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阳花日记》正义小面包

1、绵里藏针

　　电视正开着，在漆黑成一片的房间里氤氲出莹白色的光。一本正经的主播用着清晰而快速的言语介绍着实时新闻，政界的，企业的，各种各样的。
　　他正跪坐在电视机前的毯子上，被身前的小桌子和身后的沙发挤在中间——他很喜欢这种有所依靠的感觉。
　　门外响起脚步声的时候，他刚刚拆封了一盒巧克力夹心的饼干。钥匙插入锁孔的时候，他才勉强将空掉的啤酒瓶藏进沙发下面，然而酒的味道还是留了下来。
　　为了躲避对方的责问，他在门打开的时候就赶紧站了起来跑去厨房看正在炉灶上炖的汤，口中还叼了一枚香甜的饼干。
　　“呜哇……好黑。”伴随着大门拉开，门口传来一个略显低沉的男性嗓音。紧接着是一声清脆的响声，客厅整个儿亮了起来。对方把门关上，然后眼尖的立刻发现了从沙发下露出来的易拉罐。
　　他叹了口气，弯下腰去把藏在里面的几个罐子拿了出来。大野察觉到对方的脚步慢慢的向厨房这边靠近，于是赶紧吞下了嚼了没几口的曲奇。他转身看到樱井怀里抱了好几只空了的罐子，几乎是条件反射的立刻说道。
　　“抱歉。”
　　“嗯？为什么道歉？”樱井把那些罐子放进它们应该放的地方，过程中一直没等到回复。直到他忙完了，抬头才看见对方正用生涩的眼神看着那些被处理掉的罐子，一张小脸儿上的表情很是纠结。他立刻知道对方说的是什么，无奈的摆摆手。
　　“我没说不让你喝。但是生病了的人就得自己注意一下身体。”他叫对方别动，然后贴过去感受了一下对方额头上的温度。短暂的皮肤相贴让双方淡淡的温度近乎融合在一起，分开的时候甚至带了点撕扯的感觉，仿佛他们本来就该如此相贴。“温度正常了……不要吃太多零食，听到没？”
　　大野胡乱点了点头，后退了两步就将自己沉入黑暗。然而门口的人却不让他这么做，手一抬就按下了紧贴着墙壁的开关，瞬间整个厨房也明亮了起来，那亮光仿佛有质感一般无孔不入的渗透进了每个角落，让人无所适从。
　　他的呼吸骤然急促了起来，额前骤然冒出一层薄薄的冷汗。他似乎是想逃，然而这里一片光明，无处可躲。他感觉自己就像要窒息了一般，眼前出现了朦朦胧胧的光影，而心跳却愈加剧烈，仿佛要跳出自己的胸膛。
　　他感觉自己有些颤抖的手被一个温暖的物体包裹住，眼前一晃便看到了洁白且整齐外翻着的衬衣领子，还有从那窄小领子中露出的一抹白净且健康的皮肤。樱井把他搂到怀里，一只手握住对方有些发抖的手，另一只手则安慰性的在对方脑后轻轻抚摸柔软的发梢。
　　“别怕，我在这。我眼神不好，黑漆漆的都看不清你。”
　　他说话的时候喉结微微上下起伏，紧贴着的颈部肌肤通过声带而微微震荡。大野因为对方柔和的声线而慢慢冷静下来，他在那个万分熟悉的怀抱中动了动，然后凑过去用嘴唇轻轻贴住。
　　唇下的皮肤包裹住的颈动脉平稳的跳动着，这种律动使他自己的心跳也趋近于平静，眼前出现了一如既往的白色瓷砖，还有跳动着的蓝色火焰。
　　一切恢复如常。
　　樱井轻轻拍着他的背部，然后缓缓从拥抱中抽身而出。不过对方一个转身就执着的抱住了他的腰，两个人就这么亦步亦趋的挪动到正冒着腾腾热气的锅子前。
　　“做的什么？”
　　“你爱吃的。”
　　炖成颜色深沉的粘稠咖喱在锅里冒着泡泡，香浓的味道顺着蒸汽溢满了整个房间。土豆在长久的慢炖中变的沙沙的，就连牛肉都柔软到入口即化。
　　他们两个坐在桌前安静的享用着晚餐，电视机里正在播放着晚间新闻。除了单调且枯燥的解说，整个屋子里就只有碗筷相碰时的清脆声响。
　　像往常一样的解决了晚餐，大野把频道调换到了自己比较感兴趣的那个，然后悠然的躺在了一直放在沙发一旁的靠椅上。他每天吃完饭后都会在这里躺一会儿，可以说是已经成为习惯了。他竖起耳朵听到厨房传来的流水声和碗碟叠放在一起的声响，伴随着时而传来的浅浅脚步声。那个人似乎在心情很好的哼小曲儿，虽然根本听不出来哼的是什么。他忍不住就轻轻笑了声，又伸手去捏了块饼干吃。
