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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3、鹭子的爱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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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清浅更出名了。
‘你看人家爹爹’是最新流传在太学学生的口头禅,源于宁仁侯那惯孩子家长的不合时宜的惯孩子举动。谢铭这些天尤其嚣张,此刻正抓着水清浅,揉人家的脸蛋,怪声怪笑的,“嘿嘿……你不知道,这回轮到我爹该头疼了,哇哈哈哈。”
元慕抬头扫了他一眼,看似不屑,却也忍不住嘴边那抹笑意。他不知道别家如何,反正自己亲爹最近态度异常温和,堪称有求必应。
叮叮叮——
学堂那边传来鸣钟声,水清浅收拾收拾自己的挎包,“不跟你们聊了,我要去马场。”
这又惹得谢铭发了阵酸劲儿,奈何水清浅的本事太妖孽,他的学习进度是别人的十倍二十倍,足够这厮随意挑拣课程,这不是宁仁侯给他买马了么,此刻那匹小马就寄养在宫中马场,水清浅顶着练习骑射的借口,恨不得全天都泡在这里。
那是一匹五岁半的枣红小母马,被水清浅起名叫‘山楂’,水清浅最近跟山楂沟通感情,事实证明,零食蜜饯这玩意大小通杀无往不利,水清浅当初用几个奶豆豆勾得元宝死心塌地的跟着他,这回拿了几个小糖块,没出三天,山楂也缴械投降了,每次远远地看到水清浅过来,刨着蹄子高兴的跟什么似的。回头带着水清浅在马场小跑兜风,步伐轻快又平稳。
喂了山楂两块糖,亲热了一会儿,水清浅骑着他的小红马,挎着他的莲花布兜跑到马场另一边。这也是买了山楂之后,水清浅的最新发现,太学的马场跟御马所是连着的。比起太学里寄养的杂牌大军,御马所的马匹等级明显高出一大截,几乎都是马王级别的。想想也是,光是进贡的纯血宝马每年就不少,御马所这边还担负着饲养种马的重任,马厩里的马匹可不是万里挑一的么?
水清浅最初得了这样的消息,怎么能不心痒痒的过来看看?然后,水清浅也知道了,在御马监所有的马王里面,有一匹万里挑一中的万里挑一。
它是进贡得来,据说是千年难遇的马中之王,是不是真的有那么神大家都不知道,众人知道的是,自从它被套住之后,从大漠到中原,一路上不知道试了多少驯马师,多少个中好手都来挑战,全被这匹马完败。完败的名单里甚至出现过邵明川的大名,普通寻常的无名小辈甚至都没资格近它身。
水清浅知道的这么清楚,是因为有一次他试图靠近它,被御马所的人发现了,可把那些人吓坏了。这匹马凶名在外,像邵明川还算好的,驯马不成,至少全身而退毫发无伤,直接被它摔断腿的公卿贵族都不知道有多少,踏死的有名有姓的驯马师就有七个。后来因为实在没人能驾驭得了,来挑战这匹马的人越来越少,现在它被养在这里当种马。
这货小日子过得颇惬意,是个来者不拒型的,估计也是马中色鬼。因为这匹马王,御马所这两年育出好些品相很高的千里马,一举把御马所的档次提高了好几级。
尽管那匹马王很危险,但御马监的人并不知道水清浅之前已经成功的接近过它了。他就是瞧着这没鞍没辔的家伙长得很漂亮,墨黑崭亮的皮毛,油光水滑,双目狡黠有神,好像也颇通人性,反正水清浅第一次凑过去时,它没啥敌意。然后为了能摸摸它,水清浅爬到护栏上,正好跟它平视,然后祭出万事万灵的法宝——他分给它一个糖块——于是,友谊万岁!
