部郎中吴家女儿,以她为首的,还有张参议的妹妹,太仆寺丞王家的女儿,她们三人以前就玩在一处,比别人更加熟稔。
还有两个,穿粉色桃花衫的肤白颜姣,太仆寺主簿刘家的女儿,另外一个年纪看着稍大一两岁,是中书舍人周家的女儿。
周小姐看着吴小姐几个凑在一块,虽没有靠过去,却身子前倾,笑着开口,“几位小姐感情真好,是自小玩在一处的吧?”
细刀挑眉看那周小姐,心里一乐,那婉转柔语落在耳畔:刑部郎中正五品,张王以吴为马首,刘家从七品,自然要差了一截子,另那刘小姐太漂亮,这三个小妮子定是嫉妒人家,将她排挤在外。我初来乍到,幸好大她们一两岁,不然投错了诚,可是麻烦!
吴小姐张小姐和王小姐停了聊天,转头看向周小姐,却并没有接话。
周小姐也不嫌尴尬,反倒假装大方玩笑道,“早前我爹爹还说,到了京师可一时凑不齐人与我玩马吊了,这下可好,我一下子找齐了三个!对了,我家有一副象牙马吊,可顺手着呢,几位小姐平日可玩着消遣?”
细刀听在耳中:这些个京师小姐,矫情得很,又眼皮子浅薄,我且哄哄她们,待日后熟了,让你们见识到我的厉害,还怕你们不围着我转?
吴小姐几个俱都眼睛一亮,却还是没有开口,吴小姐看了张小姐王小姐一眼,张小姐偏了偏头,王小姐却是眨了眨眼睛,笑道,“上月听管家报说,有个杭州府的周大人拜见,正好家父不在,却是没见着,想必就是周小姐令尊吧?”说完,又对吴小姐张小姐道,“家父曾到过杭州府,与杭州府同知有旧,却不认识周大人呢!”
这话说得明显,细刀不用默咂,言下之意却是昭然:你爹爹满身铜臭,花钱捐了个京官,还没站稳脚跟呢,就七大姑八大姨地攀亲戚,我们可不认识你呢!
这话说完,不仅吴小姐张小姐笑了,就连刘小姐也笑了。周小姐脸上挂不住,气得咬碎一口银牙,却不敢拿王小姐怎么样,看到细刀坐在一旁咂巴嘴,心思转了转,吊起眼角,睨着细刀,道,“方才听陈夫人介绍,杨小姐乃夫人义女,不知杨小姐来自何处?如何被陈夫人收为义女?这可是不小的缘分呢!”
这话一说完,余下几个女孩子都看向细刀,说起来,她们也很好奇,陈夫人为人最为圆滑,是无利不起早的性子,她自己就有两个女儿,怎么好端端又认个义女?且细刀姓杨,如今京师姓杨的大人可多着呢,可往上看也不是陈夫人能够得着的,往下么,到底,这个女孩子又有什么能吸引陈夫人呢?
细刀没想到自己会被提到,打了个哈哈,道,“啊,是啊,是啊!”
她只回了半句话,点头傻笑显得很是憨直,其他人都愣了,只那桃花衫刘小姐却是噗嗤一声,笑了。刘小姐长得漂亮,刚才一直像只骄傲的小孔雀,这会子看着细刀,咯咯笑个不停,倒真是像极了一支桃花迎春风,天高云淡,春色无边。
细刀倒没什么,只有人却不高兴了。吴小姐愣了眼,状似无害地看向刘小姐,问道,“不知刘小姐在笑什么?是周小姐的问话好笑?还是杨小姐的回话好笑?”
这话确是有挑拨离间的意味了。
刘小姐自然也听出来了,她停了笑声,脸上依旧蓄着笑,神色却很是认真,回道,“周小姐问得明白,杨小姐答得巧妙,无甚好笑的。”
“哦!”吴小姐不依不饶,作恍然状,“原来没什么好笑的啊!”
她说完,张小姐和王小姐听出嘲讽之意,不禁笑不可支。
吴小姐说她没什么好笑的却笑得这么厉害,讥讽她疯疯癫癫没有分寸,刘小姐岂有听不出来的道理?只是这个事却不能深究下去,只得哼了一声,转头看向远处,正好看到不远处的阁楼,上书“陶然亭”。看到这个名字,刘小姐脸上豁然开朗,嘴角浮上得意,轻勾起耳后的细辫在手中搅着,转头看向吴小姐。吴小姐感受到刘小姐的目光,也看到远处的亭子,虽眼中涌上怒色,下巴却是抬得很高。
两个人,你瞪我一下,我剜你一眼。刀光剑影,杀气腾腾,见血封喉,难舍难休。
“哼!窈窕淑女君子好逑,陈家公子品性高洁,不是瞎子,绝对不会选上你的!”
“哈!你以为陈家选小妾?你爹才小小从七品,陈夫人是不会看上你的!趁早死了心,别出来惹笑话!”
“你黑如木炭,腰粗似桶!”
“你小门小户,不自量力!”
“我呸!”
“我呸呸!
“我呸呸呸!”
“我呸呸呸呸!”
“我比你多一个呸!”
这一来一往,烽火起烟台,擂鼓声声金鼓齐鸣,直叫细刀目不暇接,反应不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