　　正当他准备拿第三块的时候，从旁边伸出只手来把饼干盒子拿去了一边。那只手上还带着水珠，晶莹剔透的粘在肌肉紧实的小臂，卷到手肘的衬衣袖子都被粘湿了个边儿。樱井把那盒子拿的老远，然后取了一边的毛巾擦了擦手。
　　大野撇了撇嘴，拍了拍黏有饼干碎屑的手就收了回来。他感觉旁边的那个人忙完之后便来到自己身后，紧接着背部的靠椅又被压下去了一些，几乎已经到达了平躺的地步。紧接着电视的声音被调小了好几个档次，那个人终于也是在一边坐下了。
　　又来了——这几乎已经成为每天的饭后活动了，虽然不知道有什么意义。
　　“今天一天都做了什么？”
　　又来了——又来了。
　　“去了甜品店上班。”
　　确切的说应该是他的甜品店，虽然喜欢自己动手做一些类似于巧克力爆浆蛋糕之类的甜品，还有香草布丁，但是自己也姑且可以说是那家店的店长。收入什么的他没在意过，只是每天都有不少人来来往往，橱窗里摆放的蛋糕也都会被抢购一空，害得他只能回家自己啃饼干。
　　“那里是一个很让人舒心的地方呢——我可以预定蛋糕吗？”樱井看到对方点了点头就满意的笑了，紧接着试探性的把手轻轻放在对方额前，“头还疼吗？昨天晚上睡得好吗？”
　　大野觉得他每次问这种问题都有一种在和自己病人说话的感觉，很不讨人喜欢——不过这也没办法，毕竟那家伙是医院工作的，作为居住在一起的人也是可以体谅的。所以哪怕他很不耐烦，也还是在对方出言问第二遍之后开口回答。
　　“睡得很好——做梦了。”
　　“做了什么梦？”
　　“嗯……记不清啦。”他拿过遥控器把声音调大，语气格外敷衍。一下子荧幕里的家伙终于有了配合的语言，原本怪异的像默片一样的人偶也有了灵魂。只可惜遥控立刻就被对方夺走了，声音又一次降到最低。他伸手去捞，却捞了个空，在椅子上扭了扭忍不住问，“好了没？”
　　“今天要好好记得哦，害怕忘记就先写在本子上。”樱井知道对方不喜欢这样，不过他还是坚持自己的作为。他挡开想抢遥控器的人的手，然后站起来去旁边倒了杯水，先试了试水温后才走过来将药片放进对方手心。“虽然感冒已经快好了，不过还是要吃药。”
　　大野瞥了一眼手中白白黄黄五花八门的药丸——比平时要多了几个。他正准备吃掉，对方搁在一边的手机就突然响了起来。他往那亮起的屏幕上看了一眼，被对方不知是有意还是无心的伸手挡了个完全。
　　樱井抱歉的把水杯放在一边对方能够得到的位置，然后拿了手机就去了阳台。他背对着这边，所以也看不清到底是在说什么。只是偶尔侧过脸来，嘴角都荡着很是温柔的笑。
　　躺椅上的那人自己把椅背拉了起来，他面无表情的看着被一扇玻璃门隔开的那个人，看了很久都没有被对方发现。
　　大野最终收回目光，把那些药丸一股脑丢进了嘴里。他却没有伸手去拿水杯，而是就像嚼糖豆一样那么嚼了起来。
　　药丸在他口中被碾碎，伴随着咯吱的声响，各种苦涩的味道都蔓延出来，混在一起更是苦上了十倍。然而他却不为所动，平静的小脸儿上是阴沉入骨的深渊。
　　电视机的声音仍然很小，不过他已经无心去调。
　　樱井大概是在外面有了喜欢的人了——他很早就知道，对方却不知道他知道。

　　大野没等樱井打完电话就自己回房间睡去了，他每次吃完那些药都特别的困倦。他们两个的房间是紧挨着的，所以他躺在床上没一会儿就清晰的听到脚步声清晰的停留在隔壁门口，接着就是打开房门和关上房门的声音。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他们两个就已经开始分房睡了。
　　或许不论男女，婚姻最终都会走上这一步，在外人面前始终是和谐的假面夫妻，而实际上早已经千疮百孔无法修复。