今天水清浅带着山楂到这边时,正赶上它在外头放风,绕着马场一阵跑,真真儿的叫来去如风,长长的马鬃空中飞扬,仿佛你看到的只是它留下的一道道墨色残影。水清浅靠着山楂在一旁咋舌观赏,闲来无事,他伸手从包里掏出俩糖块,他一块,山楂一块。刚扔进嘴,下一秒,正满场疯跑的那货刷地一下出现在水清浅面前,一声长嘶,站定。
它看看他。
他看看它。
水清浅伸手摸兜,糖没了。
“没了。”俩手一摊。
那货开始刨蹄子。
水清浅抖抖包表示无辜,“你看,真的没了。”
一声长嘶,马王目露凶光的逼近山楂。人家山楂还是小姑娘呢,被这老流氓吓得直哆嗦。
“不行,不行,”这只小鸟挺身护着山楂,“你不许欺负她。”
这老流氓鼻孔大张的喷喷气,神色颇不善的样子步步紧逼,把老远的俩个马倌看得胆战心惊,没了命的往这边跑,这货却没伤水清浅,一步步逼到跟前,一转身,尥蹶子跑了,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蹄子扬起漫天尘土,弄得水清浅满头满脸的土沙。
因为欠了它一块糖,再一次翘掉下午的丹青课,水清浅赶到马场,却老远看到宁仁侯站在马场边上,“爹爹。”乐颠颠儿跑过来,看到亲爹,可高兴了。
宁仁侯其实是被博士们请来的,某个熊孩子老翘课,学校老师叫家长谈话了。宁仁侯沐浴了一身口水之后,不疾不徐,悠哉悠哉地到马场这边堵儿子来了。
父子俩一起进了马场,宁仁侯问,“你的御马师傅是哪位?”
“是侯家师傅,”水清浅耸耸肩,意有所指,“因为我骑得挺好的,所以一次两次之后,师傅也不必见天儿的跟着我了。”
说白了,就是水清浅被怠慢了。骑射课不比琴棋书画,练习没人护着,其实很容易受伤的。宁仁侯的表情有一瞬间的冰冷,但转瞬即逝,快到没人注意,水侯爷再张口说话,依然是那股温润如玉的劲儿,“这么说,你的水平应该在太学里处于中上?”
“是一级棒。”水清浅严肃地纠正他爹的形容,很臭屁的夸自己。
“哦,当然。”宁仁侯笑着看到御马监的管事老远笑得像朵花一样冲这边过来,“不然,你师傅怎么会允许你一个人在马场里撒欢儿呢。”
御马监的何公公赶过来正好听到这句话,脸上的笑容多少带着点尴尬。
水清浅玲珑心肝,似乎完全没受那些魑魅魍魉的影响。
“带我去看看你的大枣吧。”宁仁侯往马厩那边走。
“是山楂。”
“哦?又改名字了?”
“本来就叫山楂。”
“怎么不叫红豆?多诗情画意啊。”
水清浅疑惑的看向他爹,“因为豆包甜?甜的怎么就诗情画意了?”
水侯爷揉揉额头,怪不得他儿子诗词考评是个差,“是‘红豆生南国’里的红豆,不是甜豆包里的红豆……”
“啊——”水清浅忽然跺脚大叫,吓了他爹一跳。
“它在干什么?”水清浅指着被欺负得眼泪汪汪的山楂,大叫指控。
宁仁侯一抬头,只见一匹通体墨黑的神骏,正压骑在红豆身上行子孙繁衍的大事,进进出出正在兴头上,红豆被压得轻声嘶鸣。
“噢哦,噢哦……”宁仁侯慌忙伸手捂住儿子的眼,“这个你不能看。”
“为什么?”水清浅挣扎,“它在欺负山楂,它以为山楂抢了它的糖。”
宁仁侯哭笑不得,“不是糖的问题……”
“就是!”
