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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拉下水 ...

  •   水清浅一个人在院子里待了好一阵子,眼见大堂内的人群渐渐散开,天边也开始泛红,才悠悠转回来。水清浅不声不响的回到书案旁边,这时书案旁边只有寥寥数人在低声聊天,包括陆阁老和姬昭,都不是鸡血上头的毛头小子。只静静的见水清浅探笔提腕,下笔,同样笔走龙蛇,
      “江上愁心千叠山,浮空积翠如云烟。山耶云耶远莫知,烟空云散山依然。但见两崖苍苍暗绝谷,中有百道飞来泉。萦林络石隐复见,下赴谷口为奔川……”
      长长的一阕还没写完,
      “好!”有人忽然大吼一声。
      “画卷笔意古雅,题诗淋漓委曲,字意遒劲……好好好!”陆阁老连说三个好,激动的红光满面,特别高兴,“芊芊,你是个有才气的孩子。”真可惜是个女娃,陆阁老的赞扬里难掩惋惜。
      看看群情鸡血,姬昭面带微笑。
      孟少罡:杀了我也不信这是水清浅作哒!
      “钱姑娘,我以为明日的万国宴,必定让姑娘扬名天下。”
      “钱姑娘,今年公展,在下必定投《江山卷》一票。”
      “钱姑娘……”
      一竿子帝国青年才俊就像一群进入求偶期的孔雀,再也不顾及什么掉价,一窝蜂地挤到才貌双绝的佳人面前,来来回回地展示自己的存在感,期待着才子佳人琴瑟和鸣的浪漫美梦,不过,水清浅却毫不心软的打碎了众人的想法,“谢谢各位大人,但我想我不会再参加庆典了,很抱歉。”
      渐渐安静了。
      “为什么?”有人问出心声。
      “我父亲官职低微,本来是不能出席宴会的,只是师兄一番好意带我去长长见识……我,我如果每次去,都必须要当台表演什么的,我也不是很喜欢。”
      钱芊芊的语气轻轻的,没有一丝故作小女儿态的委屈,但每个人都深切的体味到她承受过的深沉屈辱,尽管那曲《无衣》带来了一场令人意外的震撼,但无法掩盖初衷是芊芊小麻雀的当众尴尬受辱的过程。当然,几乎每个听过八卦的人也明白那个‘有人’指的是谁。
      不管出身寒门的才俊,还是出身世家的公子,只要是优秀的人才,其本质都相同——有学识,有前程,有追求,他们都是自信的,并且都是骄傲的。所以,文安郡主不管是不是真有那个意思,经过水清浅一加工抹黑,名声真的是一落千丈。无论是寒门还是世家出类拔萃的青年一代,就此,对她的印象很差。
      “芊芊……是个好孩子……”陆阁老轻轻地叹了口气。
      阁老不是那些鸡血上头的青皮后生,他明白现实的残酷。郡主名声再臭也是郡主,而钱芊芊再好、再有才华,身份上的天差地别,让很多事情天生就是不公平的。这一屋子青皮后生愤愤不平又有何用?真实的情况是,郡主会依然继续享受她众星拱月的奢华生活。而钱芊芊终究只是一个寒门小丫头。
      “芊芊姑娘,如果你不出席万国宴的话,这将是万国宴上的遗憾,”姬昭开口了,一句话安抚了满大厅跃跃欲试的毛头小子,再一句话安抚了钱芊芊,“我想也将是你的遗憾。孤邀请你作为孤的客人出席万国宴,如此以来,孤保证万国宴上不会再有不愉快发生。”
      昭殿下显示了诚意,当然,以他的身份,只要开了口,别人也不好拒绝。
      “那就……多谢殿下美意了。”
      “不用客气,明天让少罡兄带你一起来吧。”

      夜幕降临,私人聚会。
      “今天在九州阁是不是发生了什么?”尽管经历了全程,可孟少罡依然有点云里雾里,直觉告诉他,事情肯定不是给画补上题字那么简单。
      “如果说那首词是我做的,你会相信么?”姬昭说。
      “什么?”