　　大野觉得自己的头越来越沉，大脑像僵化了一样无法思考。他发现自己开始想不起来是从什么时候变成现在这样的，更无法想到所谓的契机是什么。他觉得眼睛分外酸涩，想要睁开都需要费很大的力气。最终还是不再挣扎，循着那睡意便沉沉而去。
　　第二天一早他起来的时候樱井就已经不在了，桌子上摆了简单的早点，应该是去外面买来的。那家伙虽然贵为医院最厉害的医生，什么疑难杂症都难不倒他，然而做饭这件事却是他永远都无法克服的。
　　大野安静的解决了自己的温饱问题，然后慢吞吞的出门坐电车前去上班。甜品店不必要很早开门，更何况他这个店长其实去不去都无所谓。刚推开玻璃门的时候挂在里面的铃铛清脆的响了响，他看到有几个学徒从后厨的小窗口探出头来看了一眼，紧接着便一个个很有礼貌的打了招呼。
　　店里坐着寥寥几名客人，让人不禁觉得真是勤快啊，一大早的便起来跑到甜品店聊天。那些看起来都是学生，穿着白色的短袖衬衣和格子的学生裙，满身洋溢的青春气息远远超过她们面前所摆着的粉嫩甜点。
　　“大野桑，早上好！”
　　突如其来的道早声把他吓了一跳，一边腹诽着这声音也太大了吧，一边就随便应了一声。对方是从上半年就在这里打工的大学生，或许是因为年轻吧，总是给人活力十足的感觉。
　　大野其实也没比他大多少，三年而已。只是免不了就以前辈自居，觉得自己已经是个社会人了，而对方还是个孩子。
　　“松润，把最近的销售单子拿来给我看看。”
　　松本对于交下来的工作总是完成的又快又好，听见一方面把最原始的单子拿了过来，另一方面还拿了个自己统计好了的销售情况分布图。对于这种做工作一定会超额完成的员工应该大部分上司都会很喜欢吧，他一边在心里琢磨着有的没的事，一边就接过两份单子看了起来。
　　看了一会儿，那些字体就仿佛变得无比陌生一般，每个字都认识，但是拼在一起就是变得晦涩难懂。他开始觉得头晕，觉得那些字体就像是小虫子在爬一样糊成一片。他用一只手撑住有些发痛的头，然后瞟了一眼墙上的时钟。
　　差不多……到时候了。
　　他支起身子想从口袋里掏出随身携带的药盒，指尖刚触摸到硬质的塑料盒边缘，眼前便突然回放起昨天晚上的种种，苦涩的药丸，放在那里直到凉透的水，还有樱井躲在阳台打电话的那个背影，和他转过头来的那一瞬所带的温柔笑意。
　　他怎么从来没对我这么笑过呢——大野这么想着，原本准备拿药盒的手也缓缓的缩了回来。
　　不用吃了。
　　感冒也已经好了。
　　大约是看他半天没说话，本来趴在一边摆弄手机的松本有些担心的叫了他一声。他骤然如梦初醒，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目光一不小心就瞥过了对方的手机屏幕。那上面是一个非常陌生的网站，上半部点缀着数朵紫色的花朵。
　　那些娇嫩的花朵组合在一起像一只大绣球，浅紫色的花瓣带着异样的诱惑，透过点点露珠而折射出或紫或粉的绚烂之色。
　　“这是什么花？”
　　“诶？”松本睁大了眼睛，他原本长的眉目深邃，然而这么看来竟多出了些天真之色。他循着对方的目光在自己的手机屏幕上溜了一圈，然后恍然大悟一般笑了起来。
　　“这是紫阳花啦……紫阳花。”
　　大野没呆多久便回家了，他坐在书房的电脑前笨拙的使用检索搜索着有关紫阳花的一切，大张大张绚烂的图片探了出来，绿叶映衬着紫花格外艳丽。他用一只手托着下巴微微歪着脑袋，鼠标在缓缓下滑的过程中停了下来。
　　“紫色紫阳花，象征不忠，背叛，见异思迁……”
　　他缓缓将这句话念了出来，神色伴随着颇显孤寂的语气而逐渐沉淀下来，却在最后转为无比的清明。他的瞳孔中倒映着如同紫色火焰一般熊熊燃烧着花朵，他清晰的听到自己的心脏就在胸腔内部蠢蠢欲动，有些什么东西就在这一瞬间清晰的碎裂了。
　　对了……就是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