宁仁侯很头疼。自从有了鹭子,他不仅从浪荡子一跃而成为居家良人,日后还要练就十八般武艺,守卫儿子的人身安全,人际关系、未来事业,哦,今天的事还提醒他给儿子加修青春生理,谁知道要命的爱情观要什么时候提上来……
‘爱情’来得还挺快。
还是春日里,阳光大好的一天。嘉佑帝设私宴请宁仁侯一家,联络感情的。水清浅嫌弃大人们无聊,进了宫后,在御前点个卯,转身就跑花园玩去了,反正他年纪小嘛,前庭后院、宫闱门禁对他都没啥限制。
人家都说皇宫美景冠绝天下,水清浅却不太喜欢这里,再好的景色找不到人陪他玩也挺没劲的。说起在宫里找到适龄玩伴,最初的时候,水清浅还真的仔细打听了一番。他知道皇帝有很多嫔妃,然后有很多的孩子,至于‘很多’到底是多少,他没有概念。打听了,找玩伴的心思却彻底被浇灭了。
皇帝的年纪大,除了早先去世的皇长子,后面的二,四,五,七皇子殿下也全是成年人,有妻有子有府邸,早就不在宫里住。连最小的皇子也有十六岁,而且,人家九皇子是领了差事上衙门公干的,不会像水清浅一样还整日惦记爬树扒窝。
至于公主这边,绝大多数也都嫁人了,甚至最年长的大公主殿下的儿子都比他大。如果街上碰到,估计水清浅会管对方叫姑姑。幸运的是,最小的两位公主跟水清浅年龄相仿。可惜,一个是十一公主,大名月桂,是仇家。另一个十二公主,深居简出,还没见过。
“十二公主殿下是宜美人生的,身体一直不好,不能见风。公主现在养在温嫔娘娘膝下,呃,不太常见着。” 这是来自宫人的八卦。
水清浅细数了一圈玩伴候选人,只剩月桂公主一个。原来,嚣张跋扈的仇家也成了最佳选择么?水清浅内流满面,关小黑屋的日子果然没有最差,只有更差……
水清浅三转两转,甩掉宫人尾巴,不知转到哪个宫苑,看到一棵开着花的老槐树,果断窜上去了。乡下长大的孩子嘛,对于很多‘上不得台面的吃食’一向很精通,比如,槐花。自然,这种下里巴人的零食在帝都、在皇宫这一亩三分地上,他是找不到人来分享的。其实花瓣的味道很好,甜丝丝的。撸了一串小白花扔嘴里,感觉到孤单的鹭子开始思念遥远的阿昭哥哥。
也不是说元慕他们不好,只是鹭子现在缺正常一点的玩伴,就像在老家时的大牛,铁蛋,三娃他们那样,会一起山上爬树,会一起水里摸鱼,一棵大树能让他们兴致勃勃的玩上半天,满身泥巴也能笑的阳光灿烂。可惜,帝都这地方太高贵,别说元慕,连苏小胖都不会跟他一起爬树玩泥巴呢,所以,如果‘打得过坏蛋,翻得过围墙,唱得山野小调,做得锦绣文章’堪称万能无敌的阿昭哥哥也在就好了,鹭子不禁这样想道。
唉!蹲在树上正在吃花的小鸟忽然惆怅起人生无常,阿昭哥哥还说他家也在帝都呢,可惜自从自己到帝都之后,阿昭哥哥领了差事离开,短期之内不会回来(他信里说的)。
烦躁!潜港真的是很远很远的地方。
不知道这花园属于什么宫什么苑,反正并不偏僻,水清浅爬上树之后没多久,他就听见了园子里的动静,看见两大一小,三个宫娥拎着小竹篮子来这里采花,打头的两个叽叽喳喳吵得很,本来水清浅心情就不太好,又碰上这一幕,居高临下,他还看到她们暴力撸了一串又一串的杜鹃花,过境之处几乎都没什么好花留下来。这算彻底惹毛他了,因为杜鹃花也在小鸟的零食名单里,尤其是红色的杜鹃,鹭子就偏爱红色,爽口里带着点酸,鲜嫩多汁,他甚至可以吃到饱。
这些宫娥敢从鸟嘴里夺食,死定了。
熊孩子心眼一转,坏主意一大把一大把的。都没用下树,凭借多年的爬树经验,很容易让他在老槐树上找到一块虫子窝,抽起小匕首,撬开那块的树皮,运气好,他给虫虫全家一窝端了。又选了两个柔韧的枝条,剥了树皮,弯成弧形,一挑一弹,嗖—— 一只毛毛虫爷爷飞出去了。第二弹,嗖,又一只毛毛虫叔公飞出去了。第三弹……
“啊啊!!!”
