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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1、抑郁的小鸟 ...

  •   水清浅中途醒过来两次。
      第一次睁眼,看见外面天色昏暗昏暗的,是傍晚了吗?水清浅想。他并不想麻烦起来吃晚饭,尤其可还能面对诸多关心询问……所以,一扭头,他又睡过去了。
      第二次迷迷糊糊睁眼的时候,却是货真价实的夜里了,屋子里黑漆漆的,唯一的亮光是碧纱橱外的夜灯发出一点点微弱的萤火之光,就是值夜用的。水清浅翻个身,安心继续睡。
      等这回第三次睁眼,却是生生饿醒的,水清浅仰面躺了一会儿缓缓,觉得脑子还是昏胀胀的,水清浅认定这是传承的后遗症,短短一天功夫恨不得塞进去整整上下五千年发展史,搁谁能受得了哇?塞进太多东西,肯定得堵,水清浅抬手揉揉眼睛,就着外间微弱的灯光,掀被子起了。现在是深夜,虽然不知道具体什么时辰,但他可以听到隔壁院子里一竿子老爷们打呼噜的声音此起彼伏,人数不少于七十五……水清浅用力甩甩头,不管结果好坏,传承确实给他带来了很多改变,耳朵长得居然还辨识周围院子里的人数了?水清浅爬起来,更深露重,他并不想惊动别人,去厨房摸点吃的就行——想我堂堂一侯府少爷,对生活品质也太没追求了!脑子里停不下来的吐槽,身体还是诚实的蹑手蹑脚的去厨房摸东西吃。

      高松脑子里一直转着水清浅的事,睡都睡不踏实。不管有没有接受传承,他家少爷不对劲儿。他这一睡,足足一天半没醒,若不是有军医确定他真是在熟睡而已,他们哪里还能呆得住,早把人扛上马车日夜兼程回帝都了。但眼下也不算多镇定,水清浅睡得人事不省,你见过睡觉时候被捏鼻子灌大补汤都不醒的吗,这事儿他们已经干过了。
      高松已经决定,如果水清浅再有一天不醒,他们就立刻启程,马车已经在着手准备了。高松因为种种安排,晚上睡不踏实,然后不知怎地半夜就惊醒了。明明无事,明明知道有人值夜,可高松还是起了身,披上件衣服,要去隔壁看看水清浅。
      一出门,还没等高松往水清浅的屋子看过去,眼角余光就捕捉到对面屋顶似乎有什么动静,身为顶级护卫的松哥瞬间身体绷紧,呼吸凝滞,杀气四溢,咳,咳咳……睁眼看清楚了,金吾卫大人这口气呛到气管里,忍不住咳起来。
      “咳咳,你上房顶干什么?”
      “看星星。”水清浅低头看松哥,“你要是想上来,得再披条毯子,晚上还是有点凉的。”
      松哥:…………
      “哦,顺便再帮我从厨房拿俩包子。你们哪儿买的,还挺好吃。”
      松哥:…………

      初秋的夜晚,月朗星稀微风清凉,空气里飘着丝丝只有收获季节才有的稻谷和麦浪的香甜,远比湿热的夏日和聒噪的蝉鸣更让人心思宁静,凝神望着天空,仿佛连月亮都比平时显得更触手可及,久而久之,让人有种好像会随时羽化登仙的感觉。下一秒,松哥激灵一下子‘醒’过来,有点不知道今夕何夕。真是邪了门了,他一介武夫,又不是帝都那帮张口情怀闭口追忆的酸诗文人,刚刚这是怎么了,在屋顶上坐一会儿就平白发起梦来了?
      他转头看水清浅,后者裹着毯子躺在瓦片上。
      这是睡了呀,睡了呀,还是睡了呀?
      “我没睡,别往后折了,小心您那老腰啊大叔。”
      松哥:死熊孩子(ー`ー)
      “松哥,你说——住在星星上,会是怎样的生活?”