      “这样,我也算上跟他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了。”昭殿下引用了某人的说辞,揉着太阳穴无奈摇头。
      这就得追溯到姬昭拜访宁仁侯府时的事了。
      话说姬昭一现身宁仁侯府,引得不明内情的元慕一瞬间脑补了无数宫廷的、政治的,甚至是刀光剑影的遐想。实际上,没有那么复杂,那只小飞天要姬昭帮他把画偷回来,姬昭来找他商量对策来了。知道水清浅就是钱芊芊,那无论从哪个角度讲,这个身份都不能被轻易拆穿,现在钱芊芊小麻雀被传的沸沸扬扬的,不好收尾了。那幅画也不宜被公开展示。只是姬昭也没想到还有别人在,看鹭子那偷偷摸摸的样子,他也没有办法在元慕眼前讨论。
      姬昭只好当无事悠闲,跟水清浅闲扯七八。姬昭不经意地看到碧纱橱那挂个用羽毛和石头编制的手工品,有几分眼熟,如果他没记错的话,“那个……是我们在潜港集市上买的么?”
      “嗯。”水清浅大大点头,“后来我查过了,是用来捕捉噩梦的,海外土著相信它可以保护三魂六魄。”
      土著的镇魂幡么?姬昭想起那日他们两个一起逛集市,多了几分笑意……哎,对了,“鹭子,怎么没看见威武?”
      “殿下,别!”元慕赶忙阻止,可惜慢了一步,水清浅的脸上瞬间没了笑容。
      “……威武,不能提。”元慕无力的放马后炮。就是去年年底的事,“它太老了,”元慕小声、言词模糊的给姬昭解释,“……清浅很伤心。”
      何止很伤心?因为威武病了,大过年的,水清浅带着狗狗独自去郊外温泉庄子一住就是两个月,谁去劝都不好使,据说官家派了青离大总管都没用。后来,威武没熬过冬天。水清浅的情绪很低,整日不说话,脸上连个笑影也见不着。为了逗他开心,他们试了无数种方法,顾二少抱来好几只不同品相的小狗,元慕为他弹琴散心,磨得手指都破了,谢铭甚至耍猴似的一口气给他连翻了五十多个跟头……不堪回首啊,好不容易把那段时间熬过去了,现在几乎所有人都知道威武是禁忌话题。
      姬昭把元慕的无奈和不以为然看在眼里,同样他也注意到鹭子故作无事、埋头整理乐谱的平静样子,姬昭想,大概他能了解的更深一点。
      “鹭子。”姬昭走到水清浅身边坐下,摸摸头,“抱歉,我不知道。”
      “我已经没事了。”水清浅闷头,一副我正忙的样子。
      “改天带我一起去看看它吧。”姬昭说。
      “干嘛。”水清浅闷着头。
      姬昭,“告诉威武放心,以后我来照顾你,我会好好保护你。”语气认真的。
      元慕莫名,什么意思?
      水清浅,一滴温热的眼泪溅在姬昭的手背上。
      姬昭心中叹息,一把揪过鹭子按在怀里摸毛。
      “……威武,威武是……走了。”水清浅鼻音浓重。
      “是,我知道。”
      “他他生病……很痛苦……我,我都没有办法帮他……”
      “嗯。”
      “……很想念他……”
      “嗯。”
      水清浅跟威武从小一起长大,一起捣蛋,一起生活,日常点点滴滴。威武是水清浅十四年生活的一部分,是他十四年生命的一部分。姬昭想起那时鹭子跟自己显摆【威武是我弟弟】,语气那么骄傲,感情那么真。威武从来就不是一条狗,姬昭翻了那么多遍的鹭子日志,他如今已经明白的更多。
      元慕他们从一开始就弄错了方向。在悼念的日子里,他们不仅没有站在水清浅身边缅怀宽慰,反而试图逗他开怀大笑,并为他的不笑而变本加厉。水清浅憋了许久的伤怀,大概今天才算被姬昭诱导发泄出来。
      他们只把威武当成一条狗,他们从来没真正了解过水清浅的另一面。元慕黯然地离开了宁仁侯府,尽管没人对元慕解说个中内情,但今天九殿下突兀的拜访,他对水清浅的称呼,两人的默契、举止亲昵,已经足以表明九殿下与宁仁侯一家之间的暗藏多少不为外人道的隐私了。至少元慕终于想起来,水清浅那把贴身匕首为何会看起来似曾相识。元慕回头望了望宁仁侯府,他跟他相知七年,他们是公认的琴瑟和鸣、举案齐眉的好基友,可是,如果今天不是昭殿下,他从来都不知道清浅,从来不知道……

      宽大的安息王族进贡的凉榻上,鹭子跟他的阿昭哥哥絮絮叨叨聊这些年的大事小情。所有人可能都很困惑,他们俩明明没有相处很长,他们明明分开了那么多年,为什么一点隔阂都没有?因为他们不知道,在他们彼此认识的时候,姬昭只是阿昭哥哥,水清浅还是一个骄傲任性,调皮捣蛋的小鹭子。