“哇啊!!!!”
终于发现身上掉落了毛毛虫的宫娥,惊恐跳脚尖叫了。
“下面的人听着,”树上的蒙面大侠态度各种嚣张,“这些杜鹃花已经有主了,把篮子给我放下,本大侠就饶你们一回!”
“啊!”
“你你你……”
“放肆,你是谁?!”
先是被毛毛虫吓得口齿不清,拍掉虫子,惊魂定后,转脸看到熊孩子一名,重要的是,他腰上还没那代表皇子龙孙的青龙玉扣,最年长的大宫女转瞬间口气就变了。
“你管得着我是谁么?”水清浅从树上爬下来,有恃无恐, “反正不按我说的做,我就把虫子都扔给你们身上,你可以试试不走哇!” 匕首上还托着毛毛虫一家子呢。
“大胆!你……啊啊啊啊!!!”
鹭子又抓了一把毛毛虫丢过去,成功阻止了对方耍威风。
其实这就是个小坏蛋,自己不开心了,就专门找茬儿欺负人来着。若这几个宫女能顺毛捋他,把这一小只摸得没法借题发挥,也就过去了。可惜,这俩大宫女没瞧上水清浅这寻常般般官宦子弟的身份,一句两句话呛上来,彻底把那小鸟的战斗精神完全激发了。
水清浅往人家身上继续扔虫子,直到吓得对方连骂战都不利索了,小鸟翘着头上的翎羽,耀武扬威的,“胆小鬼,爱哭包,有本事你咬我呀!”
看着气焰彻底被打下去的两个脸色青中煞白的大宫女,很有成就感的水清浅把矛头转移到第三个宫女身上,也是最稳当的,又年纪最小的宫女,他各种不满意,“你怎么都不害怕呀?”
“我不害怕。”那小姑娘摇摇头,声音细细弱弱的,好像没有力气,“如果一个虫子都能吓住我,那我也早就活不到现在了……”
小姑娘的应答,仿佛提醒了那俩大宫女,话还没说完,小丫头就踉跄地被拉了过去,那大宫女手里握了‘人质’仿佛瞬间有了依仗,身板抖起来,“好个没规矩泼皮小子!这是十二公主殿下,胆敢冒犯公主殿下,该当何罪。公主,你不要对着这个小贼……”
水清吃惊的一把扯下面巾,仔仔细细打量对面的小姑娘。原来她就官家最小的那个孩子,从来都不露面,比自己都神秘的,十二公主?
一点都不像公主。
见识了这么多出身公侯公卿的少爷千金,水清浅不像平头百姓那样意淫觉得出身高贵就等于美丽漂亮。只是生活富足的话,营养调理跟得上,都能精养出来一副好气色好身体,再配个五官端正,佛要金装人要衣装,捯饬一下子拿出去,个顶个带着光华风流的范儿。
但是十二公主就不是了。
瘦小单薄,苍白干瘪,嘴唇就像被扑了一层粉,白得见不得一点红润,头发稀疏干黄,没有一点光泽,像枯草一样。连衣裳也不见得出挑,大约只比粉绫子的宫女衣裳新那么一点点。只有那双眼睛,又黑又亮,水清浅在里面看到了平和贞静,而不是月桂公主那种骄纵和不可一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