      松哥的第一反应,我一个大头兵怎么会思考这么离谱的事?可随即松哥警觉了另一层深意:星星?传说中神仙住的地方。神仙,或者应该说,飞天儿?
      传说五百年前,飞天儿就是从天而降的。关于神仙下凡这种说法很多人有怀疑,尤其是帝都的达官显贵,毕竟他们天天看到的飞天儿就是天人府,同是爹生妈养,毫无出奇之处。可是那些都是假的。松哥心底里有个小小的声音纠正。
      真正的(疑似)飞天儿,高松跟在宁仁侯身边好几年了,跟寻常人也没啥差别,有时候高松都免不了遗忘这个事实。可几年前的天人府惨案证明这都是错觉。高松也不知道具体该怎么形容,宁仁侯给他的感觉就是深不可测。他们以为的,能看到的,都是人家宁仁侯让他们知道的罢了。也许此生唯一能让他有机会窥豹一斑的是在水清浅这里。熊孩子疑似接受了传承,且情绪不甚稳定,现在水清浅又问,住在星星上会是什么样儿?内涵好丰富啊。
      思绪万千也仅仅是一瞬,然后高松开始对水清浅这个无厘头的问题思考。神仙的生活是什么样儿?
      肯定要长生不老;来去无踪,会飞;或者武器特别厉害,一把剑说变大就变大,说变小就能变小,然后随便一挥半个山头就被削下去了……
      水清浅忽然笑了,笑了好一会儿才开口,“松哥,你让我忽然想起来一个事,小时候有一次跟我爹出门游玩,碰到俩老农农闲的时候在讨论皇帝的生活是什么样。你猜他们是怎么以为的?”
      松哥:“绫罗绸缎,山珍海味?”
      水清浅:“不,结论是:皇帝家用的肯定是金扁担。”
      松哥:…………
      (╯‵□′)╯︵┻━┻他这是在开嘲讽,是吧,是吧?
      “那你说说,星星上的生活是什么样的?”
      “不知道。”水清浅很干脆。
      松哥:→_→
      水清浅,“你不觉得无知也是一种幸福吗?”
      松哥:妈蛋!谁家的熊孩子,有没有人管了还!
      松哥以为水清浅在骂人不带脏字的连环鄙视他,却不知道那句话算水清浅的肺腑之言。因为无知,所以知足,因为知足,才会常乐。知道那么多干嘛呢,尤其当‘知道’跟‘无能为力’连接在一起的时候,这种‘知道’就尤为痛苦。从这个角度想想,水清浅似乎可以理解那些接受传承却选择默默无闻隐藏在世俗生活里的飞天儿。
      想起小时候,水清浅还好奇问过他爹电是什么,他爹告诉电是一种很神奇东西,将来有大用处。水清浅那时候不说理解,简直连想象都完全无能。但他现在知道了,传承之后,他不仅知道电,知道电灯,他还知道电磁,粒子,知道量子物理,知道宇宙暗物质……知道在遥远遥远的星空里有他们真正的家乡,五百年前的‘苦逼二十二人小组’曾经以一种他几乎难以想象的方式在生活。
      那些都是真实的,水清浅知道,可那一切又是虚幻的,他只能在传承的梦境中窥豹一斑。飞天儿再怎么厉害,也不可能开金手指在青铜铁器时代跨越百万光年回到家乡。从他接收到的传承知识体系得知,待有能力离开这里,他骨头都烂没了。从小到大水清浅被教导:只要努力,就会有好结果。可这一回不行,传承的梦醒了,他却看不到希望。
      水清浅天天的窝在草帽镇上当咸鱼,啥也不干。一开始松哥他们以为他疲倦,睡眠不足,让他好好休息一阵子,后来才发现不对劲儿,根本不是累的问题。熊孩子平日跟脱缰的狗蹦子一样,哪怕打断他的腿,他的头发都能迎风摇摆浪里个浪,不可能有片刻消停,如今整天往哪儿一瘫,瞪着天空能发呆一整天。看上去只是懒洋洋的样子,但松哥却嗅到暮沉沉的气氛,仿佛弥漫一层死气,没有活力。
      出大事了,必须给帝都送信,告!家!长!