      一直有人说,飞天儿独行特立,他们的生活处事甚至不以帝王意志为转移,但恒定真理是:你总要去适应环境,而不是让环境迁就你。当水清浅正式踏上帝都这片土地的时候,他就不再是曾经那个天真率性的乡下野小子了。他万众瞩目,他爷爷是当朝三公,位极人臣,他父亲顶着清贵无比一等侯爵位,水清浅出身名门,前途无限,他的一举一动都被人拿在放大镜下观察、琢磨,他是官家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飞了的小飞天一只。
      其实,每个人都有很多面。就像穷凶极恶的海盗头子不见得不孝顺父母,斯文读书人也不见得就没一肚子男盗女娼。在帝都生活的水清浅,尽管没有刻意改变,但这里的人们更愿意看到他琴棋书画无所不精的一面,他们更愿意一厢情愿地认定那个上层各类茶会中最受欢迎的名门公子的身份,所以,水清浅成为一个一入太学就可以跟太学首席大才子元慕同步的天才人物。他是高贵的,聪慧的,天才到让人仰慕,神秘到让人敬畏。包括元慕在内,很多人并不知道,比起对弈弹琴这类所谓高雅爱好,水清浅也爱爬树掏鸟,更爱下河摸鱼。
      水清浅驯服过最烈的马王,御射师傅评价他拥有‘神一般的箭术’,他的战术眼光让将军们惊艳,他是没涉足武学却能死死压百战公子一头的水清浅。但哪怕谢铭都不知道,比起射箭,水清浅用弹弓的技术更好,比起加入声威赫赫的官兵,他更乐意在林子里扮侠盗。
      水清浅只是选择了适应环境,他每日在红毡锦缎上行走,生活在红墙碧瓦里,那只充满野性、田园气息的鹭子被水清浅小心的珍藏起来了,藏得很深,藏得不为人知,但他一直都在,从未消失。
      现在,姬昭出现了。
      也许姬昭真的是得老天爷独独厚爱,从乡野到庙堂,昭殿下毫不费力的转换身份,在这富贵无双的帝都中,他是唯一一个可以触摸到鹭子的权贵人物。他既可以做水清浅琴瑟和鸣相爱相杀的秦王殿下,也是跟鹭子在林子里疯过野过,在街上一起吃糖人买玩具的阿昭哥哥。这样无衔接的亲密,让元慕也不得不暂时避过风头,默然离开,水清浅当然就更各种嚣张,在发泄过憋闷许久的敏感纤细伤心的小情怀之后,臭屁狡黠的本质开始全面反扑。
      水清浅,“我听人家说,你以前上学的时候,也是打遍太学无敌手的?”
      姬昭,“不排除马屁精的吹捧,我十二岁就去潜港投奔舅舅了。”
      水清浅,“那太学里你什么最拿手?”
      不偏科的孩子,“都差不多。”
      严重偏科的孩子,“也包括写诗?”
      “怎么了?”姬昭觉得某人话里有话。
      水清浅憋了一会儿,“你看过我那幅画了?”
      “嗯。很大气的画。”姬昭正想说这件事。自从水清浅的马甲一不小心被姬昭扒下来之后,水清浅曾经的顾虑成了官家现在的顾虑,钱芊芊就是水清浅,官家他老人家可没脸到处宣扬真相,这猥琐程度比某人拿千里眼扒墙头更甚。所以那幅画嘉佑帝再没让人拿回九州阁——免得日后被人辨出来——或者你指望水清浅从此以后再不碰画笔?
      唯一的难题,钱芊芊的名声被越炒越大,那幅画跟着水涨船高,官家说过把那幅画要收入九州阁,现在想不明不白的想收回去都不好找借口。官家最近两天是没腾出空,要是有时间,非得把某拎到跟前好好削一顿。按照姬昭的建议,如今只有等到万国宴上他们再把画拿上来,然后让钱芊芊亲口把画要回去,这样皆大欢喜。计划当然好,但水清浅要说的不是这个。
      “难道你不想给那幅画提首词吗?”
      “干嘛?”
      “那可是我的第一幅画。”水清浅臭显摆完,等了一会儿,看姬昭压根儿没接他话茬,才期期艾艾的的承认,“那个……我做诗的水平,不太好……”
      姬昭依旧沉默。
      “阿昭哥哥——”
      姬昭果断地从小长音儿里听到了浓浓的谄媚味道。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00章 拉下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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