      “你们问了吗?”云哥看松哥和紫哥。
      那二位一致摇头,“没有。”
      “怎么不问问哪?”云哥有话说了。去问一问,不胜过自己在这儿抓心挠肝的焦灼?
      松哥:“你是不是傻?”怎么问哪?传承这东西是人家飞天儿的独门秘技,没看水清浅绕着弯子来传承之地,最后还避开所有人独自上路的吗。他们家侯爷偷摸摸的给儿子加冠取字,然后把儿子扫地出门,临行前一个字都没提过,到底是为什么你心里还没点逼数?
      紫哥:“你知道什么叫‘瓜田不纳履,李下不整冠’吗?”
      “清浅不说归他不说。我们总不能连试都不试吧?问一嘴又不当什么,梦想还是要有滴,万一实现了呢。”合着云哥的计划就是枣没枣打一杆子再说。
      “算了,我来吧。”云哥自告奋勇,他是当初跟着小队进山寻人的,在水清浅回来后的第九天才从山里爬出来,喂了好几天蚊子,他怎么也要死个明白。熊孩子到底是跑出去玩了一圈,如今只是日常犯二?还是真的接受过传承,留下后遗症了?
      云哥气势汹汹的去找水清浅,松哥还以为他已经有方案呢,雷厉风行的就能把事问出来,结果,从早上吃了什么,聊到山林里有多少野物,秋天蚊虫很厉害,到帝都一年四季气候都不错,他绕了快一个时辰,一个关键字也没问出口,水清浅就躺在那棵大榆树下的竹榻上,也没啥表情,没啥激情,佯死怠活的。
      在云哥再一次把天聊死,然后生硬的另起话题,扯出某大戏院的某一出新戏,水清浅大概是烦了,忽然开口道,“我知道你想问什么。是。”这就是算回答了。
      哈?云哥一时没回过神。
      第N次佯装路过的松哥差点把手里的果盘扣地上。
      云哥慢半拍反应过来,身体猛地往后一直,差点从马扎上摔下来,俩眼睛睁得大大的,一瞬不瞬的瞪着水清浅,半晌,结结巴巴的憋出来一句,“那那那……成功了吧?”还有点小心翼翼怕惊着什么似的语气。
      对此,水清浅嗤之以鼻,“我是谁吖。”
      传,传承……
      飞天儿!
      妈妈呀,是真飞天儿,新诞生的,开天辟地,头顶祥云,圣光普照,他他他亲口承认的。
      云哥艰难的吞了口水,结巴巴道,“那你,为啥,不开心啊?”
      “你哪里看我不开心了?”水清浅躺在那儿要死要死的哼哼。
      云哥:…………
      水清浅觉得这话好像有点缺乏说服力,好吧,换个说法,“我为什么要开心?”
      云哥:“凭,凭啥不开心哪?”
      传承啊,传说中无所不能的传承,天人府传了几百年了,那么多嫡系血亲后裔,全军覆没了有木有?有一个众所周知的秘密:即使是飞天儿的嫡系血脉,也不可能百分百接受传承成功。几百年了,也就出了一位明相。
      石大人和宁仁侯是不是飞天儿,到现在都没有一个肯定的结论,只是大家选择默认相信而已。就算他们是真的,那也不能保证水清浅也会成为飞天儿。但是水清浅这件事,是真的发生在他们眼皮子底下,活生生的,亲身体验过的,是水清浅刚刚亲口承认的,飞天儿的诞生。
      真实的。
      活的。
      凭心而论,云哥觉得水清浅的资质比侯爷和大人都强。他觉得如果这世上真的有飞天儿,就该是水清浅这样的。可即便如此笃定,在之前积极准备过程中,也没有人敢打包票,所有人心里都在偷偷打鼓。现在的结果既是他们的意料中,却也让他们大喜过望。
      总之,传承成功这件事,是天大的喜事。
      可眼下的事实是,水清浅自打回来就一直当咸鱼,怎么看也不像高兴的样儿。
      所以,松哥忽然冒出一个想法,也顾不得自己正在伪装路过:“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是传承出问题了,或者,传承没有完整?松哥的脑洞大开。
      水清浅扭头看松哥,一方面他犯懒不想张嘴解释太多,另一方面松哥他们的关怀让他觉得应该说点什么安安他们的心。
      水清浅叹了口气,一言蔽之,“知道的太多,就不会开心了。”
      松哥&云哥&紫哥:…………
      云哥一脸懵逼的转头问紫哥:“不开心,是因为知道的太多?还有这样的说法?”
      水清浅扭回头,他真多余回答,这帮武夫。

      “懂得的东西多了,当然就没了儿时的无忧无虑,所以,我管这种‘知道’叫成长。”
      一个声音陡然从背后响起。
      水清浅浑身一紧,然后一只温暖的大手摸上的头顶,十足的安心意味好像一股暖流,从头流到脚。水清浅起都没起,直接一个翻身,整个人半趴在来人怀里。
      松哥&云哥&紫哥:…………
      “参见太子殿下。”
      姬昭摆摆手,让人都退下。
      “你怎么来了。”水清浅把头埋在姬昭的腰腹前,闷声闷气的问。
      “我猜的。”姬昭一身风尘仆仆,就势坐在竹榻上,把清浅搂在怀里,低头亲亲他的头顶。“石大人年轻的时候出过家,侯爷年轻的时候混过声色场所,程靖就好像长在青楼里一样……这是我所知道的唯三位前车之鉴。我想过世事艰辛,但是鹭子,你跟他们不一样,他们那时候孑然一身孤单彷徨。但你有我。”
      “那你要是没来呢。”
      这埋怨得好没道理,他这不是来了吗。但姬昭没有这么说,他隐约从清浅的语气里听出了委屈和害怕。一边安抚怀里的小鸟,一边柔声的肯定,“没有那种如果,阿昭哥哥一直都在。”不论传承到底传了什么东西,他的鹭子才十六岁,并不足以成熟坚强到面对一切困难,尤其是独自面对困难的挑战。
      “你才不可能保证一直都在……”
      “我能!”姬昭语气铿锵的截断他的质疑,把埋在怀里的小脸挖出来,面对面,“你的昭哥是未来天下之主,无论你在哪儿,我都会在。”
      水清浅鼓起包子脸:在传承的梦境里你就没在!
      这是无理取闹。水清浅清楚,昭哥,实际上,并不可能一直都在,但有他这样认真的保证,安抚了他心底的茫然,多日来独自站在万丈高空走钢丝的感觉不见了,能双脚落地,有底气了。
      水清浅靠在姬昭身上腻歪了一会儿,心神落定,安心之余,终于注意到其他:比如,姬昭一身的风尘。日理万机的太子殿下能这么快赶到草帽镇上,这件事本身就有道不尽的背景内涵。但水清浅一个字也没问,他只是皱皱鼻子,嫌弃的咕哝道,“一身汗臭。”抱怨归抱怨,他可没有放人的意思呢,抱着姬昭的腰,水清浅扭了扭,找到个更舒服的姿势。
      空气静谧,呼吸均匀,姬昭抱着他静静的躺了一阵子,过了不知道多久,姬昭放轻手脚,想下地。可他一动,腰上的手就一紧,还死不撒手了这是?
      水清浅,“我没睡。”
      “不管你睡不睡,山里入秋了,外面怕要着凉。”姬昭直接起身站定,一弯腰把水清浅连人带毯子抱起,进屋安置。给那只小鸟安置好了之后,姬昭坐在床边,双手撑在水清浅耳边,居高临下,“要聊聊吗?”
      水清浅拉毯子一蒙脑袋,翻身装死。
      好吧,治熊孩子也不是一日两日之功。姬昭转身出去,沐浴更衣,他还得吃点东西。草帽山距离帝都说近不近,说远不远,他日夜兼程赶来,不能算不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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